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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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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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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

 

 

一个月前,市局就传言,准备调整县局领导班子。老张实际年龄54,身份证比弟弟还小4岁,除了住宾馆一般不好意思拿出来,档案上两个年龄:一个47岁,一个50整。按后一个年龄,硬杠子今年就得下。老张也不是没有准备:半年前就拜托市局档案室小王修改过了。该死的消字灵,不知效果是不是像厕所小广告上吹的那么神,不为改档案,骗子才拿它当美宝。老张有时也暗自好笑,到底多大年龄自己也是一本糊涂账,万一哪天得个陡病,弄个三长两短山高水低的,悼词都没法写,年龄这道坎本身就是难解的谜。干部年龄问题单独作为一项课题交给组织部门研究也不为过。我这不是明摆着给组织上添堵的么?真要是科班出身,推来算去只能两岁上一年级,还闹成神童了呢。

市局王“一把”喜欢收藏,这在系统上下几乎就是半公开的秘密,社会上也是风言风语,时有耳闻。前些日子,老张请老首长出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通过私人渠道搞到省美术学院胡教授的一张牡丹。牡丹象征着荣华富贵,胡教授的牡丹在全省是最有名的,乃至全国也能数得上号。老头子年近九旬,神仙似地不进油盐,不缺钱不缺物不惧官,如果不是脾气古怪,经常抗上冲撞领导,十个系主任也干过了,听说,年轻时独独讨厌异性,见到美女就跟碰上老虎似的,讨他字画可以,看他高兴,你越是想要他越不给你,用钱砸用酒灌用官压用色勾,赶紧滚远远的,不可能的!有的人都绝望了,他一高兴还能挥毫泼墨,撵着送给你,就跟上辈子他欠你债似的。有时画作被人拿去了,他还给你赔礼道歉呢:对不起呀!下次再来拿,我给你画张上档次的。不过,老头子也该快绝笔了,要是哪天真的驾鹤西翔,这张国画的价格笃定会大幅飙升。老首长为了搞到这张画作,不要说碰一鼻子灰,甚至连胸口都抹上锅脐灰了。老张巴不得胡教授早死早好。有些人就是这样,只有自己亲自死了那会儿,才是对社会作出的最大贡献。

送字画那天晚上,老张做贼似地轻敲门环,担心吓哭孩子样地保密。王局长在外应酬,王局长妻子咳嗽一声算是回应,地下党接头一般蹑手蹑脚地打开院门,随后,宾主在主房客厅当门地作亲切而简要的会谈,双方音量适中却很热切。老张放下字画正准备说明来由,此时,冒冒失失地进来一个胖子,憨头憨脑的样子,拉拉拔拔地提着水货,浑身扑鼻腥味。老张眼看失去说话的机会,匆匆起身就告辞了。老张前脚刚刚迈出院门,就听身后忽地传来王局长妻子低厉的断喝:什么意思?!老张吓得心头一紧以为是呵斥自己,一回脸就听忽嗵一声,胖子就跟老驴散架一样地歪倒在地……老张疾身抹过墙角,脱离牢门一样,近乎失态地逃窜,忽地感觉路灯下隐约有人,立马强作镇静,换作常步。

接连几天平安无事,老张感觉王局长妻子真是好人,懂情说理,既亲切又不失原则,肯定拿自己当码子里人了呗!要不然,......嘿嘿!胖子死的心都有了。活该!估计不死也是左手画圆右腿甩鞭子了,卧床不起不是没有可能,不瞅眼色,差点坏了我的好事,也没成就自己心事。送礼,孬好也是几千年历史的一门科学了,是一般人能干的活么?不是你玩的鸟就不要碰那个笼子。

老张轻松搬掉了心头的压仓石,完成重大使命样地为自己庆幸了好几天,觉得自己浑身长本事了,并不像老婆说的那样窝囊,干多长时间能叫长?在领导岗位上超期服役这么久,也该知足了,但有时隐隐又突然心掉凉水里一样:“一把抓”喜欢收藏是有名的,万一也有同事也“玩”起字画来,碰上赝品搞混淆了,几万块钱不是打了水漂?打电话跟王局说吧?什么意思!找后帐不成?引起误解,说不准能退回来。不打电话吧?心里不踏实。老张只恨自己太匆忙,没有当场打开给王局妻子验收一下。老张心里火焗燎辣,七上八下的。老张也怨恨自己老实,拙口钝腮成不了大事,但在老婆面前肯定只能强势了。老婆善于总结地说,在外做孬种的,在家必定窝里横。老张心里认同,嘴上强烈抗议之后,悄然用做家务来弥补,赢得和谐。家和万事兴么。

这么多年来,老张在副局长的位子上,一直分管办公室这一摊子,清水衙门,基本上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就是和小李那事,闹得有点过火,搞得小李对象都难找。其实,也不怪老张。老张压根也没指望得逞,逢场作戏,赶个时髦,有当无闹腾闹腾而已。老张心想这年头,芝麻绿豆大领导,哪个不是占一勾二,搂三抱四,迎五接六,胡七乱八?那天晚上,老张小酒有点偏高,晕头耷脑,乘着酒兴憨皮厚脸地摸到小李的宿舍。哪知小李半推半就,顺势也就“糊涂”起来,搞得老张自惭形秽,差点不知道怎么出牌,常规动作还不如小李熟练呢!最后,小李愤然发起反攻。老张此时已经弹尽粮绝,兵败如山倒。传出去真够丢人的,这么大年纪简直白活了。后来的N次,与其说是老张得逞,还不如说是小李得逞。唉!都这把年纪了,造孽啊!要是老伴知道了,这老夫老妻的,老脸往哪搁呀!最对不起的,还是刘伟。凭良心说,刘伟这小子笔头也确实不错,局里材料哪件不是他拿大头呢?按理,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也早该是他的了,可程主任交通事故一死,争他“家底子”的还就不少,就连瞎字不识几个的都来掺和,没有两把刷子能揽这摊瓷器活么?上边领导打过招呼,谁敢不推荐赵耀?这些“二代”的关系,真他妈的活像男人的生殖器,平时似有似无,可到关键时刻,越到暗处越他妈的强势。

要是这次位子还能保住,老张决心要还清这两份良心债。对小李、刘伟也好有个交代。

办公室里,老张这两天魂不守舍的,抓起电话又放下,放下再抓起。

早上,老张刚打开办公室房门,市局档案室小王的电话就到了:“张局长么?市委组织部来人查过档案了,情况很好!恭喜恭喜。”听似报喜实则邀功,老张的心蹦蹦跳,好多感激的话,一下子堵到了嗓门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客气了。放下电话,老张的心暖烘烘的,真是醉了。

没过几天,老张恰好到市局开会,在厕所里遇上王局长。王一把正提裤子塞衬衣呢,手都没来得及洗就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张啊!年底目标考核任务不轻哟,生姜还是老的辣,小车不倒,继续往前推!”秃头虱子明摆着,这话再听不明白,就他妈的缺心眼了。王局长家里除了老婆孩子,还有一条丝毛狗,虽然在家四把手,但在单位外号“一把抓”,几乎就是一言九鼎,这年头其他副职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顺毛扑撸还怕插不上手,顺杆爬还嫌腿脚不灵便呢。

老张头伸蜜罐里尝到欢喜丸子一样,内心里的干劲近乎胎爆样地足,白加黑五加二成了甜蜜的事业。

明天市局就要过来宣布人事安排了。

老张带着主任赵耀、秘书刘伟、小李他们楼上楼下,精心布置会场,方方面面精心准备。茶叶都捏在杯子里了,就等着明天倒开水。近来老张表面上跟平时一样,内心里比带两房儿媳妇还恬静,以前签发文件大笔一挥,多看一眼都嫌费事,最近变得咬文嚼字,挑出了不少无关紧要的瑕疵。

县局一把手周局长也来检查过了,对会场准备工作很满意,只是想和老张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老张也没有在意,只是感觉赵耀这小子今天对他爱理不搭的,使唤起来有点费劲,真有一股说不出讲不出的味道。不过也没什么,年轻人夫妻之间闹点矛盾,心情不好是常事。

 “任命赵耀同志为副局长兼办公室主任,张明(老张)同志,久经考验,工作一贯勤恳,认真负责,为县局的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经考核,任命为主任科员,原分管工作由副局长赵耀同志接替。”市局副局长法官判案似的地宣读决定。坐主席台上的老张,脑壳上遭了枪子一般,“嗡”地一声真魂脱窍弹出了几十米,咚地一声钉在了后排座位的后墙顶上。老张眼前离离花花,一片空白。

散会了,陆陆续续人都走出了会场,祝贺的嫉妒的,被祝贺被嫉妒的,表面上皆大欢喜,热热闹闹,欢声笑语,一片祥和。真魂蝙蝠一样从后墙顶上飞回来融入体内,老张解冻一般回到了现实,整个人松软得就像受潮的糖塔,随时随地可能坍塌。老张也不知怎么摸到自己办公室的,迷迷糊糊,梦游一样。

不多会,同志们不约而同地来到老领导的办公室排成队,吊丧似地一个接一个跟老张握手,一句话也不说,一切都在不言中,此时无声胜有声。老张也在问自己,是不是做梦啊?同志们是不是都在出席我的追悼会呀?老张先前不自然地机械配合,后来才慢慢知道应该强打精神,维持表面和谐,有些苦药只能背地里一个人慢慢品尝。能把形式和实质搞得完全相反,也是一个人的素质和能力。此时,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谆谆教诲老张:关键时刻,要经得起考验哪!

老张漫无目的地收拾物品,说白了,就是卷铺盖。老张抬眼看见小李进来,强裝微笑,自觉人微言轻却又忍不住鼓励道:“小李呀!今后好好……”老张“干”字没出口,小李就先干上了:“您还是赶快收拾吧!赵局长等着换钥匙呢。”小李满脸不屑,长发一甩,屁股一扭一扭地走开了,高跟鞋踏着地板“咯咯”响。老张感觉就像踏在自己的脑门上,心都碎了。刘伟进来帮老张收拾东西,兔子似的忙前忙后。老张心想,到底刘伟有良心。临末,老张检讨说:“刘伟呀,这么多年,我关照不周,请原谅!”蹲在地上收拾文件的刘伟,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您不像程主任,人走得突然,连反省的机会都没有。”老张的老脸突然通电似的,瞬间红到了脚底板。

司机小杜车在楼下等着,估计周局长伺候市局那帮祖宗去了。老张期待赵耀能来给他送行,自己也好有个面子,可就是不见赵耀的人影子。老张心寒,这狗日的嘴歪眼斜心不正,少才无德没良心,尽做些拉血事,这么多年来大事干不成,小事不愿干,我却捧大爷似地对他,今天就落这个下场?唉!就是祖上积点阴德,也被这些王八羔子给糟蹋了。

早上,老张还没起床,电话铃就响了。“老张呀!你的那张字画,我找人帮你鉴定过了,赝品。不过红梅画得不错,你抽空过来拿去啊!在我这里扔了可惜,有饭店开业啥的也能挂挂,呵呵,还能不比印刷品上档次么?”王局长的电话,听口气好像被人故意给耍了,阴阳怪气的。

老张嘴张着啊不出话来,好多委屈的话一下子又堵塞了嗓门。雍容华贵的牡丹咋变成瘦不拉饥的红梅了呢?同样名花,品种不同,结果迥异。老张这才明白,自己"死"就"死"在这根节骨眼上。

事前,老伴还提醒不再提醒的,干垛垛送两万块钱算了,还装高雅送什么鸟字画?可王局平时那脸色,就跟上辈子跟钱结下祖仇似的,万一树我当反面教材,还混不混了。王局长的清廉,似乎也深得其妻子的佐证,听口风也是实话:咱家老王啊!不要经济问题,就是跟经济都绝缘了,在家伸手不拿四两,倒了油瓶不扶,工作几十年人都卖给单位了,有时喝点酒,说梦话都在抓反腐,有一次做梦因为落实廉政教育不到位,气得一巴掌差点给床板拍断了。对于拒腐蚀这一块,王局长妻子腰里真是替丈夫揣了五个“自信”也不止。在市局贤内助交流发言会上,台上台下感动得热泪盈眶,就连王局长自己也认为心底有愧对不住家人,忍不住掏出手帕擦鼻涕抹眼泪,两肩膀抽筋似的,一耸一耸的。

老张老婆老师出身,实践不是强项,重在理论创新,更何况干了多年教导主任,训人也是业务范围,听说在学校一堂课四十五分钟,不批评学生二十分钟以上是不可能教他们真知识的,教也记不住。老婆站阳台上晾衣服,翻来覆去叨咕:舍近求远,弄巧成拙,简单事情复杂化,不要说后悔药,吃他妈牛黄速效大补丸也来不及了!

老张一身燥汗,放下电话又抓起来,翻来覆去循环往复以至无穷,心想,我起码得当面给王一把说清楚吧?判死罪还有个复核程序呢。情急之下,老张顺手拨通司机小杜的电话,刚接通就传来小杜为难的哭腔:“不好意思!我,我跟赵耀局长在市局办公事呢……公车私用我也不不……敢呢。”

唉!老张一摇头,恍然感到小杜已经换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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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苏   2019-06-21 0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