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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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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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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蓬江畔的路

山,陡峭瘦削。黛青色的岩石,象裸露的骨头,在山的肩头或山的任何一个部位痴立着。

对于山来说,岩石是骨头,土是肉,树是衣服。于是,有植物的地方,山便显得丰腴和饱满;没有植物的地方,山便显得单薄和瘦削。

山有很多个肩头,一个挨着一个,构成如波浪一样的脊梁,在地面上匍匐着。在一列列的肩头前面,浅平的,是农田;深矮的,是沟;大一点的沟,就是河。沟和河都有水长年地流淌。

风在山上吹动着,把大的树,吹弯,偶尔甚至吹折。阳光,象一面大大的毯子,在山上从春铺到冬,让山不断地变幻着色彩。

在一个一个山头之间,有一丝隐隐的“线”从上面逶迤而下:或连着山弯中的某座青瓦木板的房屋,或连着一块不甚规则的土地,或连着一眼绿洇洇的水井,或连着另外一座山腰间更大些更显眼些的“线”。有时候,这种“线”从老远走来,汇聚到一处合适的地方碰头小歇;有时候,“线”从那座山缓缓走来,然后又从另外一个山肩扬长而去。看着走远了的、连着天边的“线”,你会感觉到这条“线”匆匆而去的急促和匆忙。有的“线”,在一座山上,左盘右绕,彳亍而行,显得十分艰难。有的“线”从山上急匆匆的落下来,象一个顽皮的村童,从山顶一“滑滑”梭下来,在阿蓬江边“嘎”然而止。有的“线”从远处顺阿蓬江并肩而来,或上或下,或合或离,与阿蓬江显得十分亲密和暧昧。

这些或粗或细,或急或缓的“线”,就是路。

阿蓬江畔的路,如阿蓬江畔的汉子一样,具有阿蓬江的性格。阿蓬江畔的日子就如这阿蓬江畔的道路一样艰难和漫长。走在这阿蓬江畔的路上,你会感受到生活的滋味。

从官渡峡上黑林口,有两条路可去。

一条是赶场大路。从官渡大桥出发,在高矮胖瘦不等的山峦间左弯右绕。过康家、麻田坝、天生桥、枷担弯,才能到达黑林口。在黑林口挑一担煤要换好多次肩,歇好多次气才能到官渡峡,一般的当地山民都不愿意走这条路,不愿意把自己大半天的时间浪费在这七弯八拐的大路上,他们宁愿自己经脉弯曲的脚肚子多打几次闪闪,也要去走那近得多的险路——从官渡峡直上黑林口的路。

从官渡峡上黑林口,是沿陡峭的山壁笔直地上,偶尔才在稍微缓些的地方绕个“之”字,这段路不长,只有两公里左右路程。可是,这是什么路啊!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是一条连牲口都不敢走的路。

据说,一个山民与邻居打赌,他拿出100元钱来赌谁敢把牛从黑林口牵下官渡峡去。全村人都没有这个胆量,在大家都感到失望和扫兴的时候,一个没有走过这条路的年轻人不信邪,说自己可以把自家的小黄牛从黑林口下官渡峡去。这时候,老年人都骂年轻人是傻子,是“莽敢痴”,并劝他不要去惩能。其他年轻人为了看热闹,却极力怂恿这个年轻人去冒险试试。这个年轻人凭着一时的勇气才把小黄牛牵到峡垴上,小黄牛就不走了,看着望不到下一个落脚点的笔直的悬崖,小黄牛边打着抖抖边不住地洒着尿,忍耐着年轻人如雨的鞭子,牛眼里淌着泪,迷迷朦朦地向前移动着,后来,当来到一山腰一处更为陡直的路段时,哪怕年轻人的鞭子抽得更为紧密了,但小黄牛却硬是不愿意再望往下面走一步。年轻人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在前,把牛绳子短短地拉在手上,用肩头扛着牛脑袋一步一步地向山下移动。当来到一段从石壁上凿出的梯步时,山民自己也感到提心吊胆了。他放开牛绳子手脚并用从上面移动到下面时,全身上下都被自己的汗水湿透了。这时候他看着立在自己头顶上面的小黄牛时,心里知道自己不光是得不到那100元钱了,而且自己的小黄牛也没办法弄回去了。

后来年轻人为了把自己的小黄牛弄回去,想尽了办法,先是请了10多个年轻力壮的村民,带着绳子把小黄牛绑着往山上拉,但最终也没有成功,因为在向上的途中有一块突出的岩石正好挡着向上的路线。10余个山民忙活了大半天,也没有把小黄牛拉上去,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把这条可怜的小黄牛推下山去。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声,小黄牛还没有来得及叫唤就滚下了阿蓬江……

阿蓬江畔有的路,多半时候走的是野物。这样的路,除了有时偶尔走动过牛羊牲口外,更多时候走动的是野猫、野猪、麂子、豹子等。

住在阿蓬江畔的山民,祖祖辈辈走着这种被野物踏大的路,自然有一双大而宽的脚板。这种脚板长年走在阿蓬江畔的路上,被石子、荆棘磨出厚厚的茧子,冬天里自然会从脚后跟裂开如小孩子的嘴巴一样血红的口子。为了不让鲜血从口子里流出血来,山民们常常用凡士林把脚后跟厚厚地包裹起来,待到春天来临时再用热热的肥皂水洗去。

这样的脚板常常套在大脚指穿了洞的解放鞋里。落雨天或下雪天,再把解放鞋的外面套上一双稻草编成的鞋子。这样,再泥泞、再打滑的山路对于山民们的大脚板便再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买不起解放鞋的人常常用厚厚的棕片先把脚包裹起来,然后再伸入草鞋里去……阿蓬江畔白白的、起伏的路,便是山民们用这样的脚板践踏出来的。

近年来,山民们逐渐认识到了阿蓬江畔的山路已经成为影响自己发家致富的障碍,于是便有见过世面的汉子在跳跃着松明子的暗淡光线下,召集居住在同一个山岔间的村民一起研究从阿蓬江畔修一条公路上山来。在取得一致的意见和必要的支持过后,选准一个黄道吉日,备上刀头酒礼和香烛纸钱,在敬过土地山神之后,便挥动着钢钎铁锤,开始了挑战自然的战斗。随着“叮叮铛铛”打炮眼的敲击声和震耳欲聋的开山炮响,阿蓬江畔陡峭的山体便被撕开一条白色的口子,象伤口一样在山间隐现。这显示着山民倔强和不屈精神、承载着山民诸多梦想的大路,便曲曲弯弯地向山上延伸着。

当这凝结着山民鲜血甚至生命的路上有跳跃轰鸣的拖拉机在上面行走,把山上的木耳、杜仲、黄柏或肥猪、烤烟等山货土产从山上运下来,然后又把山下的白布、化肥、卷烟、鞭炮从山下运上去,山民们便觉得自己与山下和城里人的距离逐渐的缩短起来,于是出去赶场与山下人讨价还价就增加了一些底气。这时候,他们突然就明白了“要想富,先修路”这条刷在山下岩石上的标语的真正涵义了。

公路通到了山上,山下的人来得就多了,山外的事情不断地传来,年轻人的魂便越来越多地被山下牵了去,于是一泼泼年轻人便想着法子去了城里:张家的小子去城里登三轮被城管罚了款,李家的女子进城给人家带娃儿活路很轻松,王木匠带着自己的徒弟在城里装模板,得不到工资……不时在山民的嘴里念叨。

攒了钱回来的年轻人,回到山上便把自家的木房子掀了盖成水泥砖砌的平板房。

于是,逢年过节,在城里打工回来的年轻人便如候鸟一样从公路上飞回来,带回来城里买的包包烟、一次性打火机和很多新鲜的玩意。早晨起床,他们也学着城里人的样子用牙膏把满嘴巴弄出白泡子,惹来老辈人很多的不齿和谩骂。

随着修公路的事情在人们的记忆之中的逐渐淡忘和远去,这些过去发生的事情也就不再经常发生了,老去的阿公或阿婆便在夜晚的火塘旁向自己的子孙提出百年之后,把自己埋在公路旁边,好时时看着下山上山的人,让自己在阴间回忆过去是怎样从老路下山去的,好让阿蓬江清澈的河水永远流在山民的记忆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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