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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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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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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文学梦


 

老张二线后,心里空荡荡地难受,忙乎大半辈子,突然无所事事,一时真难适应。

年轻时,老张的豆腐块,县报上隔三差五地登,与秘书合写的那些巴掌大的文章,也不是没有。老张常想,自己不是从政的话,很可能成为作家。年龄大了,老张时常翻着以前剪下的报纸,为自己惋惜。

早上,张老来到公园里晨练,以前的同事老姜不好意思地递上一本新书:“请斧正。”喔?老姜自己的著作。回到家里,老张仔细研读:扉页上赫然印有老姜的签名,全书共分十一章:个人传略,勤政爱民,古诗新作,英雄子女,太极入门,《易经》实务,偏方食疗,姜氏族谱,本科之家,神童孙辈,照片系列。字里行间,老姜的幸福感成就感跃然纸上。老张哑然失笑:老姜啊老姜,太浮躁了吧!你拙口钝腮一辈子,连个报告都读不顺,能有什么好写的?那次县里让你老姜表态发言,你连“下转第四页”,“此页无正文”都读了出来,难道忘了?要官没官,要钱没钱,不是你家祖坟埋是地方,子女有点出息,还有你自吹自擂的本钱?你写的这本书大不了就是个拼盘而已。看我老张的吧!

最让老张不自在的是老姜自从出书之后,整天张嘴作家闭口作协的,放滋啦屁都搁人话上面,更让人受不了的是,还有一帮下台老干部当粉丝,见识很少识字不多,鞍前马后抬轿子吹喇叭,对错都顺着。老姜举手投足,俨然成了权威。

老张挽起袖子,戴上老花镜,翻出几摞泛黄的日记本来。短篇太压抑,中篇意犹未尽,改去添来,起早贪黑不出半年功夫,洋洋洒洒,二十万字出锅了,热气腾腾,蒸笼样地散发着正能量。老张感觉自己宦海沉浮,风雨几十年,情节倒也跌宕起伏,就凭自己草锅豆腐的功底,文字还能差哪去?比起老姜,起码要强N倍吧!

表弟在市里做副市长,大学同学在南方报社里做主编,搞个书号不会成问题吧!无论如何不能像老姜那样,连个书号也没有,万一上边查处非法出版物,人巫鬼丑的,闹笑话了。

老张一天几个电话催促表弟,脚根翘着等书号。

清样终于出来了,刚阳大气。封面的彩图正是老张带人扒大河的场面,那个振臂一呼浑身正气的统帅,正是作者本人。主编、设计、作者,赫然在目。眼下,弘扬主旋律正合时宜,老张兴奋得辗转反侧,一夜没合眼。想不到事情搞大了,后半辈子成了名人,今后就没有这么自由喽,名人有名人的难处,要是狗仔队把当年那点臭事抖擞出来,我这老脸还不知往哪搁呢。“文学、名人、隐私、狗仔队”几个单词,就像电视频上的游动字幕,不停地在老张的脑海里循环过滤……

 “乖,出版费真的有些咬手,三万块,还要自购一千册。这狗日的出版社是坐地生财旱涝保收稳赚不赔了,真他妈会写的不如会拼的,会拼的不如盗版的。自己一翻一覆要掏五六万。”老太婆忍不住说:“依我,干脆算了吧!哪家厕所少你那点手纸?”老张眼一瞪:“箭在弦上,半途而废,不是我老张的性格。半年的心血能白费么?”

老张狠狠心,连挪带借邮出了六万元。老太婆心痛,蹲厨房里,屈屈淋淋抹眼泪。“死人抬上门了吗?大白天哭什么老祖宗的!”老张忍不住呵斥道。

市场经济,销售是个大问题。好歹老张还有不少部下正掌实权。老张打个电话,送书、要钱、开发票都由小儿子大奎负责,大奎无职无业,也没正干,找点事给他做做,也好。

书销完了,大奎嚷着要再版。老张说,“算啦!写书只是总结人生,提高品位,又不是为了赚钱。“大奎嘟噜着嘴说,“全县广大读者不让呢,再版呼声蛮高的。”

老张曾在山水镇干过“一把手”,大奎说山水镇还欠两百册书款没给呢。老张心想,正好过去走走,故地重游,顺便催促一下书款。老张提前给镇里去了电话,正好王书记和李主任都在。

书记的办公室阔气多了,老张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李主任啊,老张的书怎么样呀?摊派完没有?今天来拿钱了。”王书记伏案批阅文件,眼皮都没抬。李主任猫着腰站对面候着,受罪鬼样。

 “都还在那睡着呢,仓库根本放不下。王书记,不满你说,这年头出书成为时尚,名为怀旧,实为树碑。老张的书我翻过了,杂烩汤似的乱,一章没看完,我就喘不过气了,心口堵得慌。去年摊派过一次,今年一字不改又再版了。照这样下去,我们的日子揭不开锅呀!连招待费都给挤占了。现在,社会上一窝蜂地出书,成灾了。昨天,老姜又提五百册修订本过来,挨门挤缝摊派,我连推带允费了好大周折,才把他打发回去。”

 “呵!”老张一声干咳。李主任的苦瓜脸魔术般地幻成标准的迎客笑。

中午照例由政府招待。席间,王书记画龙点睛地介绍了老张,顺带撩起表弟副市长这层关系。老张的身架,立刻金佛似的发光。副职们立马摇身一变,乖巧地化成了“读者”。中文本科出身的李主任为补救先前的失礼,动情地嚷着要求老张再版。酒酣耳热的“读者”们,纷纷举双手赞成。王书记乘着酒兴,就势夸赞该书切中时弊,是当前反腐倡廉,爱国救民的扛鼎之作。“对!”“对!”“粉丝”们对王书记的点评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张满头雾水,浑身来汗:张冠李戴了吧?我书里根本不是写反腐的呀?看来,书中的自己,更不为人知了。瞧着这群乌骨鸡似的“知音”,老张心烦,对牛弹琴有多大意思?老张酒量肉量饭量雅量双双锐减,强打精神,闷吭不再搭话。

下了公交车,老张气呼呼地直奔大奎家。大奎的背心湿透了,拉拉拔拔,正往三轮车上搬书呢。地下室里堆垒得容不下人,满满实实的。

 “汗牛充栋了,是吧?”老张举起巴掌:“你狗日干的好事?谁叫你再呵,再版的?”大奎嘟噜着胖嘴,怯懦地抬起胳膊挡住脑门:“哪是再版?都是我印的盗版啵。”话没落音,大奎媳妇抽鼻涕,抹眼泪地冲了过来:“爸,都你干的好事。大奎扛俺表叔副市长的牌子,到处帮您派书,都销到外县了。您成了名人大作家,倒没瞎作。大奎好了,手里攥俩臭钱家外有家了,嗯啊嗯……俺都眼皮拖着的。哪不犯想,昨晚小女人腆着大肚子闹上门,哭喊要转正呢!”

突然,掌击儿子的大手,僵在了半空,老张一口气没接上,心脏堵了!不早不迟,老太婆气喘吁吁赶到了:“老日的,儿子被你作家败了。你要是狗胆对我存一点歪心,我今晚就跟你拼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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