放牛娃的夏天

他出生于一个贫苦的农村家庭。

盛夏的夜晚，乡村安静得可以听到从村边那口池塘里传來的蛙声。

他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翻开书本，聚精会神地预习功课。蚊子嗡嗡嗡地飞过来，叮咬着他的两条小腿，似乎要把他扛走。没有蚊香的岁月，他只能时不时地拿起蒲扇，驱赶那些令人生厌的“吸血鬼”。

不知何时，他的父亲走过来，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等你考上了大学，我就把这头牛卖掉。”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嗯。”

那个晚上，他开始辗转难眠。夜里还梦见了和牛分别的情景……惊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周身都浸满冷汗。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他的童年就这样在一边上学一边放牛中孤独地度过。上了初中后，由于学校距离他们村有十几里路，光荣的放牛任务只好交给了体弱多病的父亲。他曾牵着它走过了好几个青葱的季节，看着往昔的牛犊渐渐地长成了一头身材魁梧的壮牛。

六年的中学生活，是他改变自己最关键的人生阶段。生命的天空时常刮起大风，下起暴雨，但是，始终抵挡不住他坚如磐石的信念。

高考那天清晨，老天不知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哭得稀里哗啦。他望着窗外的倾盆大雨，想起了家中两头牛殷切期待的目光，顿时，他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那年六月，故乡田野里的稻谷挂满了金灿灿的笑靥，风吹稻浪发出沙沙沙的声响。他也如愿地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他的父亲更是喜上眉梢，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就像平静的湖面，忽然间荡漾起了几朵涟漪。

南方的仲夏，骄阳似火，蝉趴在他家门口的苦楝树上不停地叫。他无视这烦躁的喧嚣，每天公鸡开始啼叫，天色还灰蒙蒙的，他便从床上爬起来，拿起镰刀，挑着箩筐就奔向水溪边割草，他要赶在去省城读书之前，好好地伺候这头牛。看着牛吃得肚子胀得如冬瓜一样圆润时，他劳作了一个早上的疲累也顷刻间化为乌有。

一天，他挑着两筐鲜嫩的青草回来，发现木棚里没有了牛的影子。他急忙跑去问父亲才知道：原来被牛贩子牵走了。

他突然哭了起来，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哭声中，他仿佛聆听到牛在不远的地方呼唤着他的名字。

父亲还告诉他一些临别时的细节——遇到陌生人来拉它，它是很抵触的，暴跳如雷，谁也拉不住。牛贩子拿起鞭子就往它身上狠狠地抽打，最后还是给撵走了。我看到了它眼里分明闪烁着点点泪花。

听完这些，他哭得更加响亮了。过了一会儿，他悄悄地抹掉残留的泪痕，跑进低矮的厨房里吃了三碗白饭，就开始阅读课外书籍。因为他知道，今天牺牲的血泪一定要浇灌出明天芬芳的果实。

九月是开学季。他要背上行囊，再次踏上求学之路。他的父亲担心路途遥远，不方便带上现金，于是，帮他把卖牛的钱先存到邮政银行卡里，并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把卡给弄丢了。

远在他乡的日子，他时常在梦中梦见那头牛，梦见它啃着青草憨厚的模样，梦见它拉犁的犟劲……怀念牛的日子，牛赋予他耕耘的力量，驱使他勤勤恳恳地学习和工作，他发觉自己越来越像一头牛了。

他就是我。

注：刊于2023年第5期《散文选刊·下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