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师白白胖胖,一表人才。
教书十几年,兢兢业业,秦老师连个主任都没混到,额前的毛发,反倒稀疏了不少。
秦老师自嘲,不当官,咱派头也不算小。
妻子小张仗着自己工资跟着物价翻倍涨,人前人后甩他几个白眼,“死相,派头秤多钱斤!能当饭吃?家有二斗粮,不做孩子王。看你做一辈子教书匠算喽。”
好在秦老师心态平和: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咱不管什么“学为人师,行为世范”的大道理,咱就知道教师干的是良心活,一辈子就是图个心安,误人子弟那可是伤天害理的事。
平日,秦老师备课改作业,画画练书法,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不过,秦老师也有纳闷的时候:咋三句话不说,人家就知道咱是老师了呢?妻子没正眼瞧他,“不明摆着么?掏最少的钱,还想得最大的实惠,你说这世上,除了老师还能有谁?”
“不能增收就得节流,清水衙门啊!”秦老师笑了,笑得有些悲凉:“咱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还不是兜里缺钱?你看人家大老板,兜里揣二两银子,裤带环耷腿裆煊,咱教师有教师的难啊!”
秦老师还是秦老师,日子虽不宽裕,衣着打扮一点也不含糊,就像他对待教学似的,一丝不苟。
天冷了,妻子催促秦老师说,“添件棉袄吧!”
难得周末不加班,秦老师心情一高兴,“走!逛超市去。”
商场里,熙熙攘攘,秦老师试穿几件棉衣,都不怎么满意。服务员背过脸去犯嘀咕,“真小气。”
秦老师心里一惊,难道?又猜着咱是老师了。
老师怎么了?秦老师来气了,昂首冷脸,气宇不凡地步出了商场。
不知不觉,秦老师两口子一前一后来到县政府门前。女交警站岗台上立马傻了眼,愣望秦老师老半天,猛地缓过神来,咔嚓咔嚓连续来几个敬礼。岗亭里皮打瞎闹的两个男交警触电般地戴上警帽整好服装,慌慌张张地钻出门来,跟前随后尾着秦老师,乒乒乓乓地打出一通常人难以看懂的手势来。交通管制了。车辆禁行。大街上,行人齐刷刷地靠边,神鼻竖眼地注视着秦老师。老半天,秦老师纳闷,心话咋回事呀,有大领导视察了么?突然,人丛里猛地钻出个老太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伸手搂住秦老师的大腿根:“王县长啊!俺冤,您可给俺做主呀!”老太太嚎啕大哭。人群崽猪拱槽似地往前涌,“唰”地围堵了过来。手快的赶紧摸出手机,“咔嚓、咔嚓”拍照。人群中嘈嘈杂杂,议论纷纷,窃窃私语,老鼠咯牙似的,“刚上任就带女秘书大街小巷私访,亲民爱民的好官啊,多年不见喽!”老太太得着底气似的,喊得更狠了,“我妈咩,冤哪!”交通堵塞了。仨交警连拖带拽,好说歹劝,费了半天周折才把老太太轰走。
“清官哪,咱县里有福了。”人们赞不绝口,悻悻散去。
天黑透了。秦老师两口子吓出一身冷汗,恍恍惚惚回到家,“今天咋回事呀?”
妻子小张心神不定地打开电视机,屏幕上刚巧直播县里的一个重要会议,刚上任的王县长吹胡子瞪眼睛,正训话呢。王县长的发型、模样、神态跟秦老师就跟一个模槽倒出来的样。
妻子噗嗤笑了,天下竟有这么凑巧的事儿。
秦老师打趣说,“假如王县长像焦裕禄、孔繁生那样,哪天咱还能当回特型演员呢。”
一句玩笑话无形中碰触了妻子的敏感神经,“造坏!撒泡尿照照影子!还不请风水先生瞅瞅你家祖坟去?”妻子瞅眼撇嘴的。
妻子边看电视,边织毛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还不滚去涮锅,亏你贫嘴。”
秦老师憋头缩脑地扎进厨房,龟孙子似的。
从此,秦老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也不去招摇过市了,免得搂屁股给人看,闹笑话。
年底,学期就快结束了,秦老师被评为市级先进个人。天上也会掉馅饼?在以往,可是不敢想象的事啊。秦老师一不拍马,二不走动,三不表示,你说,这肥肉咋会盛瞎子碗底吃?
晚自习回来的路上,秦老师刚巧碰到校长。估计校长应酬刚结束,扑鼻酒气。校长一把给秦老师揽到怀里,嘴堵耳根道歉说,“秦老师呀!恁多年,惭愧啊!对您关照不周,委屈您了。眼下,先搞点荣誉,等翻过年,给您提个后勤校长,专门负责向县里协调经费。您的职务问题,学校早已报上去了,估计局里也快派人下来考核了。”校长打了个酒嗝,“这些年来你是知道的,学校日子过得也吃紧,教师工资、危房改造、实验器材,哪样不需经费?我们可要千方百计,抓住机遇谋发展啊!”
秦老师胡子才光过,跟校长粗实实、短寸寸的连毛胡子对抗,明显处于劣势。秦老师半边脸被校长胡子刺闹得热乎乎、麻辣辣的。平时就拙口钝腮的秦老师,话堵嗓门眼,就是插不上去。
校长动情了,“现在焦裕禄式的好官不多了!关于你的职务问题,王县长自从到任之后,从没有跟咱打过招呼,这充分表明您家老表对亲属要求严格。当然喽,这校里校外的,谁不知道您秦老师也很低调啊!你们表弟俩不仅外表相像,性格也很类似。”
临别时,校长双手逮着了秦老师的四根指头,握得紧紧的,抖了又抖:“秦老师,惭愧惭愧,关照不周,失礼了!失礼了!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校长感觉,以往亏怠秦老师太多太多了。
校长罩着酒气,一步三晃,不在一条线上地走远了。秦老师满头雾水,呆头木脑地愣顿着:你说,咱啥时又跟县长扯上表亲啦?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秦老师回到家,好像这么多年来真的经受不少委屈似的,脸上的表情也不那么和善了:“哼!有眼不识金刚玉。”
妻子下班回到家,兴冲冲地掏出一本大红奖状来,“翻过年,咱也要提做副经理喽!”
“分——管——后勤!协——调——经费!”秦老师和妻子异口同声。心有灵犀地想一块去了。
秦老师两口子耳闻着外面的风言风语,说秦老师跟新来的王县长是姑生舅养的表兄弟。两口子越解释,人家越是摇头,反而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晚上,秦老师一时激动,破天荒地咪了两盅小酒。
半夜里,秦老师忽然感觉心里惴惴的,自语说:“真要是两口子一起提拔成了副职,再协调不来经费。这不闹成诈骗了么?说不准要捅大娄子。”
“咱就过个平平安安的小日子吧!手无金刚钻就莫揽瓷器活。”妻子其实早就醒了,比丈夫还后怕。
秦老师一阵燥汗,急忙捅捅妻子:“走!到派出所投案去!”
秦老师两口子磕磕碰碰地穿好衣服。
半夜里,大街上路灯昏黄,空荡无人。秦老师夫妻俩跌跌绊绊地往派出所跑去。这回,轮到秦老师走路不在一条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