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心

刚搬进新大楼，老李发现后面有块荒地，眼前一亮，就跟寻着了新大陆似的。老李心想，要是开垦开垦，种点蔬菜多好啊！恰好旁边还有个小水塘，清幽幽的，条件得天独厚。

现在的市场上，农药超标，过量使用化肥的蔬菜不在少数。老李小时候种过地，多年来，做梦都想拥有自己的小菜园。老李常想，等自己退休了，回到农村老家好好种块菜园子，好好过上既有情趣，又绿色环保的休闲日子。

雨后，老李利用下班时间，尝试着种了十几棵向日葵。向日葵一天天拔高，可老李心里忐忐忑忑，总是担心有人背地里说三道四。秋天，向日葵沉甸甸的。老李喜不自禁，乐呵呵地分散给大家说，尝尝咱这原汁原味的葵花籽。就在同事们的夸奖声中，老李的担心消释了。

雪地里，老李抽忙轮空开垦了一块荒地。一场春雨过后，菜园里转眼就是绿油油的一片。

同事老王和老李同住一个楼道。老李时不时提着青菜萝卜，给老王家家送去。老王俩口子追出门来，不要呢，不要呢，家里什么都有。老李让到楼道里，连说，吃稀罕的，吃稀罕的。老李从老王的眼神中看出，老王内心的激动和感激。老李心里明白，老王家人口多，手头真的不是很宽裕。

那天上午，刚到班上的老王当着科长面说，老李呀，你种的萝卜又面又甜，根本不像市场里卖的那样，咯吱咯吱的煮不烂。科长听了，先是一惊，后又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

过了几天，科里开会，科长不点名地批评说，有些同志要注意团结，不要搞小团体，要集中精力，把工作搞好。老李脸上麻辣辣的，知道这话是冲着自己的。科里的刘伟和董子建心照不宣地撇了撇嘴。他俩也明白这话是有所指的，因为，科长私下里不止一次地评价老李说，老李周身都好，就是私心太重，你看，整天刨着那点拾边地，哪还有心思工作？业务都丢脑窝后去了。

夏天的雨后，西天飘满了彩霞，科长背着手臂，踱着方步，慢悠悠地晃到了楼后。老李顺势跟了过去。科长转悠了老半天，没说一句话。看着绿油油的菜地，科长忽地笑了，嗬！多种经营搞得不错嘛，特供待遇啊！老李不好意思地凑近科长呵呵笑。老李给科长让烟，科长说，来！抽我这好的。看来，科长今天情绪不错。老李忽地明白了点什么，不失时机地说，科长，您看我这西红柿长得不错吧？不施化肥不打农药，味道周正得很咧，不信我摘点您带回去尝尝看。科长昂着头，扭了扭腰杆说，好啊！我就破例腐败一回，冒险尝尝你这“绿色产品”。老李忙不迭地揣了敦敦实实一口袋的黄瓜、辣椒和西红柿，气吁吁地塞进了科长小车的后备箱。瞧着科长小车一点油门呼地驶出院门。尾尘中的老李，心中顿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成就感来。

从此，科长专车的后备箱里，隔三差五地夹带着老李菜园里的那点“心意”。

只有人不做，没有人不知的。办公室里，杯口袅袅娜娜地冒着热气，刘伟捏着烫手的茶杯，仔细端详着沉沉浮浮的绿叶，酸溜溜地说，子建哪！是草都比地皮高啊，你要是有人家老李一半的进取心，就不是今天的白皮喽。董子建早就疏远了老李，每次见面的表情都不像以往那么自然。电脑里的枪战游戏叮咚叮咚地玩得正欢，董子建不屑一顾地接过话茬说，整天弯腰撅腚，面朝黄土背朝天，还能刨出金娃娃？做人还是要看开些，私心过重也不是个事啊。

宁卯一庄，不卯一家。每次见面，老李总觉得亏欠了刘伟和董子建。

傍晚，老李提着两袋蔬菜夹在刘伟和董子建的电动车后，老李拍了拍手掌心里的泥土，说，来来，大学生，吃个稀罕，尝尝咱这“地方特供”。恭敬不如从命。刘伟和董子建乐呵呵地笑纳了，电动车一溜烟地驶出了大门。刘伟和董子建暗地里愉快，心里都有一种少有的受人尊崇的满足感。

董子建小姨子刚生产，孩子嗷嗷叫，大人涨要命，就是下不来奶水。老岳父着急道：子建哪！该想的法子要想啊，不能装无事人嚎。该想的法子都想过了，就指望老李这点有机食品了，偏方气死名医，你看那些林园门口跑步的老干部，健康食品维持着，想不长寿，除非自杀，有的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就死都不算短寿，还有的夜里怕死，白天洋呼，牙长话张嘴就来：我明儿死了，其他不担心，就愁寿碗不够抢的哟。董子建连家都来不及拐，直奔小姨子家而去。

秋天，菜地里的大白菜长得肥硕敦实。老李自行车后架上时常夹带着沉实实的大白菜。老李说，羊肉粉丝大白菜，补肾壮阳又下饭，谁要吃大白菜，就自己到菜地里挑，不要客气。自己挑，大家总觉得惜情爱面地下不了手。雪地里的大白菜只有老李和科长俩家，细水长流地享用着。私下里，科长打气说，老李啊！心不偷凉飕飕，对于单位里的一些杂音，完全有我挡着了，大家小家都一样，没有正能量是坚决不行的！

老李退休了。送行宴上，老李恋恋不舍地道别了大家。

春天，老王凭着三分钟热度，有模有样地接过老李的活计。没几天，小白菜带着先天遗传的纱眼，面黄肌瘦地冒出芽来，喧宾夺主的杂草逮着了先机，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主导，小白菜反倒成了它们的点缀。不是种子买假了，就是缺肥少水了，科长面前，老王让过香烟，自暴自弃地埋怨说，这辈子扛过枪，进过厂，就是没有下过乡。科长顺着话音，打趣道：也嫖过娼了？呵呵呵呵......老王脑勺后面的槽头肉一颤一颤的，用夸张的傻笑来弥补自己的不足。

年底，上级通知开展机关环境卫生大检查。科长带着手下亲临楼后。科长突然费力地转过身来，不无惋惜地说，哎！老李不是私心重些，返聘回来种菜，好样的啊！刘伟啄米似地附和说，是的，是的，老李人勤快，就是人太过小气。董子建接过话茬，不失时机地提升到了理论高度：呵呵，一个人的格局总是受他成长环境的制约，老李农民意识太强啊！老王陡然来了精神，挠着头弓身屏气地往前凑了凑说，哎！我当面就呛过老李：你老李呀，就这条讨人嫌！

科长烟蒂一掷，噗嗤笑了。在场的人，哄然共鸣：哈哈哈哈哈哈！老王笑里掺和着咳嗽，鼻涕眼泪的，牙缝里的菜叶饭粒扫机枪样地喷出来，回气时差点呛着了肺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