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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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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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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爪子

小元被分到山水镇信访办工作,心底一百个不情愿。小元心想,好不容易考上了公务员,起码也该去个富裕一点的乡镇吧?你看山水镇这地方,山清水冷的,兔子都不愿跑来拉屎。

早上,小元来到涧东村走访,抬眼看到村西河堆上住着几户老人家。小元想,涧东村虽然穷点,可风景倒不错,尤其住在河堆上,得风得雨得太阳。走到跟前,小元问路说,“老大爷,请问村书记家住哪一排?”老大爷抬手往东一指说,“庄上中间一排西数第四家”。小元敬烟说,“谢谢老大爷,抽根烟吧!”随手抽出一根黄南京递给老大爷。老大爷刚伸手接烟,偏房里伸头挪出一个老太太,弓着老腰,颤巍巍地拄着黑漆漆的龙头拐杖,脸一寒说,“孩子,看你省的,抽我这好的。”老太太抖呵呵地从偏襟叉包里掏出一包软中华来。小元一惊,心想,老太太怎会抽这样好烟?少说也要大几十元一包了。正疑惑着,老爷爷呵呵一笑,从耳廓上摸下一根香烟说,“瞧我这记性,昨天晚上别根中华烟,一夜睡过差点给忘了。”小元给老俩口点着烟火,欲言又止:这老俩口,子女都做些什么生意啊?老太太似乎看透了小元的心思,呵呵笑了:“孩子,我跟你说呀,老头子本来在外地收垃圾,现在不收啦!这大年纪,也该享享清福了。现在呢,不动不摇,雷打不动每月领万把块钱放爪子(高利贷)的利息,够吃够喝的,也知足了,感谢党的好政策啊!”小元纳闷,怎么每月领万把块钱爪子利息?从哪里领的?还能是搞养殖的么,按理说,这几年,走水路奔小康,是下坡路啊。正疑惑着,老爷爷咳嗽一声,插嘴说,“我家儿子上个月买辆宝马740,是我说的,不生意不买卖的,买那消费品干什么!你猜,我家儿子怎么堵我的?”老太太膀子一甩眼一瞅,就同要跟老头争夺话语权似的:“呵呵,你猜我家儿子怎么说的?”老头不吱声了,老太太接着往下讲,相当于独家发布通稿:”我家儿子说,人家都买,我比谁混得孬嗷!家前茅后带你孙子兜风,也是好的。“老太太一屁股坐木墩上,手里的拐棍头朝地上一捣,气得脸一下子背了过去:”我家儿子那天到城里吃早点,结账时掏出一百块钱买单说,不用找零了。卖饭的妇女说,找,找呢,有零钱。你猜我家儿子怎说的?还值当的,小了寒气的!我家儿子油门一踩,宝马呼地一声跑没影了。那妇女还想追呢,我家儿子从车窗伸出头来说,我气气能弄钱给你砸死!那妇女呆头愣脑弄门口傻站,饭店里里外外一大帮人眼竖起来,大眼瞪小眼愣着!嗯,这年头,小年青腰包鼓起来了,就知道耍酷,我一点都看不惯。话又说回来,人有钱不会花,等于也是愣子。小哥哥,你说是不?咱老俩口后半辈子吃利息就行了。“人生面不熟,小元不好深问,勉强点点头,“是的,是的。”老大爷指指老太太手里的拐杖,提点线道:“你猜多钱一根?”小元害怕被人笑话,往多里估说,“还能值200块钱?”老太太呲啦一笑:“888。儿子买的,其实我根本不需要拄拐杖。儿子说,我妈你有当无拄着,配而不配。我一辈子哪天摆过派?翻身不能忘本啊!”

正说着,老大爷神叨叨的,给小元让到屋里,就跟担心泄密一样:“小伙子,你看看我家这大彩电,儿子昨天刚买的。儿子交待说,不要怕费电,坏了买新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老大爷拍拍大彩电,遥控一按,电视上刚好放县领导讲话:“同志们!我县经济发展突飞猛进,展现出良好的势头,群众生活有了根本好转,以致出现宝马乡、奔驰镇。目前,我县宝马车保有量321台,奔驰保有量123台,保时捷、劳斯莱斯保有量……”台上台下掌声雷动“……我县银行流水量占全省百分之……”台上台下一片欢腾。领导继续指出:“我们要坚决打击那些……”“咯嘣”一声,老大爷给电视关了,气呼呼的:“麻雀日赖鹰,讲的讲听的听。今天这样明天那样,都听电视的,老俩口都分家。我汇仁肾宝都喝一个多月了……儿媳妇驴搡气怼我。”老太太越是担心耳背,越是喜欢凑热闹,总是害怕有什么国家大事听卯了:“嘿嘿,我家儿子以前也不孝顺嗫,刚结过婚就给我们老公俩撵来河堆埂上住了。也不是我们一家,家家都这样,孩子成家了,老头老妈自动到河堆上,搭个树头庵子,两檐到地。不知情的还以为是难民营呢。呵呵呵呵,”老俩口笑坎头撞脑的。言多必失。老大爷感觉刚才哪句话不该实说,好在老太太没听清楚,于是不再多言多语。

临走,老太太站起来,拍拍褂襟上的灰尘说,“晌饭就搁这吃吧。”小元连忙客气道:“不了不了。”老太太脸一晗:“嘛?怕吃不起的嗷?儿子交代过了,老公俩套套数数一天五个鸡蛋,该吃吃该喝喝,中午炒两个菜,让老头陪你喝几盅。”小元推辞说,“还要回单位打指纹签到呢。”老太太打报不平说,“管犯人也不能这样不近人情。”老大爷突然想起什么大事一样,转身回到里屋,摸出一瓶洋河梦五,说:“时间你定,随时有酒有菜,你们公务员嘴说旱涝保收,拿那几个月份钱,这月等不到下月,加上人情来往,只能胡个嘴。”“是的是的!就名誉好听。”小元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甚至气馁的感觉都有了,客客气气告了辞。老俩口把小元往大路上送,老太太意犹未尽,补充说:“我儿子昨天买了条金链子,足足斤把重,冷不丁摸下来能给小羊抽死。”

出了庵门,老大爷指着中间一排西数第四家说:“那就是书记家,他家现在好日子喽,从早喝到晚,从晚喝到黑,整天糟鱼磨肉,油汤辣水。”回来的路上,小元怎么也想不通,这山水镇人消费不低呀?看不出来都这么有钱。

两个多月过去了,小元感觉山水镇真不错,人厚道,民风也淳朴。

小元上班没大事,整天早出晚归,舒舒坦坦,不担一点大责任,心想,乡镇公务员本来就这样,就拿那点工资,阴天不缩,晴天不长,混日子是了。工作上烦那些闲心干吗?这年头,倒霉都是较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有领导语焉不详,悄悄关心道:“小元哪,搁点钱放在上,给你赚些零花钱,息按月结。”小元心动,干搓手拧不出票子。

中午,小元午睡,刚眯盹着。突然,镇政府大门口哭哭啼啼涌来一大帮人,男女老少,领头的老太太拄着黑里透亮的拐杖说,“还我血汗钱哪!这回打家喽,就连亲戚朋友钱都跟上打了水漂,亏心呦!政府呀,青天大老爷,可要给我做主啊!”小元连忙起身,慌慌张张地揉了揉眼睛:赤橙黄绿青蓝紫,光长长短短、粗粗细细、各种颜色、各种样式的拐棍就几十根,现代的,传统的,中式的,西洋的,龙头的,凤尾的,奇形怪状,各种样式都有,就跟相互抗衡攀比似的,花花绿绿,浮光掠影,五彩缤纷,精彩纷呈,五光十色,争奇斗艳,聚到一起开个拐棍文化博物馆也足够了。小元忙给老太太让进办公室。老太太扑通一声,下跪说,“小哥哥,小哥哥,我给你磕头了,我家就连卖鸡蛋的钱都被焦尾巴大爪子(集资人)卷走了。刚领了五个月利息,人就跑没影子了。” 

小元感觉老太太面熟,拉起老太太胳膊肘子说,“老人家您家住那里呀?起来,起来,有话慢慢说。”小元拿出台账,准备给老太太做个登记。小元问,“老人家您是哪个庄子的?”这时,门外气呼呼挤进一位老大爷,眼瞪剥皮鸡蛋样:“怎么?!我中国.山水镇的啊!怎,不认识啦?”

小元一时真的回想不起来了,正疑惑着,门外涧东村书记上气不接下气地从人逢里挤了进来,平时的官架子一扫而光,真正混同于普通百姓了:“小元哪,赶忙着,出大事啦!爪子(集资)倒掉啦!从早上到现在,我今天一天被人揍五顿了,鼻血还没洗干呢,后边又围上来了,一大帮下线追着要钱,我拢共集资八百多万哪!“村书记欲哭无泪,拃开食指和拇指晃动着,表示钱的数目:“上线电话不接,人也不照面,尅我有什么鸟用?”

小元抬眼一看,支书青头紫脸,浑身泥拐咕的,老骚猪一般。小元说,“支书你怎么干这违法事呢?”支书嘟噜着胖脸说,“我这哪算多?东大街居委会张小疤赖零头都比我多,我们这些基层领导,还不是想带领群众发家致富么,怎么来怎么去,我就过个手皮,又没截留一分喽,再说,山水镇哪家不放爪子?连小孩压岁钱都添上去啦!”小元一看事态严重,说,“你赶紧拿手续到派出所报案吧!我这里也只能登记一下,留个台账资料,年底应付上面检查。”支书说,“一没打收条二没经银行,票子来去都是用塑料箱子裝着论斤秤的,现在空口无凭,我怎么报案?”小元着急道:“这么大数额,怎连个手续都不立?”支书脑袋一耷拉说,“就是的呢。脑子不坏了么?”小元说,“这熊事就复杂了。”支书蔫头耷脑地说,“熊事情,怎么想起来的。”支书对小元又像是对自己,叨咕说:“唉!想不到一夜之间,又回到旧石器时代了!”猛然,村书记来了精神,换了真魂似的:“也罢!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从富翁到负翁,干净利索没牵挂,无产阶级一身轻。”“哈哈哈哈!”支书突然虚怀若谷,哈哈大笑,伟人一般,夺门而去。小元撵到门口招手:“书记,回来回来,我台账登记半拉的呢!上边查到扣分,又说我责任心不强。”

老大爷超凡脱俗,气定神闲,置身度外,蹲桌边上啪嗒啪嗒地,烟一根接一根抽,有一搭没一搭。老太太哭天抹泪,拐棍头捣水泥地平上,咚咚作响:“打家喽!天妈咩……钱都给大爪子卷跑喽。”身后一大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抬棺起灵一般哭喊:“天妈咩,青天大老爷呃,抓大爪子啊!”

老大爷烟抽没了,烟盒攥手心一揉,往墙角一扔。小元定睛一看,牌子也还是软中华。小元脑子一混沌,突然想了起来:“这老俩口不就是自己刚来时,到涧东问路的那家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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