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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里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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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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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僧

以前啊,觉得但凡是个男人,就要活得风风光光,出人头地。

什么叫出人头地?大自在大逍遥的仙人算不算?

修行了多少年,我已经记不清。

为了成仙,我忘了所有,我忘了自己以前的名字,来自哪里,所有的所有……

或许,我曾放弃了无数个世界,就为了看一看,那至高处的风景。

或许,我只是一道执念。

凡间有帝王,天上也还是有帝王,天上地下都是被条条框框圈起来的蚁穴人场。

也许,最初的最初,我只是一片落叶,被季风卷上了云天,吹向了大海;于是想要做一颗安定的大树,孤独的活了一万年,又走进了喧闹的红尘……

这世界没有真正的逍遥自在,只是一次又一次不甘的轮回。

所有的不快乐,都是因为那颗永远填不满的心,想往上爬!

可这没有错啊?活着不就该有更高的追求吗?无欲无求的那是石头。

我还能放弃什么?我只剩下了自尊。有一条捷径叫简在帝心,为了向上爬,我成了卷帘的将军。

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个不带把的奴仆,小心翼翼的捧着个玻璃杯。

大罗天之上还有什么?我很想知道。

有个放马的猴子,用一根一万三千六百斤的棒子捅过,被天下掉下的石头砸地上埋了五百年。

虽然我一直瞧不起只会用蛮力的妖怪,但那十万件仙兵与傲骨碰撞之后,迸发出的铮铮雄浑之音,还是让我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喊了一声“英雄!”

原来还能这样活!

也许仅有的那么一点自尊,让我逢迎跪舔的时候还不是那么地放得开,我一直没能做到“简在帝心”。

不然以我与天蓬不相上下的修为,大师兄都拿我没辙的水下功夫,我早外放天河补个威风八面的实缺了。

有道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世事就是这样奇妙,当如来说玉帝经历了一千七百五十劫,每一劫十二万九千六百年的时候。

我想我可能早就“简在帝心”了。那天我在心里喊那一声“英雄”的时候,两亿多岁的存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这不是我想要的青云。

后来老君的童子无意间告诉我,玉帝洞察世间万物,他心通只是小道尔。

连老君都知道我喊了一声“英雄!”

比惶恐更惶恐的是绝望!安稳度过的每一天都像是恩赐,而即将到来的每一天却全都是折磨。

未来,多么美好的词语啊,代表着无尽的光以及漫天飞舞的梦想。

而我,已经没有了未来。

我感觉我被巨大的恶意包围,那高高在上古井无波的面容背后,是与天地同寿的冰山。我之所以还能安稳的苟延残喘,只是因为还没找到一个让我万劫不复的理由。

我在想,如果失手打烂一个玻璃杯,会不会比较体面的离开?

得亏我这招壮士断腕啊!一个玻璃杯啊!竟然跟犯了天条的天蓬,毁了夜明珠的白龙一样的惩罚。

命是留下来了,却成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每七天还要飞来一把剑,在胸口来回的扎,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

想做人就得变成饿死鬼,想活着就得吃人。

流沙河里无数哭喊的魂灵,引来了第一位取经人,坦然的超度之后,笑着对我布施了肉身。

留下了一个孤独的恶鬼,面对着突然安静的河流,以及在河面漂着的头骨,比芦花还轻,却泛着圣洁的光,空洞的眼窝里全都是慈悲和怜悯。

从那以后,被吃的魂灵不再哭喊,只是安静的等待着,似乎还带着隐隐约约的欣喜;被吃好似成了前往极乐净土的捷径。

过了几十年,第二位取经人来了;超度,布施肉身,好似一位父亲来看望他失散多年的孩子。

然后是第三位,还是同样的配方,还是同样的味道;只是这一次被吃的时候,他笑着告诉我,他身上哪一处的肉比较美味,可以留着仔细品尝;好似一位慈爱的父亲在饭馆里哄着正长身体的孩子。

这让我无比的愤怒,一个凡人竟然敢如此地侮辱一位曾经的仙神;下一次我一定要告诉取经人这个奇怪的职业,你们只是一份几十年才送一次的美味快递。

第四位取经人,准时准点的送来了快递;他承认了自己使命必达的身份,并且夸我是个善于思考的聪明人,然后跟我谈起了人生。

我被他气乐了,那一顿饭我足足吃了三天三夜,他始终面带笑意。

为了表达对取经人这个职业的敬意,我将漂在河面上的头骨,串成了项链挂在胸口。

这样的扮相,在下一次开吃的时候,会显得比较有仪式感。

“为什么要做取经人?每次都笑着被吃,你不会痛的吗?”

“因为信仰!”

“什么是信仰?”

“信仰是一朵幸福的花。一个人有了信仰,可以匍匐在烈火里,纵是长枪闪电般的攒射胸膛亦不会畏惧;如果一支军队拥有了信仰,那么就没有任何列强能够将之击败。

至于疼痛,不疼痛怎么证明自己坚持过呢?”

他像是一位循循善诱的长者,对我不厌其烦的灌输着他的理念;我很寂寞,并且有时候觉得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于是取经人被吃得时间更加漫长。而他始终面带笑意。

我像是一个叛逆的孩子,每一次肆意妄为的背后,都是深深的空虚;于寂寞的河面捞起一朵又一朵晶莹的花,挂在了胸前。

渐渐地,我开始思考生命存在于天地间的意义。于是取经人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索命的魔咒,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我石头一样的心脏里多了一个猴子。

我每天跟这个猴子争吵,曾经的金科玉律,大多数人用各种方式证明过的真理,我已经不再说得那么振振有词。

我暴怒,为什么多数人要向少数人认错?我怀疑真理它偏了心,我开始怀疑一切。

不要惹我哦!我发起狠来,我连自己都怀疑哦!

懦夫都喜欢依靠强者,我认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空谈永远是空谈!

我拿出天地间数得上号的强人,来证明我的正确性。

提起那些风云变色的名字,仿若我便成了这天地间的主宰;在他身上狠狠地撕下一块血肉,九为极数,而我的胸前已经挂了八颗头骨。

我有预感,当我集齐九颗头骨,我肯定会有一次巨大的蜕变;因为我的头发已经红得如同灭世的火焰,因为我已经坚定了我的道,只差这最后一步!

取经人的脸上不再有往常的笑意,我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见了焦急,悲伤与担忧。

他败了!他悲伤于他彻底的失败!他的担忧是他最后的倔强,是在掩饰他的羡慕与嫉妒!

那一刻我感觉无比的满足!无比的强大!

“你可知道仙神位格从何而来?那是世间一切众生精神世界的具现,于天地而言是为道!神仙乃是执道者,因对道的理解而分强弱;因此说内心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众生向善则化仙神,众生向恶则天魔出世;

当今世间,众生皆为欲望所支配,贪淫乐祸,欲壑难填;

圣贤不显,无论仙佛。

早已是一副末法时代的破败景象;待得人心尽恶之时,无上灭世天魔降生,便又是一轮灭世大劫。

天庭崩裂,昊天亦需历劫之时,众生又当何去何从?你!又当何去何从?

我本欲西去取经,度化众生,消大劫于萌芽;却不曾想你这道流沙河,竟让我渡了九世亦不能过。

观你身具慧根,却为天魔浸染;本想度化于你,哪曾想一时疏忽竟让你成就了天魔体,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满头红发,青面獠牙与灭世天魔有何区别?

九世血肉供养与你,都不能感化你那颗石头一样的心吗?

待得你道心尽失,只会成为灭世天魔的一具化身,无思无识的傀儡。

你悟尽了世间,为何悟不透自己?”

虚假的强大就像泡沫,被现实轻轻一碰就破;在生死面前,我哭的像个小孩,乞求他再救我一次。

他以血肉为引,以自己的过去未来为祭,恳请天地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似乎发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空荡荡的河边只留下一颗晶莹的头骨。

那一天残阳如血,我跪坐于河边,一道柳枝拂过我的头顶;我傻傻的问,我期盼的问,大慈大悲的菩萨啊,他还会出现吗?

“会的,只要有着坚定的信仰,一切都会如你所想;只是他斩断了过去未来,下一位取经人是他不假,但只剩下一个空白的灵魂,不过他依然善良,大慈大悲。”

从那以后,我在河边痴痴的等,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至亲。

有时候啊,我会像个孩子一样,将脸庞贴在九朵晶莹剔透的花朵上,或是低声的埋怨着,或是绝望而无助的哭喊着,“您不是说东风快递,使命必达的吗?怎么就食言了呢?您这么大一咖,天地都要给您二分薄面的存在,怎么可以不讲信用呢……”

我早已经放下了一切,您怎么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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