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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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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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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记事

对西藏心神已久,不知是源于文学影响,还是生性浪荡。当我坐车从深圳来到西藏,一路呈现在我面前的是,渐渐无比蔚蓝的天空。那些脉络分明的群山,雄伟浑厚,碧绿成幽,像一幅幅妙手丹青,让我惊呼于世界之外、天地之间。

来拉萨第二天,同伴们便相继发了各种美照在朋友圈,而我则躺在客栈,直到第三日,才慢悠悠转去劳动服务局,我想的是先稳定,但我没能应聘上拉萨文化局编辑,遂进入家矿业公司,那时,同伴们已身在偏远的珠峰脚下!

那是在海拔较高的那曲地区,我去到矿山当天,就出现明显的高原反应:头胀、胸闷、缺氧厉害,所有人都裹得像粽子似的,严严实实。那里除了我们矿业公司人外,周边山下只有零星散住的藏牧民,基本靠放牛和补助为生。白天我抬头所见,不是卷着厚厚云层近乎的可以攀爬的蓝天,便是底下铺着绿皮衣上面削尖了脑袋裸露的高山和成群的牦牛,有时还可见到跑的很慢的雪猪;到了夜里,竟还有狼吼声传来,这相对于深圳大都市,显然是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感冒了!六月的天,我感冒了!!山上常下着雪,在坚持了几日后,我还是选择回了拉萨,但我怀念那里的是,去藏民同事家喝茶,虽然言语不通,可那充满奶油味的甜茶,还有浓厚藏味略带咸的酥油茶,以及同事女儿采摘赠送的薰衣草花,都使我头次认识到藏民们淳朴热情。

回到拉萨,我在堆龙区暂住,那里租房相对便宜些;同时我在布达拉宫附近找了份工作。因为隔得远,每天天未亮便得坐16路公交赶往公司,以至时间长了,公交司机都认识我,看到我在站点等候,不用招手,他们都会停下车,这使我很感动,虽然只是举手之劳。公交上许多人,也给了我很深印象,这些人当中主要有学生、中老年人等(不乏异客者)。学生比较朝气,像旭日般,很多时候我觉得因他们的存在,给了车内许多欢乐,尽管天寒地冻,时常拥挤,但他们的嬉戏打闹,一切都是那么天真、童趣,若干年后,想必将是美好回忆;中老年人则大多是拿着转经筒、佛珠,不停的转,口里念着经文,有时公交车上也放,这在他们来说是种功德,或是信仰,尽管我对神灵之事存疑,但也绝对支持信仰,人要有信仰,基督、佛教、道教、党,都是信仰。

在拉萨生活者,主要以西北部人居多,因此这里面食盛行,而我又吃不大惯,所以只好常常光顾住所对面一家川菜馆。可有天那老板娘却对我说,她店要拆,要开到街道上面去,麻烦的是招牌也得改,不能再叫“成都川菜馆”了。我问为何。她说现在很多不是做川菜的都打着川菜馆招牌,搞得顾客吃后有种受骗心理,这种现象,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还有藏族人重名者较多,有些是取用父母当中某个字,有些是喇嘛活佛给取的,往往带有浓厚宗教色彩,例如“多吉”为金刚之意;“白玛”为莲花之意,尤其是叫“拉姆”(女性多用)和“次仁”(男性多用)的,重复率极高,这给了工作中许多麻烦之处,就我所在分部门几十人,身份证同名者便有好几个,往往叫一个“拉姆”(日常称呼),会有好几人同时应声,为此还做错回工资,但也常常出现些忍俊不禁之事:譬如有次来了几位新员工,我问其中一个叫什么名,他说叫尼玛。我问什么尼,旁边的人道:“尼玛(你妈)的你,尼玛(你妈)的妈。”搞得我楞楞呼呼,所有人都乐了;还有叫顿珠的人也不少,于是便出现这个“藏猪”、那个“藏猪”,连藏香猪都出来了;至于类似叫“五十九”、“六十五”的,更是让人称奇。

拉萨的夏季特别适于避暑,从五月份到九月底,都是西藏旅游高峰期。这期间相当于南方雨季,但不同的是,南方雨季多在白天,且昼夜很热,而拉萨的雨通常在夜里,这里没有“轻罗小扇扑流萤”画境,也没有蚊虫骚扰的烦恼,却有雨过之后“天凉好个秋”的舒适;空调是不必开的,只需盖好棉被,保管夜里睡得舒舒服服,夏季也能享受到冬季的暖和。过了九月,旅游之人少了,天气渐渐转凉,山上的草都黄了,光秃秃的全是沙石,远看依然很壮观,像国画素材模样,这时我已搬到公司宿舍住,但经过布达拉宫或大昭寺,总能看到、甚至更多来自玉树、阿里等地的佛教信徒围着朝拜叩圣,以至有人说冬季的朝圣者比夏季还要多,因为秋收之后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进藏——我还想学藏语呢,梦想着能用藏语与人沟通、书写。但没学多久,甚至刚从元音起步,便感到她的困难性(当然也有懒),以至朋友送的几本藏语书成了案头欣赏的艺术字。

我对佛教寺庙的喜爱,多少受到些林清玄影响,拉萨大大小小寺庙也几乎都去过,布达拉宫也去过几次,相较于许多寺庙的壮观、佛像灵塔的震撼,我则更钟情于药王山腰的一座小寺——鲁普岩寺。她也是松赞干布所建,就在布达拉宫广场西面,却闹中取静的让人不起眼,但香火煨桑不断。起初我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寺庙,但在上了山腰主殿,才见识到她魅力所在:在释迦牟尼的金身像后,有一条左进右出的崎岖椭圆形弯窄道,只能容得下一个成年人,道两旁全是黑釉岩石,显得黑漆漆的,岩石上有各种佛像,经文,舍利子等,天然浮雕而成,栩栩如生。过这条窄道,仿佛从黑暗进入到光明,特别能洗涤人心。

跟成都一样,拉萨也是个休闲城市,胡同里茶馆、酒馆林立,尤其是茶馆,更带有浓厚藏族特色:唐卡式门帘,藏毯长椅,冒气的炉子水壶。开始我是对之好奇、观望,但在和几个藏族同事去了之后,就爱上茶馆里的甜茶、藏面,闲来无事也喜欢在里头坐坐,跟这个阿家(家读四声,藏语姐姐的意思)聊天,跟那个九舅(藏语哥哥的意思)漫谈,在我看来,那可比公司茶饭好吃多了,价钱也不贵,虽然有些汉族同事持不同看法,然这源于受牦牛肉气味或藏味所影响,当然,那种生风干牦牛肉我也是咽不下的,甚至认为那种能一次吃掉半斤生风干牦牛肉的汉族人(尤其是偏向南方的)绝对是个另类,哪怕你在西藏待许多年;可在茶馆你不必担心,因为藏族食客主要是去喝酒喝茶与休憩,茶面里那种浓厚的牦牛肉气味是没有的,口味也符合大众。

藏族同事蛮喜欢玩,每到发薪水夜晚,总会成群相约去茶馆、拉玛厅喝酒唱歌。他们都挺能喝,三两个人,几件啤酒往往不在话下。席间活动主要是掷骰子、玩扑克,但所压筹码不同,他们用的是很传统或说是很古老的贝壳与硬币。贝壳就不说了,单论那硬币,看起像普通游戏机硬币,可上面刻的竟是道家的天乾、坤地、风巽、震雷......和道符,让人觉得它倒更像个小型八卦图,很是奇趣!

发现树木悄然换上金装,是在深秋时候。那会坐着车回住宿(虽说住公司宿舍,但离分部门还是有些路程),经过一片白杨树群时,只要有阳光,每天都能看到不一样的果实,那是赏心的一悦;若是起风,树叶金光粼粼,像无数翻腾发亮的浪花,宛如寺庙里的辉煌,耀眼夺目,煞是好看!这时相较于夏季,凡事需要慢,尤其是涉及体力活,人会显得有些吃力。还记得在北京时深秋,清早我都会坚持跑步,从崇文门跑到天安门,从天安门跑到东交民巷,沿路晨跑者络绎不绝——但在拉萨你难看到,也不适合,这里更适合慢生活(传统、某些体育活动例外)。落叶的凋零,使得空气含氧量减少,就好像拉萨对于树木的保护,非常之严:我们公司后院有片白杨,老总说:“若不是因为这些树,早可以建仓库!”我问为什么。他说在拉萨树不能砍,就算是它自己倒的;或是被风吹了,都必须由林业局的人来处理——这又使我想到藏族人多半不吃鱼,尽管他们也杀牦牛,但那是为了生活所需,其他生物能不动的都不动,我多少也受到些此影响,譬如对鱼产生些厌恶性,一则公司食堂做的鱼不合口,二则西藏这里有水葬,感到吃鱼似乎是吃了他们先祖。

在色拉寺后面山上,我看到传说中的天葬台,那是个用经幡围了一圈的地方,外围堆了许多玛尼堆,上面刻着藏文、图像、符号,还有天梯,里面跟我想象中很高很大的台面有很大区别,荒凉的草地没有任何绿色,只有几间红顶白房子,分尸台也很简单,就是块用石头及石板铺成的地面,边上竖着几根碗口大小的木桩,据说这就是肢解尸体处——我当然没看到天葬画面,兀鹫也没看到,况且天葬时是不许外人在旁的,更禁止拍照,怕传来传去亲人见了伤心。而据一位叫强巴的藏族同事讲,他亲眼看了天葬的感受是:觉得人生在世什么都是空的,只想着能为社会多做一些好事,做个好人,但这种感受,几个月之后便会慢慢淡去。天葬是藏族人去世后最高的待遇,即佛所说的布施:“不仅在世时身、口、意三业柔和善顺铙益有情,命终之后还为消除众生饥渴,以自身血肉无畏布施,这是藏族修行的一种象征。”

拉萨郊区野狗不少,每到晚上,总能看见成群的野狗在垃圾堆觅食。有天夜里,我和几个同事出外买些东西,刚走出大门没多远,在株光秃秃的白桦树旁,见身后跟着条颇为削瘦的狗,遂对着同事们讲:“这像条狼狗诶!老跟着我们,是不是饿了。”说完大家没在意地看了眼,继续往街道走。大概半里路的样子,我们转过条十字街口,来到胡同巷,那狗仍然跟着我们,切确地说是跟在我后头,我遂动了恻隐之心,想买些食物给它吃,但当时包里并没钱,恰巧手机又没电,后来还是去银行取了钱在家卤肉店买了些食物给它吃。次日下班回来,就见它蹲在小区门口,像老早守候在那一般。我顿时感到诧异,便对同事们讲:“这狗竟然一直跟着我。”同事们都说:“有狗跟着是福气,狗会给人带来财运。”我苦笑了:“我现在给人打工,自己都难顾好,哪里还顾得上它。”说归说,心里还是挺欢喜,它那棕白相间的毛色,忧郁不失锐气的眼神,低沉俯视的尖脑袋,无不透露出一种野性,如果不是嘴角边有道细微疤痕,凭它又高又长的身段,真可算得上完美之狗。当夜我打了些剩饭菜给它吃,搞得食堂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问起来也不好意思的说是给狗吃。而一个蒙古族同事见后则讲:“拉萨那么多野狗,你养得过来吗?”

是的,我养不过来,也很难给它一个“安乐窝”,于是打算将它带领回家,因为我看它毛色还算鲜亮,认为应该有主人,或说是有家,遂带着它从跟随我处每一条街每一个胡同去找,看有没有人认领,结果自然而然,它是条流浪狗,我只好暂养着它。后来有位似乎颇懂狗的同事说:“这狗长着天眼呢,想必跟你有缘,把它带回家吧!”我听了心头一颤,疑乎它是条病狗,便追问天眼是啥。结果是狗的脑门正中白毛处长了个黑色像眼睛似的杏仁状,便叫它“野狼”。野狼很乖,我往往一声口哨,一个手势,它就能明白意思,也常常跟着我到处跑,以致我竟对它产生了怜爱之情——但它毕竟难以伺候,一般只吃骨肉,它原来是条“贵族”狗!

冬季的拉萨阳光充足,昼夜温差较大,时常会从白天十多度转到夜里零下几度,这时只要注意好保暖,并不难过,因为它不像南方湿冷,可我还是感冒了,而且这次不比上次,是我认为最严重的一次!之前有次是在杭州,当时四五月的天,夜里气候急剧转冷,下了场雪,第二天就着凉了,整整一星期,搞得嗓子都哑了;但这回,持续了半个多月,昼夜不住的咳,咳的肺都要出来,连带着缺氧,不仅说话不成音,还把之前爬山时胸口受伤的旧疾引发的阵阵绞痛,工作也受到影响,所以初来高原之人,常备感冒药是很有必要。

有时一个人好奇心太强,也会害死猫。就说有回清早我去拉萨河看冰吧,当时河水非常少,只有河床中央水流较急,两边都是伏起的石块与厚厚的结冰,我从未没见过此情形,于是便走入河内,这想法应该是潜意识就有过。就在我感受着那如螺旋云层般的冰面与自在的漫走时,却被站在岸堤边的巡警给叫住了。我开始担心自己惹了事,因为猛然想起有人说过拉萨河有黑颈鹤,怕他们误以为我来抓鸟,那样罪名可就大了。后来他们把我带到警务室,狠狠批评了顿,说掉进冰窟很危险,又叫公司领导来保我,才发觉到自己不对;再之后,我竟与那片巡警都熟了,也没有过类似行为。

“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年三十清早,只见窗外白皑皑一片,原来是下雪了!门前雪松,被大雪压的挺且直,像结满了硕硕的棉花,房屋、树木、马路、河床、群山......万物白茫茫变了样,洗涤的一尘不染,此时拉萨城更美了,坐在车上,只见那些白墙、黄墙、红墙,相形之下皆褪了色,天空雾霏霏笼罩,山谷飘浮着条条玉带,仿若人间仙境。卢梅坡说“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我却觉得,那雪地里围绕着大昭寺一圈一圈行走叩拜的红衣身影,不就是一行一行梅的足迹吗?“入夜去会情人,破晓大雪纷扬,保不保密都一样,脚印已印在雪上。”这样诗情画意的句子不美吗?那被白雪覆盖的高山,经久不化;有时大太阳底下,东边雾茫茫一片,西边烈日高照,雪珠雪花便随风飞舞下来,冰火两山间,这种情景,怕是别地罕见!要不然,那漫山遍野的绿野、青稞,又从何处而来。

拉萨的春天来得特别晚,已经三四月份了,南方早已百花盛开,飘香四溢;而在拉萨,正值雪季,所以放眼望去依旧是无尽荒凉,尽快市内梨花绽放,某些杨柳树枝、低面上也能看到些嫩绿足迹,但总体给人感觉就是,她还没完全从冬季苏醒过来,继续裸露着厚实胸膛;她仿佛春冬交织在一起,只抓住了春的尾巴,却将积雪甩在高山上——我并不觉得积雪属于荒凉,我甚至像许多冒险家一样,期望有天能站在珠峰雪顶,或是须弥山顶,因为我喜欢雪。但别以为雪只是单纯白色,在阳光照射之下,有时这边山上的雪呈金黄色,那边山上的雪呈青蓝色;还有时像无数耀眼的水晶石,银光密集粼粼,让人感受到非凡之美。

拉萨!梦里的拉萨!当我有天回到南方之家,必然会怀念你:那些近在咫尺的蓝天;那些雄伟壮观的山脉;那些一望无际的绿野;那些雪花纷飞的世界......还有那独来独往穿梭于街头巷尾的野狼,多想带你们回家!

原发(西部散文学会·2018年第19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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