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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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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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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眼


主题: 耳朵眼(小说)


作品简介

小克隆生活,把生活说写成小说,这是作者的追求。小说主要围绕几个人物展开,看上去老实巴脚的老师吕洪杰却干偷窥女厕的事;对象文少看上去温柔贤慧可遇事却有主见有原则;女会计杨春玲看上去柔弱实际上坚强敢做敢为;原为人秘股长后为派出所所长的马代芳看似平和实际强硬执法;人秘股长郭福义看上去孙头蔫巴的可却治人不吐骨头;书记看上没能力可实际上他有他 一套领导方法;作为干事的林青虽初处世但却应对自如。小说写出了生活的原汁原味,写出了世态炎凉,人性的多面性,如何为人处世,读来令人深思品味,其中滋味甜酸苦辣。




按规定复员兵哪儿来的回那儿。我是从古渡中药厂入伍的,复员回来应该再回古渡中药厂,怎么又去了古渡纺织品公司了呢?中药厂属于商业系统,纺织品公司也属于商业系统,回商业系统就等于回了中药厂,到纺织品和回中药厂都属于“哪儿来的回那儿。”关键是当商业局副局长的姨夫从中帮了忙。

一到古渡纺织品公司,就跟着那个蔫头蔫脑,说话没大音,走路抬不起脚后跟的吕洪杰学批发,批发有啥学头?不就是开个单子?

可不是那么简单,那时候是计划经济,啥都得按计划,来了布匹,针织品等商品得按计划分配。分配到各家零售单位。百货大楼,二零 ,三零等,纺织品公司是批发单位,面对全市的包括农村供销社几十个零售单位。权大的很。

知道吧?布票就由纺织品公司发。我当时口袋里没少过布票,扯个被面呀,扯块褂子布呀,找我要几尺布票就行。

那时候方向盘,听诊器,木头疙瘩,售贷员是最吃香的四大职业。商业局有八大公司,手里都管票,煤建公司的煤票,石油公司的油票,纺织品公司的布票,百货公司的手表票,五金交电公司的自行车票等等。我这干业务批发的比售货员强的多,直接近水楼台先得月。

干业务批发还有一个好处,能买布头。布头,知道吧?三尺五尺的从整批布上撕下来的布头,还有残次的布。每次进货都会带些布头来,多则两件三件,少则一件。来了之后就由我们分配给零售单位,价格很便宜的,干批发的往往就克扣下来,为人用。我就没少干了这为人的事,七大姑八大姨家几乎都有我卖给的布头。我现在盖的被子的被里还是布头的呢。

吕洪杰表面上廉洁其实他更贪,除了布票之外,布头他全控制着,一支笔,他说给谁给谁。再就是化纤布,涤卡涤纶什么的全都按计划分。吕洪杰给我个计划表,把我反锁到仓库里,交待我“你按表上的分,开单子,开好了给我,该留的留出来。”

在仓库里往往一关就是一天,天黑了才放出来,怕别人找到我不好应付。为了躲关系一弄两三天不露面,等露了面碰见有关系的人就说“嘿嘿,分完了,下回一定想着点。”

说个更得意的事。

啥事?

给了我一间房,严格的讲半间房,九平方大,在纺织品公司耳朵眼家属院里。怎么叫耳朵眼呢?纺织品西墙外头有一条只能一个人进得去的小胡同,胡同里就是一个宽阔的窝,窝里盖了些房子,整个形状就跟耳朵眼样,所以就叫耳朵眼家属院。

为啥会给房子呢?当然也是姨夫帮的忙。纺织品公司不解决住房我就只能在家里和三个弟弟挤一张大床。

耳朵眼里的这个只有九平米的小房可是解决了我的大问题,啥大问题?谈对象方便了。我那对象挺封建的,明显的地方她不敢去,为啥?怕她爸爸看见。她爸爸不同意我们谈对象,反对的厉害,扬言“你敢给老呆谈对象就打断你的腿。”

我的小名叫老呆。是老家的二大娘给起的。说,当时我生下来不会哭不会笑,两三个月了,谁逗都逗不笑,于是二大娘就给起了这么个名。其实我并不呆,不是不会哭不会笑,我是个多愁善感好哭好笑的主。人长大了,又当工人又当兵,喂过猪做过饭,扛过枪训过练,啥苦没吃过,当兵那几年可把苦吃够了。怎么还不会哭不会笑呢?

为啥呢?

为啥?因为两家太好了。也就是说太熟了。

太好了,太熟了,不更好吗?亲上加亲呀?

怎么个好法?怎么个亲法?

这事本不想告诉人,告诉了又不管事,可话说到这儿了,告诉了就告诉了吧。

我的对象叫文少,她爸爸和俺家爷爷(不是亲爷爷,是老家一姓的院里的爷爷)相好,俺家爷爷当时是古渡法院的民事厅厅长,我对象她爸爸是古渡公安局的侦察科科长。两个人不仅工作上要好而且在为人上也对脾气,多有交往。我爸爸在大十二里供销点当会计,少了一百块钱,被怀疑贪污,被开除回家了,后来案破了,钱被人偷了,爸爸又恢复了工作,我家那个爷爷就找到我对象她爸爸安排到了他当区长的那个戴湾区的粮管所里当了会计,有了这样的关系,爸爸就把她爸爸当成了恩人,管其叫叔。两家的关系便密切的如同亲戚,我对象管我爸爸叫二哥,我爸将我对象叫小妹。论这样的辈份我得管我对象叫姑。你想想就这样的,我们俩搞起对象了,叫谁能受得了?于是她爸坚决不同意。

爸爸不同意,我们只有偷偷的相爱,整天跟小偷似的,光怕人看见,好像随时都有人盯着我们,只是一种感觉,自己吓唬自己,其实没那么严重。

说实的,她爸爸无非是磨不开面子。两家人那么好,两孩子搞对象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这边家里请人去说和,结果越说越不愿意。弄得两家也不好意思走动了。

搬到耳朵眼这间小屋里来,对象文少就跑来了,看把她喜的那个样,抱着我的脖子打吊坠。

这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小床,一个四方的桌子,后山墙上有一个小窗户。白天里关住门暗的跟黑夜差不多。她打完吊坠就忙乎着打扫卫生,先扫墙,后擦桌,再扫地,那地是土地,撒上点水,潮湿了再扫,不然就起尘。她干活一把好手,只是太虚弱了。她患有严重的贫血病,血色素只有七点多,本来就白,一贫血就更白。一米七的个子,细高挑,脖子显得细长,小脸显的越小,确实有着林黛玉的美,我之所以能相中她就是因为她太美,那种中国人的美。

在这个小屋里我们成了秘密夫妻。

吕洪杰隔三差五的请我到他家吃饭。

他家也住在耳朵眼里,三间北屋配有一间挎在山墙上的厨房,那厨房里盘着一个大锅台,那大锅台跟正房屋的土坯炕连着,这边烧火做饭那边的炕就热。冬天用夏天不用。夏天做饭就用柴油炉,方便条件是烧油有油票,互通有无,商业上的有头有脸的都不大缺票,老吕管布票布头当然也就少不了油票。为啥不烧煤呢?不是煤票不好弄,老吕弄点煤票还不是小菜  ?按他的话说“烧煤没有烧油简单。”

第一次上吕洪杰家吃饭,是冬天,天已经下雪了,挺冷的。掀开他家门上挂的脏不拉几的棉布帘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吃饭就坐在里间屋里那个土坯炕上,一张四方的小矮桌,盘腿而坐。

所谓吃饭不是光吃饭,得先喝酒,喝酒喝的什么酒?古渡白干。六十多度,纯地瓜干酒,喝到嘴里辣乎乎的,我不会喝酒再好的酒都是一个味“辣”。看人家吕洪杰那真是个酒仙,一盅一盅的喝,你喝他也喝,你不喝他也喝,直到把自己喝的睡着了才拉倒。喝酒间或工作中吕洪杰的话很少,大部分是让我猜他的心思。他为啥老是叫我上他家吃饭,我也弄不清为什么。吃饭一般是几个硬货菜,烧鸡呀,猪蹄呀,羊蹄呀,花生仁,等,量还挺大,大盘子大碗。吃饭一般都是吃手工馒头,高桩馒头,喝稀饭,小米稀饭,吃起来谁也不让谁。吃饱了,喝足了,他也睡着了,我就跟阿姨说声“再见”就离开了。为什么?我百思不解。

         有一天,吕洪杰用很小的声音对我说“公司里要调你到人秘股,列为培养对象”。我头蒙了一下,像挨了一棍似的,晕乎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我再看业务股好象就变了样子,十几号人的每张脸都那样的有点羡慕味道。

复员军人,共产党员,二十三岁,列入培养对象太正常了。

纺织品公司是副科级单位,当时的党支部书记兼革委会主任王思庚就是十七级干部,这个王思庚小个子胖胖的,娘们儿样,办事做事拖拖拉拉,解放前的老工农干部,老实巴脚。培养我这样的青年干部他们一般都很积极,上面让报培养对象他们就报,一般都挑年龄小的,加入到班子里能拉低班子的平均年龄。

吕洪杰对我说过那话之后,就专门为我冲了一杯茶端到我的办公桌上,表现出一种巴结的样子。我感到很过意不去,一口一个老师地喊着对他说“没有的事。”

这个事有没有我确实不知道,吕洪杰给说过后的第三天,我就调到了人事秘书股,(简称人秘)当了干事,干事干事听着就像打架了似的,在古渡的俗语里干事就是整人,你干我的事,我干你的事,谁也不让谁,表面上你好我好,背地里就干你的事。

我上班的地方在最北面的和耳朵眼一墙之隔的那排房子的西边的那三间房里,东里间里是股长,西里间里就是我。

人秘股长叫马代方,高高的个子,文质彬彬的样子,穿戴的整齐利落,说话的声音平和而热情,他对我很礼貌,很客气。他把我让进他的里间屋,给我冲上一杯茶,一口一个“小林同志”的喊着,问我“多大了?”“有对象了吧?”等诸多问题。

我并不怕场,别看我年龄不大可经的事不少,不像我这个年龄的人一样怕见生人,怕跟生人说话,老是羞不拉几的脸红呀,口吃呀。我不,不怕场,跟什么人说话都是理直气壮,怕什么?锻炼出来的。原来也是大闺女样。

问完了就问完了再也没说啥。我临离开了,走到门口又把我喊住了,马代方股长跟我用商量的语气说“这样,你既然在人秘股了,我还有个事跟你商量,财务股的杨春玲,是个中专生,在房头上搭了个厨房,王思庚书记提出来让我去做做工作,让她拆了,不然的话,怕影响安全。我本来要去的,障于面子,毕竟我和她太熟了,磨不开面子,哪天你有空的话代劳一下。”

这叫什么事呀?有啥面子不面子的,有啥不好说话的?好,这事我来办,我找她,通知她把厨房拆了。

纺织品公司一个大院分三块,东边一块是仓库,一共有七排。西边一块是办公区,一共五排,五排中间留一个操场,另一块就是耳朵眼家属院。东西两块之间是一条路,挺宽的一条路,水泥的。大门口是很宽的两扁大门,斜坡的门两旁的墙壁一左一右的白墙。马代方股长又客气的跟我商量“小林呀,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就在大门口两边的白墙上写几个大字,发展经济 ,保障供给,本来王思庚书记让找个美术工写写,我还没找到,你帮帮忙。”

这不是难为人吗?美术字那是随便写的?马股长是故意的?还是就认为你既然到人股来应差就得会文秘,文秘就得会写会画。噢,想起来了,商业局门前的“发展经济,保障供给”不是我写的吗?马股长是冲着这个茬说的。

我应允下来。

我应允下来后,马代方就笑了,说“俺知道你会写才给你商量的。”

写美术字对我来说还是有点回数的,不是专业的可自学却下过一番功夫,在部队就承担过不少任务,仿宋,黑体,隶书等都写的有板有眼。

应允下来,我就叫着文少去购买了有关笔墨和工具,和文少一起工作起来。在墙壁上写一米见方的黑体字,先划出方格,在方格里用铅笔标着尺子把字写出来,然后就用扁笔往上涂色,大红的漆油一笔一笔涂上去。用了三天功夫就完成了,谁见了谁说好。马代方更是竖起大拇指夸我“真是个人才。”

让杨春玲拆除厨房的事却没办好。

杨春玲是个玲珑漂亮的姑娘,商校毕业,中专生当时就是很稀罕的人才,她聪明过人,苗条的身段,圆圆的有点扁的小白脸 ,之所以有点扁主要是鼻子小造成的。她见我来了,非常激动,小脸涨的发红,很腼腆,很不好意思的伸出手然后突然又把手收回去藏在背后。她细语如鹦鹉的音调问我“您怎么来了?”

不知怎么的我也腼腆了,本来有对象的我此时好像没对象了,这是人性的使然,男人见了女人尤其是心仪的女人没有不动心的,同样女人见了男人尤其是心仪的男人。这是在她个的宿舍里,财务股那排房子的最西头的那一间,她是分配来的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到你单位你就得接受,而且要负责安排吃住,纺织品公司惟一的家属院就是耳朵眼家属院,耳朵眼里的房子都占满了,我的那多半间应该是在杨春玲来了之后原住在这儿的一个叫刘备的老头死了后腾出来的,我算是捡了个漏。

杨春玲的这间原是财务股的仓库,原来放着些账本什么的杂七烂八的东西,为了腾出来让她住,财务股在财务室里增加了一个大橱存放了那间房里的东西。

住的问题解决了,吃的问题却不好解决,临时就安排她到马路邪对面的商业局食堂吃饭,她这个人有点洁癖,在商业局食堂吃饭她有点嫌脏,那个做饭的厨师是个脏不拉几的老头儿,留着胡子,三月半年的不刮一次,工作服当作便服穿,三月半年的不洗一次,因为这厨师脏,在此吃饭的人越来越少。想换掉那个厨师吧,那人除了是正式职工外还有他的儿子是商业系统的造反派头头,当着饮食服务公司的革委会主任。

杨春玲于是就在房头上搭了这个厨房,解决吃饭问题。厨房搭起来,公司的领导认为一是影响了公司的形象,公司里有宿舍本身就不符合形象,再有厨房就更不伦不类了。二是影响安全,纺织品公司是消防的重要单位,这里仓库里都是棉纺品,一旦着火了得?有个厨房就等于安了个火种。可领导们却不出头阻止,是的,你领导来阻止,好了,给我解决吃饭问题呀!

这儿我再给你透露个闲话消息,后来,有人向我透露杨春玲是马代方的关系,具体什么关系?让你猜不透。

中国语言就是这么的没准,“和马代方有关系”,后边的话不说了,你猜去吧。我心里明白,但懒的去猜,猜那个做啥?可心里却酸溜溜的。咱酸溜个啥?有权酸溜吗?明白归明白,酸溜归酸溜,本来在心中很纯洁秀美的,一时间变得有些混沌。

我看着杨春玲发呆了,不由自主的发呆了,什么叫不由自主呢?就是自己不当家,下意识的,发呆了还不知道。

杨春玲好像也一样,她也发呆了,那样的,两只秀丽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看着我。我发呆的看着她,她发呆的看着我。大概得有三分钟,多亏屋里没有人,如果有的话会咋样?说不清楚。

就是在她的那间宿舍里,里面超级的干净,超级的整齐,干净到一尘不梁,整洁到所有的东西都放的整齐,一点也不凌乱。

我看到了她的衣架,整齐的挂在窗户前面,一个木制的架子,衣架挂着各自不同的颜色各异的衣服,最让我敢看又不敢看的是那件单独挂着的艳红色的裤头。那种红鲜血一样的红,于是就连想到月经联想到血当然也联想到红烧云,女人就是一片红烧云。当时胡思乱想,真得不要脸呀,心里不知咋想的,老是往哪儿看。看一眼就有一种那男人的念头,小伙子思春。

杨春玲先说的话,是她打破了我们互相的发呆。

“林青,您好!”

她具然知道我的名,用的是您而不是你。那声音挺温柔,细而脆,像是笛子吹出来的。她亭亭玉立站在我的面前,留在记忆中的是她披头散发,那头发黑的厉害,散披下来,披在肩膀上,不知如何形容,反正真她妈的美。看见女人尤其是妙龄女郞就馋得慌,是不是每个男人尤其是妙龄男人的毛病,应该称其为毛病,不能给予鼓励,这毛病大都害的不轻,干么呢?臭小子。我自己骂自己,在心里。这一骂管事了,立马把跑偏的缰绳拽回来,立马就想,她再美能美过俺的那个她,俺的那个她是月亮,天上的月亮,跟林黛玉能比的她还不比你杨春玲美。

她那间屋里除了洁净之外,就是飘着一种香水味,是甜吗?不是。是酸吗?不是。是混合的一种香味,肯定有少女的,不能说少女,她应该比我的年龄大,最小也得二十五岁,应该是女人的,一个饱满的,熟女吧。熟女会放射出一种女人味的气息,醉男人的气息。我在这儿不是故意写黄写性是在写一种自然的形成的女人之美,女人的美对于男人来讲太重要了,在那个极左的年代人的本能是抺不掉的。那一年,一九七六年,毛主席逝世的那一年,也是粉碎“四人帮”的那一年。我是一九七五年三月复员的,复员后在商业局做了一年的打字员,这才来到纺织品公司。怎么说呢?应该说我是培养对象,复员军人,共产党员,二十三岁,吕洪杰告诉我的要提,其实就是培养对象,当时那个年代很正常。至于为什么没有落实,并不是吕洪杰的消息不准,先调我到人秘股就是准备提的前奏。到人秘股我不知道叫什么职务,在商业局叫打字员,在业务股叫业务员,到了人秘股叫什么?还是杨春玲告诉我的。她喊我“林干事”,我一楞,她也一楞,我问她“你叫我啥?”她回答“林干事呀”。我笑了。她说“人秘股的全称应该是人事秘书股,除了股长外工作人员应该称为干事或秘书。”

噢,明白了。

于是我们之间的互相的不好意思烟消云散了,她让我坐,往哪儿坐?满屋里没张櫈子,也没沙发,她往床沿上一指说:“只有坐床沿了,你坐着我站着。”我环顾了一周后说:“咱们都站着吧。”她说:“那也挺好的。”

说什么呢?事先想好的如何给她谈谈把搭的厨房拆掉的话,这会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确切的讲不知怎么说了。呆呆站在那儿,一时没了话语。她也是同样,两只手胡拉着披散着的黑发,嘴唇不住地抿动,又露出女人的妩媚。我当然也会显露出男人的魅力,急中生智我问她:“你家是哪儿的?”

这句话像突然打开了闸门,让她的话一下子多起来:“俺家呀,是戴湾的,戴湾知道吧,大运河在俺那儿拐了个湾,就在那个湾里。哎呀,那真是个风水宝地呀,俺那湾里人杰地灵,俺那村里出了好多大学生,叫大学生村。”

我们家一九五八年从尖庄搬到戴湾,我四岁,记事了,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装满了戴湾的故事,她一个戴湾出口,我的思绪立马就去了戴湾。可就在这时有人喊杨春玲,我们就此结束。我要给她谈的厨房之事就没有谈。

人秘股的工作平时很轻闲,基本上是一张报纸一杯茶,再就是上级来人了,来领导了就到书记房里去,书记就喊:“小林”或者“林干事,过来一下。”我就赶快过去,过去干嘛呢?不是让你和书记一起当个人物哩,而是让你当服务员,当服务员主要是冲茶,王思庚书记是个茶瘾子,一上班第一个事就是冲茶,他的那个茶缸子是唐瓷的,一次能盛一壶水,里面厚厚的一层金黄色略显暗的茶锈,缸子盖是配上的一个绿色的盖子,盖上去到是很严实,茶缸子是白的盖是绿的,好跟他闹着玩的毛副经理就逗哏说:“王书记的茶缸子请答歇后语,绿帽子。”绿帽子是骂人的话,是骂男人,男人戴了绿帽子,就是说男人家的女人出轨了。可这话让毛副经理一逗哏却变成了笑话乐子。说实话,那个王思庚书记说不定还真是个戴绿帽子的主儿,他个子小小的,吨子鼓,圆溜溜的大肚子把小鸡都淹没了,往哪儿办那事呀?还好,他的妇人是个农村的农家妇女,半大脚儿,对这方面基本也没要求了,如果老婆换成城里的那种骚娘们,不让他戴绿帽子才怪呢?

每天早上上了班我先给王思庚书记打两壶水,打水往茶水炉去打,茶水炉在大门口门岗处,烧茶炉由门岗人员负责。提着暖水瓶去打水,一手提一个,打水的时候少不了在门岗玩那么一小会,跟谁玩呢?门岗三个人三班倒,其中一个是青年,这青年是从陕西延安来的,他是下乡知青,跑到古渡来投靠亲戚,由亲戚给他找了个看门岗的活,他带来一个媳妇,长得特别俊,高高的个,白白的脸,跟《四世同堂》上的大嫂子样,看一眼就浑身舒服。来打水,碰上这青年的班,一般就要玩一会儿,主要是想看一眼跟着他上班的媳妇。这青年好象是姓宫,那媳妇姓李,真是太可惜了那媳妇,怎么跟了这么个下三男人呢?

打水回来,放下水我还会帮着王书记收拾一下房子,王书记会和我一起干,那种工农兵干部没架子,非常平易近人,你给他打水收拾房子他很过意不去,常常会说“我自己来就行。”完了事他会说“去吧,忙别的去吧,有事我喊你。”他的办公室就在人秘股隔壁,和马代芳的股长办公室一墙之隔,所以有时候他不喊而是敲墙,他敲墙往往用茶缸盖 ,“嘎嘎嘎”。马股长听到了一般会自己过去,有时候就招呼我过去。

在人秘股里当干事,最大的工作是写材料,我之所以调到人秘股,尤其说是培养对象,不如说是让我写材料。在部队我就写材料,连队的总结啦,投新闻稿了,典型材料呀,连长指导员的重要讲话呀,都会让我写,有时候营的材料也找我写,连队的文书营部的书记都不如我,回到地方,在商业局当打字员,也写过几回材料,那个商业局的秘书杨世蒙写不过来时就让我写。别看我没念多少书,只有小学文化,可写材料却是挺得门,这怪也不怪,怪的是不学自通,不怪的事写材料不是大学生的专利,跟写小说的样,写小说不需要什么博士硕士大学生的,莫言开始写小说有文凭吗?后来有了。最近写《芳华》的严歌苓也没有文凭,有也是后来的.。我就跟莫言,严歌苓样没文凭,照样写。严歌苓十二岁就当兵了,跳舞。我是十四岁当兵,喂猪。人们都说有天才,这天才不是学的,跟绣画的样,心里出的。在纺织品公司大小材料都是我写,那时候整天这种学习那种学习,上边整天要总结汇报材料,今天是这么一个“纺织品公司批林批孔情况汇报”,明天一个“纺织品公司学习情况汇报”。写材料有时候到各股了解一下情况,大部分是造,一二三的造,抄报纸,比如说写工作总结,只要今年写出来了一个年终总结,明年改个年份就差不多。再就是下级抄上级,抄上级下的文件,可这里面有门道,不能让人看破了。前几天报道的县委书记发表的文章是抄的新华社的,那就是抄的太没技术了,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我写小说从来不抄,所以一辈子写不出来。纺织品公司的王思庚书记就喜欢我写的材料,他讲话了“人家小林写的材料读着上口。”一个单位怎么样?工作上看不大出来,反正都是按部就班的上班,好与不好往往就表现在材料上,上级看材料,一般不看实际,一级抓一级就是抓材料。所以因为有了我纺织品公司成了先进模范单位,弄不弄的就去介绍经验。王书记好露脸,高兴的屁了屁的。

马代芳股长调走了,你猜猜调到哪儿去了?说来你都会不信,调到公安局派出所去了,一个娘娘们们的人楞调到公安局派出所,而且当所长。有人吧?隔着行,一个商业,一个跟公安不粘边的商业,楞往公安调。

调就调了吧。别再提他了。提谁呢?还是提杨春玲,马代芳一走杨春玲就遇上麻烦了。

马代芳调走了 ,本来是由我当人秘股长,王思庚书记力荐我当,可商业局政工科就是不同意,还是那个雪科长,理由还是一个,“年龄太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不让我当就调来一个,调来的这个人叫郭福义,怎么介绍这个人呢?介绍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找特点,找到了特点说几点就知道了。可郭福义有什么特点呢?胖不胖?不胖。廋不廋?不廋。那就是不胖也不廋的那种正合适的,也不是,你说他不胖吧,可又和不胖的不一样,是那种不胖的一种雍肿,不是廋的那种精干,也就是说,他虽不肥胖可显的雍肿,走跟抬不起脚后跟,拖踏拖踏的,像踩蚂蚁似的。最大的特点找到了,什么?茄皮眼。茄子皮知道吧,我们吃的那种茄子,对,黑皮的,消下来的皮,放到眼皮上,皱巴着,黑眼皮皱巴着,老有一种睡不醒的样子,抬不起眼皮来,也就说精神不起来,就是突然在他脚底下放个炮,他也抬不起脚后跟和眼皮。茄皮眼是咋来的?这不清楚。有了这两点特点了,他的性格特点就出来了,老蔫。对,蔫。晒的发蔫的黄瓜,断了水旱的要死了的青苗,男人的那个举不起来了的那种蔫。衣服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给人的记忆就是一个灰,冬装夏装,突出就是一个灰字。夏天里他从不穿短裤汗衫之类,一律的长衣大褂,灰色的,人造棉的还是的确良的说不清楚。冬天里他不穿棉袄,穿棉背心外加军大衣,那种发了白的绿色的军大衣,冬天夏天都不戴帽子,光着个熊头,那头已脱的没剩多少毛,黄黄的蔫蔫的。

郭福义哪儿来的呢?是个转业干部。只不过已经转了几年了,原来在饮食服务公司人秘股里当干事。听说跟商业局那个不让我当股长的雪科长有亲戚关系,什么亲戚说不清楚。你别意为这个股长小,是中国最小的官,可想当也不是闹着玩的。别说正股长,就是副股长也不好当。现在回头看那不叫事,可当时可叫个事。我有亲身体会,让他来当没让我当可把我气的不轻,心里那个难受哇就别提了。心里难受归难受可嘴上不能说脸上不能露,见了人家郭股长还得笑脸相迎,还得嘴比蜜甜。要生存吗?就得会伪装,不会伪装就不是人,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郭股长是由老婆陪着来公司报到的,哎哟喂,没让他老婆把我吓死?咋了?丑哇,他老婆长的丑哇。不是糟践她,她长得确实太寒碜,先从头上说,剪的维脖子的农村老婆的头发,花白了,像干草,围着一张大地瓜脸,那脸肿了,满脸的皱纹,那皱纹深的像一道沟,横七竖八,黄牙往外呲呲着 ,那眼发浑,记得是不冷不热的天,她穿着邪对襟的深灰色的大土布褂子,邪对襟知道吧?布扣子,鼓鼓着两个走路就摆晃的大奶子,里面肯定没穿奶罩,不然不会有那种动静,真是吓死个人。郭股长怎么找这么个老婆?

郭股长的老婆特别疼郭股长,那个疼呀,跟疼儿的样,他老婆是全职太太,一天到晚跟在郭股长身边,热了搧扇子,渴了递杯子,一天三顿饭顿顿不重样,人们私下叫作三陪,陪行,陪吃,陪睡。无微不至,好让人作恶。

严格地讲,自我剖析,我这个人应该说是个小精人,两面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郭股长谦虚的点头哈腰,喜脸相迎,总捡好听的话说。见了人家老婆当然也是好话不离口,一口一个嫂子的喊,楞说人家长得漂亮,简直是胡闹吧?人家长得丑就是丑,硬说人家漂亮,跟直接打人家的脸样。可人家郭嫂不以为然,笑迷迷的回应着“谢谢。”有时候还会用解释性语言告诉你“我为闺女的时候真得漂亮,十里八乡里难挑,不然你郭哥能看上我,能娶我?”她介绍,当然也据了解,她和郭股长都是一个村的,两个人青梅竹马,小时候她尿尿都是郭哥看着尿,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很多时候两人在一个炕上睡,睡着睡着就钻到一个被窝里去了。她不娶她就不可能,让他第一个就知道女人味的就是她,十拉岁就那个了,那叫玩,觉着怪好玩,小鸡鸡挺好玩,在门楼底下,两人都穿着露裆裤子,怪稀罕,她尿尿他看着,看着看着他就去抱她,从那两人就谁也离不开谁了。长大了他当了兵,提了干,她就随了军。他转业了,她也就跟着回来了。有没有孩子?肯定有,但我说不清楚,几个孩子?男的女的?都不知道。咱也问不着这些事,有没有与咱也没关系。



反过头来还是继续说咱们的正事,什么正事呢?前面不是说郭股长一来杨春玲厨房的事就不是原来那样了。

郭股长来了之后就通知杨春玲把厨房拆掉,这个通知是让我去下的,这让我很做难。郭股长通知我的时候,很严肃,脸上的肉一动不动,僵硬的像块铁,他这个人就是个冷面人,跟谁也没个笑模样,可是见了给他大的官便是另一种景象,脸上的铁化出一条一条沟,搭拉着的眼皮会抬起来,说话的声音会变的柔软。他给我下指示时板着个脸,一字一字地说:“林干事,经支部研究,杨春玲的厨房必须拆掉。你去通知她。”

我就是再难受可郭股长的指示我得执行,在往杨春玲房子的路上腿像灌了铅,脚上像捆了一块砖,到她房里去得趁中午下班那一会,不然就去会计室,这种事显然不能到会计室,到会计室去说这事影响多不好?到她的房间这叫公事私办,能进能退,通知你了你听更好,你不听别人也人知道。

我去了,她正在厨房里做饭,还是跟上一次一样,我就是不好意思说,挫着手站在那儿,在她一再问我“有事吗?”的情况下,我才说出让她拆厨房的事。她一听就不耐烦了,问我“是谁的决定?”我回答“听郭股长说是支部研究决定的。”“谁让你来的?”“郭股长。”“好了,我知道了,没你的事了,走吧。”

这叫哪一出呢?弄得个我里外不落人,本来我对杨春玲是很好的,可人家不领情,一腔热血换了个一盆冷水。心里很不是滋味,醋瓶子倒了满肚子里酸。

我回来照实向郭股长做了汇报,郭股长坐在沙发里用鼻子“哼”了一声。

大概过了一周时间,郭股长又让我去通知杨春玲:“林干事,经支部研究决定停止杨春玲工作,直到把厨房拆了为止。”

怎么能这样呢?我开始觉着不对劲,人家是大中专毕业生,分配来的,咱不安排好人家的生活反而刁难人家,这不是刁难又是什么?心里想的不敢说,只有按郭股长的指示办。

我通知了杨春玲。

通知的过程比上一次还尴尬,当她听说停止工作时,两只眼睛突然睁大,嘴唇颤抖,缓了好一阵才喘上一口气来。我很同情她,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半间厨房搭就在西山墙上,红砖垒的墙 ,斜坡儿顶,顶上盖的是红瓦。活干得挺地到,说是马代芳股长找泥瓦工干的。原来的股长为了照顾大中专毕业生给盖厨房,现在就让拆。同是一个王思庚书记同是一个支部咋就两种态度?我百思不解。到现在也说不清楚,只是这事后来闹的把我也掺和进去了。



出事了。

出大事了。

围毛主席像的黑纱丢了。

毛主席像围着的黑纱一边短了一大块。

这事还了得。反革命事件呀。

毛主席逝世后各单位都设灵堂,古渡纺织品公司的灵堂就设在人秘股的外间,两间相通的会议室里,毛主席的伟人像像框是黑的,像框外用黑布围了,挂在北墙的正中央.。人们怎么个悼唁法,一天三次集体活动,一上班全体人员来到灵堂,人人胸前戴着白花,臂上戴着黑袖章,那白花是统一发的,黑袖章却有自己做。冲着毛主席像默哀,默哀往往持续好长时间,人们比着哭,那哭声由小到大,开始“呜呜”的渐渐加强,直到演变成“哇哇”的哭成一片,真哭不是假哭。

突然间,在哭声中炸响了一个高喊“有反革命”,这声音突然袭击,在哭声一片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响,格外刺耳。谁喊的,人们的目光随着声音的炸响转向了声源,原来是她,杨春玲。

杨春玲小脸气得通红,她无比的愤慨,那一会儿她完全没有了姑娘的腼腆也没有文化人的文静,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狗,吠吠的叫着“有反革命”。开始大多数人认为她是经神失常了,毕竟是她刚被停止了工作,心情肯定不好。不,她很正常,下来的举动证明她很正常,她并没有精神失常。

杨春玲具然喊来了马代芳,马代芳穿着警察服,背着手枪,带着两个警察。那架式很吓人,马代芳先是拍照,拍照的同时他那两只眼睛四处里撒摸,到处寻找线索。那两个警察也不闲着,四只眼睛到处撒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当警察的眼睛看到我的身上时,我自然的就有一些紧张,有一种是我偷剪了毛主席黑纱的感觉,自觉有一股凉气从后脊梁骨里往上升。我发觉警察的眼睛看到谁身上谁就有些紧张。他们用眼睛看了一遍后,开始一个一个的检查,我就拿了闷了,这个有啥好检查的?

马代芳和警察检查,一是看你的表情,左看右看,盯着你看,尤其是看你的眼睛,四只眼相对,我估计这是在测你的心理,如果这事是你干的,一定会被他们看毛了。二是看每个人臂上的袖章,布料是不是一样的?颜色是不是一样的?虽然都是黑的,可有的深有的浅,尺寸大小?毛主席像上的黑纱少了多大块和你戴的袖章的尺寸是不是一样的?他们认真地检查了一圈后,把王思庚书记叫到了里间屋里去。他们谈的什么就不知道了。然后,马代芳带着警察就走了,临走时对杨春玲说了句“谢谢你。等着吧,我们心里有数了。”

可走了一会儿马代芳又带着民警回来了,回来后直灵堂,一名民警上去就抓住了郭福义的袖章,高声喊着“这是不是剪的毛主席像上的?”人们一起看过去。郭股长浑身瘫了一样,被民警提着脖领子,像挂在那儿的咸鱼。郭福义只会说三个字“不知道”,意思是说他不清楚袖章的事。这是个政治问题呀,反革命的问题,了得?这个时候,郭富义的老婆跑进来,她直接冲到马代芳跟前吵着说:“这事是我干的与俺老头没关系。”咋回事呢?原来呀郭福义让他老婆去买一块袖章,这个懒老婆一看毛主席像就来了偷心,便拿剪子顺便就剪了一块,用针线缝了缝就给郭福义戴上了。她把事揽过去了,郭福义没大责任了,可这个臭娘们可就倒霉了,被马代芳带走了,拘留起来,只到粉碎了“四人帮”才被放回来。

古渡市里有个文化馆,文化馆里出一本《古渡文艺》,油印的,蓝色的封面,两个月出一本,在那上面我曾发过一个小说,叫《她的变化》,完全是瞧编的,写的是一个下乡女知青回城后的变化,主要是写女知青回城后把在农村搞的对象给蹬了的故事,发在了《古渡文艺》的头条,因此也就认识了编辑朱老师,这朱老师就像习近平主席的那个朋友贾大山样,山东大学历史系的毕业生,大高个子,有点麻子脸。他就鼓励我多写常写,说我写的不错。当我给朱老师说起杨春玲半间厨房的事,他就说可以写个小说吗。于是我就真的写了,三千多字。就说,一个中专毕业生分配工作后为了解决生活问题在工作单位盖了半间厨房,题目就叫《半间厨房》,原来单位的领导既理解也支持,后来的领导却反对,让她拆除,她不拆,就停止了她的工作。里面的人名当然是假的,小说吗,瞎编的。里面的反面人物就以郭福义股长为原形,起了个名字叫斐股长,描写上也用了茄皮眼。

小说还真的发表出来了,发出来以后具然引起了市委宣传部的重视,让文化局给我开了个作品研讨会,参加会的有宣传部的分管文化的副部长修世信,新闻科长袁志连,文化局副局长魏要云,商业局的局长,纺织品的王思庚书记等,我怎么感到高兴光荣多牛气就不说了,会后宣传部的新闻科长袁志连写了一篇评论文章,题目叫《为文学批评叫好》,说我的小说批评了一种不按党的关心大中专毕业生生活的不良现象,批评了一种官僚主义。说,现在文学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干预生活的作品,批评性的作品。这一开研讨会而且是市委宣传部开的,商业局的局长坐不住了,他就找纺织品公司的王思庚书记问情况“你们那儿真的有个半间厨房吗?真的有个茄皮眼股长吗?真的不关心大中专毕业生的生活了吗?怎么搞的吗?这个作者林青是不是你们那儿的人秘股的原来在商业局当打字员的那个林青吗?你说咋办吧?这下在全市成了反面典型了。”王思庚书记露出害怕的样子,显得又矮了半截,怯懦地向局长汇报:“是,是有个半间厨房,当时是我批准盖的,为了照顾大中专毕业生的生活,你说说,咱们单位没食堂,吃饭问题咋解决?就想出了这个办法。可是就有人提意见,说是安全隐患,我就让上一个人秘股长马代芳去做工作,看能不能拆了,结果没拆也就算了,马代芳调走后,来了个郭福义当股长,他就玩硬的,非让杨春玲把半间厨房拆了,不拆就停止工作,你看这事闹大了。是,那个原来在商业局当打字员的林青,是他写的,他怎么能写呢?写也应该给我说一声呀,不过,这是件好事,证明林青还是有觉悟的。”商业局长就说:“这事就得往正面认识,首先肯定林青是个好青年,应该受到表扬,文学青年呀,林青是咱商业系统的骄傲,回去要大力表扬。”

这事闹的动静有点大,那个时候一个文学作品就能引起轰动效应,这样以来郭股长受不了啦,就在那个星期天,我和对象文少正在耳朵眼里的那间小房里过小日子呢。文少下了夜班正躺在床上睡觉,就听着有人敲门,开开门一看原来是郭股长两口子,就别说他俩口的长相和衣着了,只见郭股长老婆手里提着烟酒糖茶四色礼品,赔着笑脸,那嘴一裂到了二门外了。“哎呀,林干事呀,你看你让你股长多不意思呀?你说咱们谁跟谁呀?关起门来一家人呀,俗话说的好,家丑不能外杨别说也没啥家丑呀,你看看这弄的,市里都重视了,局里都重视了,咱们公司更是闹翻天了,王思庚书记气的都不行了,今天俺俩口子来给你赔不是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行船,工作的事呀,那半间厨房拆不拆的咱不管了。”

弄得好是难受,这哪儿跟哪儿挨着呢?我向她解释“那是小说,不是真事,不能较真,我写着玩呢?”

       “你写着玩呢?可把俺那口子写坏了。”

      “我没写呀?”

       “你还不承认,那茄皮眼写得谁呀?除了俺那口子茄皮眼还有谁是呀?再说了那斐股长还不是俺吗?”

        跟在后面进了屋只是站着,稍息的架式站着的郭富义股长一语不发,可那脸上的肌肉不住有颤抖。

         这个时候,我对象文少掀开被子坐起来了,她披衣下床,搬了櫈子让座。让完座,她就说了“这人呀,大嫂,不能拿着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这事人家躲还躲不清楚呢?你咋能往自己身上揽呢?林青写的是小说不是新闻报道,走吧走吧,就装做啥也没发生,啥也不知道。”文少把郭股长带来的礼品连同他们两个人推出了门外,然后一反手把门关了。

这事文少做的有点过,我急忙撵出门向郭股长道歉,意思是说对不起了,小说是虚构的与郭股长无关,请郭股长别往心里去。

郭股长铁青着脸一语不发,拉起他的妻子“踏拉踏拉”地走了。

又出事了。

谁?

俺那老师吕洪杰。

啥事?

真丢死人了。

吕洪杰偷看杨春玲尿尿可就出了麻烦。

纺织品公司的公共厕所就在耳朵眼和公司隔开的西墙根底下,左右两间,一搭水,西高东低,左右各有一棵大树遮掩着,那两棵是什么树呢?说法不一,有的说是倒栽柳,有的说是龙须槐,还有的说是梧桐,反正遮的厕所挺暗的。厕所的西墙外就是耳朵眼家属院,这个吕洪杰就是从耳朵眼这边上去的,他爬到墙上再攀到树上,趴在树杈间。他的伪装挺够水平,头上戴着个绿色的头套,披一块迷彩布头,和树的颜色溶为一体,不注意看还真发现不了。杨春玲上厕所爱看书,蹲在茅坑上一蹲就是半小时,吕洪杰就抓住了她这点,只要她到茅子他就趴到树上去看。别看吕洪杰走路抬不起脚后跟,越是这蔫人越色。他看人家杨春玲看的那个仔细就别提了,长多少毛都能看的到。

杨春玲偶尔发现了有人窥视,她不声响,不喊叫,站起身,穿戴好,就去了马代芳的派出所,一五一十讲了清楚。

马代芳亲自带队,带的还是上次查毛主席袖章的那两个民警,他们事先埋伏好,这边杨春玲就去到茅子。杨春玲到茅子要从吕洪杰的业务股门前过,她前头过去了,后头吕洪杰就跟了来。

吕洪杰刚趴到树上,埋伏好的民警就一起上前把他从树上拽下来,不问青红皂白一阵子拳打脚踢,上班的纺织品的人听到惨叫声和暴打声纷纷跑来,一听说是打偷看厕所的人,就加入了暴打的行列,那个打呀。直打的不叫了,不动了,民警才将他的头套摘去,人们“哇哇”的惊叫。

吕洪杰被逮捕了,因流氓罪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我和杨春玲都被列为了干部培养对像。

因为我是复退军人,共产党员,年龄23岁,出身革命干部家庭。杨春玲,中专毕业生,虽然不是党员,但发展就是了,年龄25岁,女同志,出身成份贪农。

内定的我是古渡纺织品公司的党支部书记,也就是替王思庚的那个角色。杨春玲是经理,也就是毛经理的那个角色。那个时候培养青年干部是最时髦的了,被培养了大会小会的都让参加,当时市委党校召开批林批孔经验交流会就是让我去介绍的经验,纺织品有什么经验吗?瞎编吧,比如说我们觉悟高,全公司干部职工认真学习“三要三不要”“批林批孔”的理论,揭出并惩办了破坏毛主席袖章的反革命分子,惩办了偷窺女厕所的流氓分子,狠抓阶级斗争不放松,有效的推进了各项工作的开展。那个发言在市委党校的大礼堂里迎来掌声一片。

我被确定为“五.七干校”的学员。杨春玲也被确定为学员。是专门培养青年干部的,据说学习三个月回来就上任。

那一期“五七干校”在古渡市老赵庄乡举办的,离城二十里,纯属农村,学员全分住在农民家里,阳历的十月属于中秋季节天还暖和,到了十二月元旦前后天就冷了,天冷了也没暖气,干冻着。先别慌说天气的事,还有一件大事告诉你。

出大事了,出了人命案子的事了。

那事发生在我们去干校的路上。


杨春玲的命真是太大了。那个犯人一个月里先后劫杀了7个女的,奷了6个,杀了6个,就一个没奸成也没杀成,这个命大的就是杨春玲。


那犯人临执行枪决时还不无遗憾地对监友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把那个最漂亮妞办了。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揍过那个小白脸。”


那犯人说的两个最大遗憾,第一个不用说就是杨春玲 ,第二个遗憾说的那个小白脸就是我。


那犯人劫道劫色的办法土而奏效。


他在土路上挖一溜指宽的小沟,把一条绳子埋在那沟里,绳的一头拴在树杆上,一头操在他手里,他抓着绳头藏在玉米地里,时间都是在天黑之后,路段选得是两边都是玉米地的村间小路,他看见是男的就不拉那绳儿放其安全通过,如果来的是女的老的难看的他就放过,年轻的好看的而且是骑自行车的他就等那人临近了突然拉起绳儿,一下子就把自行车绊倒,女人从自行车上摔倒下来,他顺势就扑上去,先用绳子把脖子捆了,再用毛巾把嘴塞上,然后抱到玉米地里把衣服全给脱光摆到他用玉米叶铺好的地铺上,然后他就兽性大发,痛痛快快的干上一回,只到干的干不动了,只到干得老二挺不起来了,他就把捆在脖子的绳勒紧直到把人勒死,勒死后他就扒个坑儿埋了。把所有的钱财劫为已有。他一般是三天来一回,因为三天他的精液积满了有了极高的性欲,这个时候的色胆才大如天呢。


那天是我们入干校后第一次回城过了星期天后返回干校的日子,因给妈上医院抓药而晚了时间,出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为了尽快赶到二十华里以外的老赵庄干校所以就选了一条村间土路。


那真是不堪回首呀。


出了城,沿着临高公路,过了花园村就拐上了一条两边都是玉米地的村间小路,那路说小其实也有四五米宽,一进那玉米地中的小路,风吹的那种玉米叶的响声就像涨潮的海水似的声音,星星已经布满的天空,光线已经黑暗。


突然,我听到呼救声挣扎撕打和玉米断裂声。不好,有人劫道,有劫匪。我下意识地感到危险的降临,下意识地刹住自行车,下了车,推着,哈下腰,往那发出声响的地方逼进。


这个时候一般的人会选择躲避,会把自行车调转回方向往回跑,因为人们都怕事,怕灾祸落到自已头上。可我这个当兵出身的人天生有一种不同凡人的气质,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想当什么英雄。只是觉着往后退怕人笑话,怕人说胆小鬼。


那呼救声显然是把嘴捂起来发出了,那挣扎肯定是被捆起来进行的。我放下车子,大吼一声:


“干什么的?”


就向着那声响处冲过去,冲到跟前我看清了,一个小子把一个女的抱住,用绳子勒住了那女的脖子,用一只手捂住了那女人的嘴。那女的在他怀里挣扎,双手往他脸上乱抓。


“住手。我是公安。”


一个公安出口,那小子一下子勒紧了绳子,那女的呼救的声音呼不出了,眼看着就被勒死。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挥拳打去,那一拳打在歹徒的背上,他踉踉跄跄抱着那女的摇晃了几下,我又冲上去,一掌打去,这一掌打在歹徒的后脑勺上,那劲用得太猛太大,就听着我的手腕“咔嚓”响了一下,后查是桡骨,前臂大拇指一侧的骨头裂了。


那小子被我一拳一掌打的晕了头,放开那女的就跑,在那玉米地里一跑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救人要紧,我没有去追赶那歹徒,而是急忙把那女人救起,一摸嘴还有气,夜色中也没看清模样,赶紧抱起来,抱到我的自行车后依架上,让她趴在座子上,我就推着车子往附近村里跑。跑着跑着一颠波,她慢慢地缓过来,她喊着:


“停停。”


我停下来,她从后依架上下来,站到我的面前,在那夜色里睁大着眼睛看着我,一口一个“谢谢”地说着。


“别谢,这是应该的,谁碰上也救。啊,你不是杨春玲呀?”


“是,你是林青。家里有点事来晚了,才碰上这歹徒。”


“什么?我也是呀。”


她一下子就扑到我的怀里,紧紧地把我抱住,抱得那个紧,几乎都把我抱得喘不动气了。她说:


“我得怎么感谢你呢?这么说我们还是有缘呀。”


我在她的怀里挣脱不开,因为她抱得很紧。


她继续抱着我说:“是你呀,原来是你呀----”


“”杨会计。”


她缓过劲来你猜她说什么?她说:“你是共产党员,我们都是培养对象不能让这个歹徒逍遥法外,走,咱们去抓他。”


我们两个在路边各捡了一块砖,提在手里,又摸回到出事的地方,因为我判定那小子跑不多远,我认为他已经被我的那掌打晕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小子跑出没多远就趴倒到那儿了。


我们俩个用他的绳将那小子捆起来,把胳膊腿都捆了,并把他捆定在一棵树上。


然后,我们骑着自行车跑到老庄派出所报了案,并带着民警将这小子抓获归案。


后一审,原来是个杀了6个妇女的重犯。


我们两个被市里授予“见义勇为”先进分子。本来只是我自己的,后来在调查情况时发现,她和那歹徒搏斗的非常勇敢,而且后来要抓歹徒也是她的主张。


抓了歹徒,办完了案,这个时候我才觉着那手腕子疼,再一看那胳膊和手腕都肿起来了,马上去医院。在县医院一检查是桡骨骨折了。当天晚上就给我打上了石膏。


在医院里,杨春玲守在我的身旁,喂我吃了水果后问我:


“你多大了?”


“我属小龙的。”


“23?”


“是的。”


“有对像了吗?”


“,,,,,”


她不言语了,我看到她的脸微微地发红。那一会儿她太好看了,说实话,我真得看上了她,她让我心里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理想的目标。你知道她那会儿多好看吗?天仙一样,真让我心里发醉。英雄救美还真得救了美人。


我想跟她谈对像,但嘴里没有说出来。哪有这样的?刚救了人家就跟人家谈对像,也太不要脸了吧。而且我已经有了对象。


男人最容易想入非非,只是心里想想再正常不过了。


我们是十月五日进干校,十月六日就粉碎了“四人帮”,我们都没能提拔,哪儿来的回那儿,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最后我要告诉你的是杨春玲当了一辈子老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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