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早上,岩光埋头在房间里端着画板勾勒,玉玲倚靠在窗子边翻看岩光以前的画。楼下的小鸡唧唧喳喳,似乎影响了岩光的心情,到中午时分,一幅他认为简单的蝈丐素描图仍没画好。玉玲说,不急!你慢慢画,我先回家,等你满意了再给我。父亲傍晚回来时,只见岩光还在画,气得他一把夺过岩光的画板,重重地摔在地上,整天就知道瞎画,能画出金山银山来吗?岩光愣愣地看着父亲,没有说话,他起身要捡起地上的画板,手脚却僵硬的不听使唤,差点栽下去。当他看到画纸已损烂时,心里十分生气,他冲着父亲脱口而出,不用你管我!你自己呢?——说着,岩光径直走出了院门。他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问,又在吵什么?饭都快好了,你要上哪儿?
岩光走着走着,不自觉又停在了玉玲家门口。他看见玉玲站在院子中,进去打了个招呼。正赶上玉玲家饭点,她母亲留他吃饭。饭后,岩光与玉玲来到村口边的水塘那,那是他与玉玲常去之处。他望着水塘里跳动的鱼儿,不禁想起小时候与玉玲抓鱼的场景:那时候玉玲总是跟着他玩耍,有次他俩偷了人家红毛丹,被追得跑了好远躲进山里面,还差点让蛇给咬了——只不过他高中因迷上画画而耽误学业,没能继续读下去,玉玲顺利进入艺校舞蹈系。玉玲也望着水塘里跳动的鱼儿,她想起有次掉入水塘中害怕不已时是岩光哭喊着叫人来救她,她每每跟岩光说及此事,岩光总是抓着脑袋问,“有这事吗?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回家后岩光又拿起了画笔,他听着窗外不时叫唤的蝈丐声画,他要把它画得更好些,因为玉玲要带去艺校给同学们看。蝈丐是岩光家乡寻常之物,相似于壁虎,灰色,背部带有一段一段金银钱币连接至腹部,属蜥蜴类。而蝈丐这个名称,也是他们家乡方言叫法,具体学名叫什么,似乎没人清楚,岩光更没去细问。夜深人静,岩光突然想起了玉玲早年跳蝈丐舞时的场景,那是在他们民族开门节(9月后)时,玉玲表演完了传统的竹竿舞与孔雀舞节目之后,初次展现了她的蝈丐舞,后面才有文艺单位的人支助她去考舞蹈系,从那时候起,岩光便爱上了玉玲——历历在目,岩光猛然改变了蝈丐的画法,他要循着玉玲跳蝈丐舞的美妙身姿,将那蝈丐图原样呈现出来。
玉玲要去东北艺校上学了,这是她最后一学年。在离家的头天夜里,玉玲来岩光家里取画。她挑来挑去,挑中了岩光以她跳蝈丐舞为图形的几幅。玉玲卷起画后,岩光跟着她出了家,他们又来到村口水塘边,这两年都是如此。他们看着水塘里的月色,面对突如其来的飞鸟,站在木栏边聊了几句便沉寂下来,像两个木桩似的站立着。后面要回家时,岩光总算借着夜色鼓起勇气对玉玲说,玉玲,我想娶你,等你毕业时,我便上你家提亲!玉玲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答应了。在那个美好的夜晚,在那个两颗小鹿碰撞的夜晚,俩个年轻人第一次相拥了。直到他们父母打电话过来,说去哪儿了,这么晚还不回家。他们才缓缓走入村委百年菩提树下,对着明月起了誓,然后相拥转身而去。
玉玲上学后有段日子,岩光感到特别失落,倒不是因为思念玉玲的缘故,而是那段日子他看到一家美术杂志征画的信息,他投了好多画过去,都没有消息;再后他谋到一个在景区画壁画的临时差事,他家乡是个旅游胜地。他画了大概有一个月,回家父亲问他挣了多少钱,他说有七八千。可父亲叫他拿出钱来,他又吱吱唔唔说都花了,只剩三四千不到。于是父亲又老茧复发,你这样是没用的,你不去找份正经事做,整天窝在家里瞎画,将来拿什么养家?一遍又一遍,一针又一针,次序扎进他心里,越扎越深,他终于爆炸了,他从家乡跑到北方。
这是岩光头次来北方,他甚至是初次离开省内家乡。他本想去玉玲所在的那座城市,但他在网上看到北方有家油画基地,于是改变了主意——他是到了北方之后才给玉玲打电话的。玉玲也很同意他出来找事做。刚来时岩光有大半个月都在闹肚子,他喝不惯面汤、疙瘩汤,在他们家乡一般都是喝野菜苦味汤,甚至还有种极具神奇的“牛屎汤”,包治百病,之后也慢慢适应了。他去油画基地看了看。有些人不是瞧他样子有点“怪”(他是有点像缅甸人),就是嫌他是少数民族而不要,更有些还要他从学徒做起,学徒是没有工资。他白白地耽搁了许多天,后来还是一家玻璃厂收留了他——他之所以认为是收留,是人家并没有歧视他。
岩光刚进厂时厂房内还是空荡荡的,天天没啥事可干,除了机器设备来了需要安装外,其余更多时间是东逛逛西逛逛,瞎混下班;夜间干着保安一样的事(这里没有任何歧视),这一块那一块地来回巡视,到后半夜都寻个地方睡觉去了。更多空闲时候他还想着画画,在宿舍里画,在外面也画。有次他看到一个人物很像玉玲的样子,他又画了起来,他还打电话跟玉玲说画好之后发给她,被室友们笑说来了个画家。有一天岩光在公司后面的河边石头上刻了一幅画——当他再次来到河边时,会观察别人有没有注意到他在石头上刻下的画。这样的日子过去一个多月,厂里好不容易将机器设备线都组装弄好,又是每天不断地调试,玻璃破了又破,花纹调了又调,像堵塞的车辆断断续续。后来发生一件事,令岩光离开了公司。事情是这样:一天夜间岩光刚上班不久,上面又停了下来,说是玻璃从炉火那一出来就炸,大家只能干等着。到后半夜时,很多人都回宿舍睡觉了,因为大家都觉得今晚是开不起来,也确实是到第二天上午还没开起来,岩光后面也回去睡觉了。等到次日晚上他来上班,却被班长告知他已被开除——其实被开除的人并不占据回去睡觉的人多数,而且岩光自入厂以来在众人当中表现算好,甚至试验生产时都有人说还不如他当他所在的那条高温线的班长,总之之后的不顺心,加上岩光又生有另谋的打算,便在得知被开除时也没想去找领导谈——至多一两条烟就搞定了,别人都这么说,也不知那些没被开除的人是否如此做——当然好的回忆的是,他在空隙时候画的几幅画被一家报刊给选上。
岩光终于进了家油画店。尽管父亲也打电话问他在外面过得如何,不行就回家,他仍没跟父亲说上几句。可是不久他发现,自己似乎不像在画画,更像是个临摹填色的颜料工,简单,粗暴。因为那些油画的底稿与轮廓根本不需要他勾勒,都是快速喷绘出来的,似乎那些喷绘机才是真正的“油画师”。后来岩光也自己租房接订单画。自己画当然要自在些,不用挤在狭小的油画店里,更有时间画些喜爱之画,譬如山水画、橡胶林画、蝈丐图等等。岩光记得头次顺利拿到订单赚的钱是多么雀跃,心里美滋滋地认为自己有能力过上好日子,还请了几个画友去吃饭。然而不久他便没画了,一则画店老板嫌他画得慢,二则也总挑剔,使他心生反感,连电话里玉玲的忠告都没有听,便直接结订单了。
岩光去了玉玲所在的城市,他还带了照着他们样子刻的泥人像,把玉玲的那只送给她。岩光在玉玲艺校的周边租了间房。他给人送过货,也替人擦过车,以及在酒店里端过盘子,都没有做几天,这时候他才感到手艺的重要性。他又窝在屋里偶尔画点画,但那画是卖不出去的,他很苦恼。有时玉玲过来劝他,也不好好工作,不学点什么,将来就靠家里橡胶树吗?画画没那么容易!后来说多了,岩光就总推脱着,我去了,那家待遇实在差;那家活根本不行;那家机器太危险......
新年的来临,岩光与玉玲都没有回去,也没有告诉家人他们在一起,他们在租房里营造着自己的小天地,似乎外面的一切烟花灯火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做着自己熟悉的竹筒饭、菠萝饭,还叫家里寄来了香茅草、甜菜、芭蕉叶等家乡物。芭蕉叶包香茅草蒸鱼他们挺喜欢吃,当然在老家可不是这样做,那得用烤的!那才叫一个香呢!后来岩光喝醉了,他搂着玉玲不肯让她去艺校。他把玉玲摁在床上,玉玲,你真美啊!玉玲没有反抗,她直直地看着鼻子顶到她鼻子的岩光,心里扑通扑通乱跳,空气紧张起来,电视里播放着春晚歌舞的画面,远没有她喘息的厉害。她看着岩光亲下来,她逼上了眼,也许这一天是永远,她感受着嘴唇赤热地交织在一起......突然,岩光从玉玲身上爬了起来,他给自己灌了一杯水,那杯水冻得他清醒过来,他对着玉玲说,对不起!我送你回艺校。玉玲没说什么,她整理了下发丝,跟着岩光出去。此刻万家烟火接连绽放,岩光拿出手机一瞧,哦,零点了,新年到了!他看着羞涩的玉玲,都不敢去牵她的手,他们就直直地闷头朝艺校走去。这条路仿佛变得无比长似的,他们走了好久才走到艺校门口。玉玲要进去,保安说,不好意思,请出示证件。玉玲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学生证还落在宿舍里。无论怎么解释保安都不让进,除非叫同学来领。宿舍的同学早已回家过年,隔壁的倒是有一个,想想可能睡了又算了。他们走着走着,心里都很乱,又走回到租房里。
岩光和玉玲都没了睡意,他们无聊地看着电视,放来放去,也不知在放什么。到了凌晨两三点时,岩光说,玉玲,天冷了,你去睡吧,我就在椅子上坐着。后来玉玲睡去了,再后岩光也熬不住,他浑身直打颤,他替玉玲把被子盖好,看着玉玲沉睡的样子,想再次亲吻下去,突然又见那似乎有落泪的眼睛,他心里狠狠地骂道:混蛋!他去另外拿了床被子,不过他好像没有盖好。玉玲早上醒来,见岩光一手搭在她被子上,自己又没有完全盖到,就把被子轻轻地盖在了岩光身上。岩光醒了,他第一眼望着玉玲说,我这就送你去艺校!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玉玲摸了下他脑袋,不好,发高烧了!岩光突然觉得玉玲冰清玉洁的手温传进他心里,他笑着说,没事,你一摸就好了!玉玲说去看医生。真的!没事!你还是回艺校吧,你晚上也没睡好,说着岩光拉着玉玲就出了门。当玉玲转身跟着她同学进校门时,他突然回头喊道:玉玲!......玉玲转过身来,什么事?她顿了下,傻瓜,快去看医生吧!我可不想嫁给一个眼里含沙的病老头。岩光笑着笑着落泪了,似乎那地面把他给粘住,他目送着玉玲跟她同学像对轻盈地孔雀般进了校园,好久......
春节期间,岩光与玉玲去了北戴河,去了山海关,去了长城,直到玉玲开学,岩光又忙于找工作。此时他有些想家了,他跟玉玲说,我想回去,家里也快过年了(傣历年,在4月泼水节期间),到时候要割胶,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岩光回家后,利用一两个月时间画了上百幅画,而且每幅画都跟玉玲有关,他把这贴在房间内,父亲见了,也没再说他。前些年胶价好时,许多人都挣到钱,岩光父亲也懒了起来,田地也不种,虽然租出去的可以收租,但一年下来并没多少;这几年村里附近逐渐办起些厂子,他也没去,去了也干不了多久,更多时候是哪里需要跑哪里,没事就与人斗鸡,还亏了母亲接些手工活维持家计。
泼水节前阵子,岩光的父亲外出了。等到他归来时,只见还带了个陌生人,他说是一起的同事。但岩光感到奇怪的是,那人住在他家的头一夜,他透过窗前玻璃看见那人紧盯着他家屋梁四周转,像是移动的桩木特别好奇。他下楼去问他,那人说睡不着走走。
次日深夜,岩光从朋友家回来,见父亲与那人拿着根竹子绑的网正要朝向屋檐梁柱犄角处叫着的蝈丐,那条蝈丐背部有道明显的粗长黄花纹,岩光确定是他和玉玲小时候在水缸里救养过的;他还记得父亲怎么教育他们的,蝈丐是有益动物,会抓家里蚊虫,不要玩闹它。如今它在家里十五年了,风雨同舟,父亲怎么突然要抓它。岩光忙跑进了院子,爸!你忘了吗?蝈丐是有益动物!那条蝈丐随即惊吓而去。以致那人直遗憾道,太可惜了!太可惜了!这可是条罕见的大蝈丐,足有五六十公分长!
那人在岩光家里待了些天,也没见那条蝈丐回来。此时村里却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四十公分长的蝈丐值好几十万,弄得人心浮动。有人夜里四处找蝈丐,有人抓小蝈丐来养,更害得不少人影响了割胶,本来这几年胶价就不好。后来这事惊动了周边,弄得林业部门人员专门来过问,但那人见风离去。岩光还记得那人临走时对他父亲所说,那条蝈丐必定会回来,这儿是它家,等它回来你再抓。
岩光在家里热切地等待,在打了几个电话给玉玲之后。玉玲终于毕业回家,只见跟随她回家的还有位同龄异性。岩光怀疑玉玲变心,问过才知那是她同学,只不过想来看看他们家乡景色;也顺带想了解下她蝈丐舞的形成,因为玉玲在学校年会里有跳过,他觉得那美极了。玉玲还叫岩光领着他四处去,他才不愿意!他巴不得她同学(他心里称他为小白脸)立刻、马上就走人,因为他看到他在玉玲家进进出出就来气,从小到大,他还没住过玉玲家;尤其是当玉玲与同学在他面前亲密无间的样子,更想叫他走。这天岩光路过玉玲家门口时,看见他搂着玉玲的腰在院子中比划着什么,岩光怒火中烧,走进了院子,拽开了他,火冒三丈,小白脸你到底想干什么?那火气,搞得玉玲也愣了,随即解释他们在练舞;最后岩光与玉玲也吵了起来,玉玲的同学也在这之后回了家。当岩光向玉玲道歉时,玉玲也说没事先告诉他同学会来,又说等开门节(他们民族之节,在9月后)那天表演蝈丐舞给他看,然后来提亲。岩光期望着开门节快点到来。
眼看距离开门节还有一个月,玉玲的母亲却出事了。那天玉玲母亲去市里买东西,经过一个路口时,突然下起小雨,她想快点过去,却被迎面而来、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车子给冲了好几米远。只见玉玲赶到医院时,她母亲还在抢救室里抢救。等到那块沉重的银灰色大门被移开时,主治医生告诉她,性命是暂缓过来,两条腿却废了,你们抓紧时间凑钱吧!
玉玲父亲借遍了亲友,甚至村里都组织了募捐,总共还不到三十万,还差三十多万,这时玉玲父亲想起邻寨的田麻子来。当年田麻子母亲中风时还是他背着走了好几里的山路才赶到镇上救了过来,他想,田麻子不能不卖这个人情,也唯有他能拿出这么多钱来——田麻子后来也不知走了啥狗屎运,靠贩卖茶叶几年间挣下许多钱,开起了茶叶批发部,如今在市里还有两个大超市,在他们寨子、甚至是附近村寨算最有钱的,只要他肯帮忙,都不是个事,于是玉玲父亲来到市里田麻子家。
客厅中,只见田麻子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黑皮沙发上泡着茶,他的儿子在客厅西边的一间房里游戏打得欢。玉玲父亲也没多聊,简单的两声道好之后便开口向田麻子借钱。田麻子脸色瞬间拉了下来,像川剧变脸似的,我近来手头也不宽裕,前陈子在城东花园买了套房,昨日两家超市又进了许多货,没有多少流动资金,最多只能借你十五万,剩下的你要自己想办法,也是看在我过世的母亲面上。后来说着说着,玉玲父亲都跪了下来,田麻子仍只肯借他十五万;还是他儿子田小麻子出来一看,见是玉玲父亲,于是开口向父亲恳求道,爸,你就借给伯父吧,我一直都很喜欢玉玲,只要你肯借钱给伯父,玉玲便会嫁给我——原来那田小麻子别的没传承到,倒是传承了田麻子一脸麻子,故而人称“田小麻子”。他在玉玲毕业回家后向玉玲表白过(以前也总缠着玉玲),玉玲没答应;之后又开车带了聘礼来玉玲家,玉玲仍没同意,当时只有玉玲和她母亲在家,所以这事玉玲父亲并不知情。后来说着说着,田麻子道,只要你答应将女儿嫁给我儿子,钱的事都好说,而且不用还,你看怎么样?玉玲父亲想来想去,也是没了注意,只能答应了。当玉玲父亲将这事告诉在医院里照顾母亲的玉玲时,玉玲当即愣了,父亲怎能这么做?把我当牺牲品吗?那我和岩光的事该怎么办?她坚决不同意——可是回头看着神志不清的母亲,她也只能是在心里哭泣。
母亲的瘫痪,令玉玲不得不在家照顾她。当岩光来到玉玲家看望她母亲时,玉玲总是不愠不火,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还叫他不要来;后来一再相问,玉玲才告诉了实情。岩光也慌了神没主意,他与父母说了和玉玲感情之事,看能否帮玉玲家还债务。父母没法,岩光更加无力,遂借着有天在菩提树下遇见玉玲时说,不如我们出去工作吧,我父母也知道我们的事,我们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还钱。玉玲想了想,回家看着渐渐清醒过来的母亲,答应了。
这夜五更时,岩光按约定来到玉玲家屋前。玉玲早已准备妥当,她蹑手蹑脚地去拉开院墙门的铁插销,却不想她家的狗叫着,紧跟着犬吠声一片。她父亲出来一看,正见岩光和玉玲在门外抓着行李要走,便连喊带叫地追了出来——根本没走几步,就被玉玲父亲在巷子中拦住了。当岩光眼见玉玲在人群中被她父亲强拉硬拽拖回家时,心如刀割,连微风都充斥着无比利刃,阵阵扎进他胸口,他觉得与玉玲近在咫尺却更远天边。回家又遭了父亲的骂。
第二天事情便在村里传开来,似乎整个天空都传开来!传得玉玲父亲切断了她与岩光的联系。岩光更是没脸出去,整天将自己锁在屋里,躺在床上想着玉玲,实在没有睡意便爬起床在院子中来回走着,望着越来越被挖掉的月亮,此情难却,他将墙上贴的、桌上压的所有画都在夜里烧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没用,不如就让这片摇摆的光亮带走算了;但有天夜里岩光被母亲叫下楼吃饭时,他在由爱情剧情转换台过程中突然看到电视画面中出现打击卖肾团伙事件,他倒了回去,瞬间想到了什么,彻夜未眠,次日清早便匆匆离去。他母亲感觉出异样,因为他的房门敞开着,人也不见,她拨通了他电话。
母亲的一番劝说倒是把岩光激进的心给及时拉回来,他猛然意识到这是个多么错误的行为!他回到了家中——就在这天深夜间,他又在院子中来回走着,他听到屋后的小片甜菜园有鸟叫的声音,他从北墙土壁通道里穿过去,鸟在小树枝丫上扑翅飞走了,留下晃动的树影。他回过头来,透过皎洁的月色看到那条从小到大的蝈丐正伏在屋檐梁柱犄角处,露出半个脑袋。他惊喜地叫着,它探头探脑地从犄角处爬了出来。他犹豫着要不要抓,他还是叫醒了父亲,他们张开网藏在身后缓缓靠近它。那蝈丐好像没防备,被一网扑了个正着,瞬间就落入网中,任凭如何挣扎。岩光的父亲束紧了网口,美滋滋地把它挂在厨房的水缸旁,然后关门睡觉去了。
岩光却睡不着,他忽然心生悲凉起来,他拉开抽屉见里面还压着张蝈丐图,顿时想到厨房里挂着的那条蝈丐,那是他救过两回的蝈丐,如今却亲手扼杀在透明的网中;他又想起玉玲的蝈丐舞,百感交集。他不由得走向了厨房,打开了门,对着莫名感慨:我该不该拿你换取我的幸福......只见沉寂蜷缩下来的蝈丐,展开了身子,在网中发出如深水井底老蛤蟆般的浑厚之声,飘荡在空气中,这个声音他好久没听到了——他仿佛看到村里岩大叔将人一样忠诚的老山羊给杀掉时,他终于松开了网口......
开门节那天,岩光又走向了玉玲家,此刻他才觉得,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