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栋梁,栋梁…”许玲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叫着…
然,环顾四周,竟见不着儿子的身影,且亦未曾听到他的应答,许玲不免有些急了。
在心下忖道:这孩子,认真吩咐了他,让他在这儿等着自己,自己去商店买两支笔,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不见了?
“栋梁,栋梁…”许玲的声音已经是自己所能承受的最高限度了。且夹杂了几丝慌乱。
“阿姨,阿姨…”有稚嫩的声音在许玲的身后响起,随即,有小手轻轻的扯了扯许玲的左衣角。
许玲亦是感受到了,低下头,看了看那扯着自己衣角的小女孩一眼,瞬间那眉头便皱了皱,一丝厌恶不着痕迹的由脸上掠过,把身子往一边缩了缩:“小雅,瞧你这手脏的,阿姨可穿着白衬衫呢。”
叫小雅的小女孩许是感受到了许玲的并不友好,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轻轻的拍了拍,怯怯的往后退了退,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忙又抬起头来,对着许玲童声童气的道:“阿姨,小雅刚刚听到阿姨在叫栋梁哥哥,小雅就过来了,小雅怕阿姨担心。”
许玲听小雅话的意思,她竟然知道自家栋梁的事,忙弯下身子往小雅跟前凑了凑:“小雅真懂事,小雅知道栋梁哥哥在哪儿啊?那快快告诉阿姨,他在哪儿?”
小雅把头往后仰了仰,离许玲的脸远了些:“我哥哥让我在这儿等着阿姨,就是怕阿姨您一会儿出来,看到栋梁哥哥不见了,会急。刚刚…”
小雅伸出左手朝着前面不远的菜市场指了指:“栋梁哥哥看见我哥拎着菜去送给在市场卖东西的我妈了,说也跟着去看看,一会儿跟我哥一起回。”
“这孩子。”许玲听了,‘腾’一下,直起腰来,那脸差点撞到小雅的脸上,小雅吓得往后跳了跳。
许玲也不理会眼前的小雅,转过身子就匆匆的向着菜市场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气呼呼的嘟哝着:“这孩子,让他不要跟那黑不溜瞅,学习不上心的小谦玩,他就是不听,到时,把成绩搞下去了,看我不罚他做数学口算100题。”
许玲正急急往前赶着呢,就见不远处两个瘦小的人影蹦蹦跳跳的过来了,许玲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自己的儿子栋梁与那小谦吗?
许玲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拽住了自己的儿子:“谁让你乱走的?瞧你,这蹦蹦跳跳的,还有个走路的样子不?真是跟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学吓神,赶紧跟我回家去。”
说完,也不看那小谦一眼,避小谦唯恐不及似的拉着栋梁的手便向自家的方向走去…
小谦没想到栋梁的妈妈许玲会来找自己与栋梁,一时愣在那里,小眼睛眨了又眨,心下不明所以,想着:我挺好的呀,我妈说了,我与妹妹小雅都是她眼里最好的她最喜欢的孩子呀,为啥栋梁的妈妈看上去好象不大喜欢栋梁跟自己玩似的。还什么好人,巫婆的,我到底是许阿姨口里的好人,还是巫婆?
小谦也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远远的看到自己的妹妹小雅,忙快跑着向着妹妹的方向走去…
(二)
晚上,吃晚饭时,小谦扒拉了几口饭,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孙月看在眼里,也不吱声,挑了一块平时小谦最爱吃的五花肉放在他的碗里,小谦见了,抬起头来,对着孙月甜甜的一笑:“谢谢妈妈,我自己夹就行。”说完,放下筷子,左手捋起右手的袖子来,用力的在上臂处突出一块肌肉,复又望向孙月:“妈,您瞧,我可是小男子汉了。”
孙月的眸里,溢满了柔柔的爱,轻笑:“唔,妈知道,我家现在啊,除了爸爸是个大男子汉,还有我们的儿子小谦,也是小男子汉了。”
一旁正津津有味的吃着饭的赵伟与小雅听了孙月的话,都望向秀着肌肉的小谦,跟在孙月的后面笑了...
灯下桌前的氛围温馨而又谐和,刚刚还埋头有所思的小谦很快的就入了这暧意盎然中...
吃完晚饭,收拾完碗筷,孙月把屋子里到处打扫了一遍,本就不脏的屋子,没什么值钱的家什,倒也是朴素自然,窗明几净。
里里外外收拾完,也不过一小时的光景。
此时,赵伟跟两个孩子在楼下村里的小道上转悠了一圈,消完食后也回来了。
看到孙月在沙发前拿着水果刀在很认真的削着苹果,小雅飞快的跑到孙月的身边,双手轻轻抱住孙月拿着苹果的手,头倚在孙月的肩上,一边柔柔的蹭着,一边看着孙月手里的苹果咽口水。
对茶几前的果盆里已经削好的分成了两半的苹果并没伸手,而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孙月手上的。妈妈说过,一家人一齐享受美食是最快乐的...
孙月削完手上苹果的皮,细心的挖去果蒂,把苹果分成两半,一半大一些,一半小一些。小雅拿起大的一半,转过身子递给了坐在自己身边随手翻着《一千零一夜》的小谦,然后,拿起小的一半轻轻的咬了一口,对着孙月撒着娇:“妈妈削的苹果就是甜。”
孙月扯起茶几上放着的纸巾,擦了擦手,伸出右手的食指,刮了刮小雅的鼻子:“妈妈知道,比妈妈削的苹果还甜的是我家小雅的小嘴巴。”
说完,转过身,拿起茶几前果盘里的苹果,把大的一半递给了坐在沙发上翻着《电工手册》的赵伟,另一半小一点的,拿起来,自己啃了起来...
小谦啃完苹果,洗完手,跑到沙发边,拿起书正要接着看时,忽地想起了什么,把书放在沙发上,跑到孙月与赵伟的中间,小眼睛看看孙月又看看赵伟,赵伟感受到了小谦的欲言又止,从书中抬起头来,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推了推眼镜,望着小谦,“怎么?有什么事儿?”
小谦点了点头。
“说来听听。”赵伟把手上的书放到茶几上,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托着腮,一副很认真听讲的样子。
孙月见了,笑着推了推赵伟,“瞧你,这么郑重。”嘴巴上这么说,孙月自己亦把啃了没几口的苹果轻轻的放到了面前的果盘里。
“是这样的。”小谦摊了摊手,做了一个不明白的姿势:“今天放学后,我拿了奶奶准备好的菜给妈妈送去卖,在路上遇到了隔壁的栋梁哥哥。”
“所以呢?你不是跟栋梁一起给妈妈送菜过来了吗?妈妈看到,栋梁还跟你一起拿着那个篮子,替你分担了呢。”孙月笑道。
“是啊,我也觉得栋梁哥哥挺好的,虽然只比我大三天,可是一直挺帮助我的,在学校,我有不懂的问题问他,他都耐心解答我呢。只是...”
小谦撇了撇嘴。
“只是什么?”赵伟放下托着腮的手。
“只是他的妈妈...好象...好象...”
小谦一边说一边不安的在脑海里想着如何妥贴的说出许玲对着栋梁说的那什么:‘跟好人学好人,跟巫婆学假神’的话来,自己总觉得那话不太好,但又说不出哪儿不好。
“哦...”小谦就听到妈妈嘴巴里长长的‘哦’了一声,那好看的嘴巴里吐出一串串的字来:“你是说隔壁的许玲阿姨啊,她对咱家的小谦说什么了?我也很感兴趣呢,说来听听。”
得到妈妈的鼓励,小谦也不迟疑,吧吧吧,把许玲对着栋梁说的那句话:‘跟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学吓神’说了出来。
孙月听了,心下一怔,想自己从小与这许玲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后来,她去一家学校做了一名会计,自己则选择了与妈妈一起,经营着农贸市场的一个蔬菜摊位,这样,自己则有更多的灵活时间兼顾家庭,毕竟两个孩子。
平时这许玲遇着自己,一直是笑眯眯的,友好随性,应该不象是说这种话的。
不过,瞧小谦这表情,不似说谎,也难怪刚刚在饭桌上,有点不开心的样子,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难道?孙月在心下里思忖着:是因为,这次数学小测试,小谦只考了79分的缘故?也是,这上小学第一次测试,班上一共四十五个孩子,三十个考了100分,这79分是少了点。
孙月咧嘴一笑,声音波澜不惊:“这许玲阿姨呢,妈妈小时可是与她一起长大的,瞧你这委屈的小神情,倒似许阿姨这话说得不入你的心呢。”
“那是。”
小谦歪着头看着孙月,认真的道:“虽然我不懂什么是巫婆,但那个吓字肯定不是好字的意思,比如,吓人,吓坏了...”
孙月摸了摸小谦的头:“那我家小谦告诉妈妈,你自己觉得你自己是什么人?是好人?还是巫婆?”
“我当然是好人了。”听了妈妈的问话,小谦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妈妈不是一直夸我是可以替妈妈分担的好孩子吗?”
“那是,咱家小谦当然是好人了,那许玲阿姨对你说的就是第一句啊:跟好人学好人,说不定,栋梁看到我家小谦给妈妈送菜,现在也在帮他的妈妈扫地呢。”
“那...?”
小谦歪着头将信将疑:“可是,我看那许玲阿姨的样子,就是不愿意栋梁跟我玩。”
一边的赵伟此时拍了拍小谦的肩膀:“爸爸的观点与妈妈一致,这什么巫婆吓神的,我与你妈还真没见过,这说明,许阿姨定是赞美我家小谦呢,能吃苦,会帮妈妈干活。栋梁跟着你玩啊,也会变得更勤快。至于许阿姨那神情,她不是急着回家么,当然那神情来不及细细的表现出友好啦。”
“真的?”
小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有光在闪动。
“当然是真的。”赵伟与孙月几乎同时肯定的点了点头。
一边的小雅,心里对这许玲也有成见,所以,一双大眼睛瞧瞧哥哥,瞧瞧妈妈,再瞧瞧爸爸。看他们如何来评价这许玲阿姨。
见爸爸与妈妈这样说了,也下亦明白了一点:原来许玲阿姨是因为着急,才有那些丰富的表情的。所以,亦咧开嘴笑了。继续咬起手中的苹果来。
(三)
许家。
刚吃完晚饭,许玲的妈妈袁淑平便默不作声的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最近,她在家越来越不敢吱声了。
自己的女儿许玲,自从栋梁上了一年级后,便象换了个人似的,以前的淡定全然不见了。天天晚上吃完晚饭,也不让自己的孙子栋梁休息一会儿,便让栋梁写字、做口算、读拼音、看阅读等等。
这不,刚吃完晚饭,又张罗着栋梁去看文章了。
想起,前些天,孩子感冒了,白天也不让孩子休息,怕耽误了学校的课程,晚上去医院打个点滴,还一边打着点滴,一边让栋梁做口算,自己心疼孙子,便说了一句:“玲儿,你瞧,栋梁今天精神不太好,要不,今天就算了,反正学校的作业都做完了,今儿这口算便不做了。孩子这不生着病么?”
玲儿一听,也不顾四周还有许多病人在,便对着自己大声道:“妈,你这话说得,好象栋梁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似的,现如今这社会,拼爹拼娘拼钱的,你瞧瞧咱家,不只什么人脉资源都没有,连这钱,也不富裕。不然,也不会到如今房子也没买,车子也没买,还在这农村呆着。”
自己听了,咋觉得玲儿这话怪不动听的,无奈,是自己的女儿,也不好说什么。
袁淑平瞧了瞧四周一些病人投来的眼光,竟觉得心底有几丝愧疚涌上了心头。要不是老头子走得早,也许自家的家境能殷实些。
低下头,转过身子,袁淑平用手轻轻的抹了抹早已流不出眼泪的眼睛。
也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心底又恢复了如常的平静。
一抬头,袁淑平便看到了在门边张望着的自己的女婿李明,大约是刚加完班,工作服还没来得及脱呢,袁淑平见了,忙对着李明招了招手。
李明正探头四处寻找,便看到了招着手的袁淑平,忙快步走了过来。
见栋梁左手挂着点滴,右看拿着笔正低着头在做口算呢,李明摸了摸栋梁的头,爱怜的道:“栋梁,这作业又不是学校必做的,今天就算了。”
正认真做着口算的栋梁,抬头看了看爸爸,并没放下手中的笔,而是把目光看向了在一边坐着的妈妈。
这许玲,心下正因着自己的母亲刚刚袒护栋梁而生气呢,此时,又听到李明的这番话,那火气更大了,站起身来,一把打开李明伸向口算本的手:“拿什么拿,多做一道口算,便多熟悉一些,高考时计算也快点,节约点时间,到时,能多考一分也好的,可以超过很多人呢。”
“这,咱不这是才一年级么?离高考还远着呢。”李明转过头来,对许玲轻声道。
“远什么远?人家从想生孩子起就开始计划了,让母亲保持好的情绪,全面的营养,胎教什么的,你看咱们,咱们啥都没有,糊里糊涂的生了就算了,还是普通的老百姓,等栋梁长大了,也帮不上他什么忙,以后,栋梁还得靠自己,只有让他好好学习,上个好的学校,那样,找到好工作的筹码才能....”
李明听了许玲噼噼啪啪的一通话,生生的缩回了自己伸向口算本的手,看到四周投过来的目光,颇为尴尬的笑了笑。
一只手抓住许玲的手,用身子挡住了一些射过来的目光,低低道:“好了,好了,玲儿,听你的,你声音低点。”
许玲瞧了瞧四周,听了李明的话,方才强力压了压心中的火,缓缓的坐下了身子。
坐到椅子上后,心底也不免亦有一丝的惊讶,想想刚才的自己,对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爱人,是不是确有点过分了?
再看看栋梁,已低下头一边挂着点滴一边安静的写着口算本,心口一痛。
一时,点滴室里竟是出奇的安静。
等栋梁挂完点滴回到家时,已是半夜十二点了。
栋梁先坐在电瓶车上时,已经在袁淑平的怀抱中睡着了。
许玲停好电动车,小心翼翼的接过袁淑平手上的栋梁,等袁淑平开了院门后,轻轻的向着二层栋梁的卧室走去...
推开门,许玲动作极柔慢的把栋梁放到床上,伸手探了探栋梁的额头,热度已经退了,许玲悬着的心方慢慢的放了下来。
安顿好栋梁,望着熟睡中的儿子,许玲揉了揉湿润的眼睛,那眼泪却不听使唤似的,一串串的往下掉。
从小便没了爹的自己,吃过不少的苦,所以,更希望栋梁能认真学习,过上比自己好的生活,现在如若不逼栋梁一把,那他长大了,是不是如他爸和自己一般,只能做个底层的打工人了。到哪儿去谈体面与辉煌?
许玲替栋梁仔细的掖了掖被子:天下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要有,那亦是万里难有一个的。
许玲在心下默默念叨着:儿子,希望你能理解妈妈的苦心。
早已端了一杯热水过来的袁淑平,把女儿所做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瞧着玲儿此时:正掉着眼泪温情脉脉的瞧着栋梁。
转过身,轻轻的带上了门。
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在心里思着:也许,是自己年岁大了,在孙子的教育上,与女儿有了距离了,也许,女儿的做法是对的,俗话说得好:严师出高徒,从此以后,玲儿的孩子,由玲儿自己来教育,我一个奶奶,只要做好事儿就可以了...
袁淑平此时,正一边洗着碗,一边沉浸在自己过往的思绪中呢。
就听到坐在桌子边写着作业的栋梁,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坐在一边核对着账目的许玲道:“妈妈,今天我跟小谦玩了一会儿,妈妈为什么不高兴啊?妈妈不希望我跟小谦玩吗?”
“恩。”
许玲头没抬,轻轻的嗯了一声。
袁淑平听了,眉头轻轻一蹙,心中甚疑。想栋梁是独生子,从小便是跟着小谦一起玩大的,两家又紧邻着,关系又不错,怎的玲儿?
“为什么呀?”是栋梁的声音。
洗好碗,擦着灶台的袁淑平也想知道。
许玲继续低头做事儿,并没有立即回应。
沉默了一会儿,又听栋梁道:“妈妈,我小时候可是跟小谦一起长大的,小谦挺好的啊。”
“你不懂。”
此时,许玲方才停下手中的活儿,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栋梁,这小谦好是好,但是,你看看。”
许玲拿起桌上自己调成静音的手机,翻到几天前,老师发到家长群的前两天测试的数学小测试的分数那儿,指了指小谦的名字:“你瞧,小谦这次考试,你考了一百分,可是小谦呢?却只考了79分,全班倒数第一。”
“这有什么的?”栋梁望着自己的妈妈:“我检查了小谦的试卷,他并不是不懂,只是粗心。”
栋梁的语气有点急的替小谦辩解着。
“不行,妈妈是做会计的,这数学讲究的就是细致,什么粗心不粗心的,错了就是不懂,没什么理由,以后,你不要跟那小谦玩了,免得被他那粗糙的性子给感染了。”
“妈...”
栋梁无奈的叫。
“赶紧做作业,做完早点睡。”
许玲低下头,不再搭理栋梁。
躺在沙发上休息的李明,有心说些什么,嘴巴动了动,终是一个字也没说。
听了许玲的原因,袁淑平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玲儿这是?以自己的看法,那小谦在孙月的教导下,礼貌又勤快,便是这数学考得差了点,品格倒是不错。
栋梁见妈妈不打算再与自己谈论下去,看了许玲一会儿,低下头,继续做起作业来。
(四)
自那以后,栋梁与小谦的距离便不着痕迹的越来越远。每天放学后,许玲早早的便等在学校的门口,接完栋梁便急急的往家赶,不给栋梁与小谦一点接触的机会。
而孙月呢,甚少去学校接孩子,菜市场与学校只有一条马路隔着,所以,孙月吩咐小谦放学后过马路要左右看看,宁等三分钟不抢一秒钟,便放心的让小谦放学后自己跑到自己的摊位边来。
小谦每每放学后,便背了个大书包,蹦蹦跳跳的往妈妈的菜摊前赶。在菜摊前做好作业后,有时,便会回家替妈妈去拿奶奶准备好的自家种的菜送到菜摊前由妈妈来卖。
其实,孙月每次卖的菜准备得很足,便是不拿,也是够的,但孙月有意要锻炼小谦,而且自从上回数学考了79分后,孙月便更有意无意的跟小谦说:“小谦,别的菜这儿都很足,妈妈今天计划卖自家的20个萝卜,20颗菜,卖完就回家。先妈妈拿的时候,电瓶车塞不下了,只拿了15个萝卜,17颗菜来,你帮妈妈回家再拿些来,正好都凑个20。”
小谦听了妈妈的话,就会在那儿数手指头。数完,就会歪着头问妈妈:“妈妈,还要拿5个萝卜,3颗菜,对吗?”
孙月听了,便会笑着点点头:“唔,算得真准。”
小谦听了,便会开心的往家赶着,去拿菜。
当然,也会有算错的时候,孙月便会跟他开玩笑:“哎哟,我家的小男子汉把妈妈的计划提高了1个红萝卜。”或者是:“看来我家小男子汉真会体贴人,帮妈妈的计划降低了一颗大白菜。”
小谦便会恍然,自己是算多了还是算少了,窘然的不好意思的用手摸摸头:“妈妈,下次一定跟妈妈的计划保持一致。”
孙月便会伸出手来,揉揉他的头发:“没事儿,知道多与少,说明放心上了,妈妈喜欢用心做事的娃儿。”
在孙月有意的培养下,小谦的数学成绩慢慢的有了起色,虽然不立竿见影,但是,他每次考试都会前进一点点,到了三年级的时候,已经基本上稳定在95分以上了。不拔尖,但已不算落后。
而栋梁在她妈妈一贯的严格要求下,那数学始终以学霸的姿态保持着,很少考100分以下,其它科目的成绩亦是班级上的佼佼者。
每每考试后,小谦来到孙月的菜摊前,说的最多的就是:“妈妈,栋梁这次又考了100分,又是全班第一。”
此时的孙月,听了,总是笑笑:“不错,这栋梁还真是厉害,能一直保持着无人超越的状态。”
“可是,妈妈,你知道吗?”
小谦对着孙月很认真的道:“自从上了小学后,栋梁就不怎么有时间跟我玩了,在学校里也是,课间都不怎么玩,都要做她妈妈布置的作业呢。我看着也很可怜的。”
“是么?这么辛苦的啊,那也难怪,他的学习这么好了。”
孙月有时会一边跟客户讨价还价一边见缝插针的跟小谦说着。
兴许在小谦的心里觉得栋梁是高不可攀的,有时,也会趴在菜摊的台面上嘟着小嘴喃喃:“哎,可惜,我老是赶不上栋梁,有时,我觉得我的数学,上课很认真的听了,却也只能考96或97分。”
孙月听了,若没有客户在,则会捏捏他的耳朵:“很不错了,保持下去就好,这说明啊,我家的小谦始终给自己保留着进步的空间呢。自已再好好琢磨琢磨,到底哪儿差那么一丢丢呢?妈妈相信,总有一天啊,我家小谦会达到100分的。”
小谦听了妈妈的话,便会由那趴在菜摊上的没精打彩的样子,瞬间充满了活力,甚是坚定的附和着孙月:“妈妈,小谦也这么认为。”
此时,娘俩便会相视一笑。
一晃,六年的小学便结束了。小谦虽然从没考过100分,但亦保持着不退步的良好状态,在班上亦算是不错的孩子。
孙月本以为,隔壁的栋梁会按部就班的跟小谦一起在镇子上读初中。两人虽然不大一起玩,但初中毕竟离家稍远一些,两人路上也好有个伴。
(五)
在孩子初中开学报名的前一天晚上。
孙月在家踌躇了良久,最后下定了决心,到隔壁许玲家问问,她是准备天天接送孩子呢?还是准备给孩子买个自行车,让孩子自己上学放学。
假如她也决定让栋梁自个儿骑车上学的话,正好跟小谦相互有个照应。
想到这,孙月对坐在少发上的三个人道:“我去外面走走,你们看你们的书,我一会儿便回。”
赵伟从书中抬起头来:“这么晚了,去哪儿啊?这黑灯瞎火的,我陪你吧。”
小谦更是放下手中的《三国演义》,跑到孙月的身边,妈妈,我陪你去吧。
小雅亦是站了起来:“妈妈,我也要去。”
孙月拍了拍已长得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谦的肩膀:“不用,不用你们三个跟我去,我就在屋子四周逛一圈,消消食。顺便到隔壁许玲阿姨家玩会儿。又不走远。”
赵伟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继续看手中的手册。小谦与小雅亦只得回到沙发上各自看着喜欢的书。
孙月走出屋子,轻轻的把门带上,来到许玲家的院门外,喊了一声:“许玲。”
就看到亮灯的厨房的门打开了,许玲的妈妈袁淑平走了出来,她快步来到院门边,就着月光一看,见是孙月,忙从里面把门打开了,慈爱的笑着:“月丫头今儿怎么有时间到我家来窜门了?都好久没走动了。”
孙月听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不是,天天起早贪黑的,为了个菜摊子,赚几个银子么。”
“快到屋里坐,快到屋里坐。”袁淑平拉着孙月往屋子里走。
孙月摇着手:“谢谢阿姨,许玲在家么?栋梁在做什么呢?明儿就开学了呢。”
“原来你是来找许玲的啊。”
袁淑平问道。
“是呢。”
孙月也不隐藏:“我想来问问她,栋梁上了初中后,是许玲继续每天去接呢?还是让栋梁自己骑自行车?”
“这.......”
袁淑平有点惊讶的道:“玲儿没跟你说过,栋梁去城里上学了吗?我还以为月丫头早知道了呢。”
“去城里上了?”
孙月停下往屋子里走的脚步:“怎么去城里上了?”
“到屋里说,到屋里说,这外面挺热的,去里面吹吹风扇。”
袁淑平拉着孙月往屋子里跑。
来到屋内坐下,袁淑平把风扇往孙月面前挪了挪,自己也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玲儿,去年就计划着让孩子去城里上了,说是那儿的老师见识广,环境好,所以,去年的时候,她就与李明贷了款买了学区房了。”
“哦。”孙月应了一声,莫名的,就觉得心里有点乱。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又静了下来。
“这样啊,那这屋子就阿姨一个人住着?”
“可不是么。”
袁淑平的眸子暗了下来:“没办法,都是为了孩子,等孩子上了大学,她们应该会把房子卖了,回来住了,毕竟,贷款贷得挺多的,玲儿的意思,到时,能卖就卖了。”
“哦,行,本来,我还想着两个孩子会在一个学校学习,彼此能有点照应呢,栋梁去城里上了,那也就让小谦一个人锻炼锻炼了。那我也就不耽搁了。”
说完,孙月站起了身子。打算往外跑的,忽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对着袁淑平道:“对了,阿姨,您这一个人在家,万一要有个什么重活儿,玲儿李明他们又不在家的,看到我与赵伟在,您就别客气,尽管叫我们,大家都邻居。”
袁淑平听了,握着孙月的手:“谢谢月丫头,先谢谢了。”
孙月笑了:“嗨,瞧袁姨说的,大家都左邻右舍的,有什么谢的。行了,那我走了,有空来玩。”
袁淑平把孙月送到院门口,直到看到孙月进了她家的院门,才把自家的院门细心的关上了。
回到家,孙月坐在桌子边的椅子上,双手托着腮,发呆。
没想到,许玲对孩子的教育这么舍得下本,按自己的想法,这许玲的手上并不宽裕,却可以为了孩子,一掷千金的买了学区房,给孩子创造了一个好的学习氛围。
说起来,其实自己当初亦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想着,好的环境,固然重要,但如果环境不理想,还能一枝独秀,那不是更有担当?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为什么在一个环境里,我们都想着别人是朱,是墨,为什么没有想过,我们自己便是我们自己的朱呢?
孩子只允许生一个,确实耽误不起,但是,我想,有我跟赵伟左膀右臂的扶着,孩子就是自己的朱。
只是,不知为啥,孙月的心下,亦有些忐忑,不过,亦只是一闪而已。
转身,看看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正以各自舒适的姿态看着各自喜欢的书,孙月微微的笑了。
(六)
上了初中后,孙月明显的感觉到,小谦比小学时更认真了。自从竞选上班级的体育委员后,除了学习名列班级前茅,对体育的爱好也渐渐的有了兴趣,特别是对篮球的兴趣,每每放学后,都要与班上的几名同学打上半个小时才回家。
看着小谦学习与锻炼两方面安排得甚是和谐,孙月的心里感到非学的欢喜,听班主任胡老师讲,小谦在班上的影响力还是挺大的,自律性很强,甚至,在他的影响下,几个喜欢打篮球的调皮的落后男生,在他的带领下成绩有了飞跃性的进步。
孙月听了,在心下盘衡:也许,自己接地气的育儿方法是对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孩子固然好,但能做到朱一样的自律自强,那岂不是更令人欣喜?
而隔壁的栋梁自从入城上学后,很少回老家,便是回,也只有假期的时候,匆匆回来看一下奶奶,便又坐着许玲的小电车回城了,偶尔有一次,许玲遇到系着围裙在地里拔菜的孙月,她只是喊了一声“孙月”,然后指了指后车后座上的栋梁,三言两语的简明扼要的对孙月说,“还要陪栋梁去补习班。”
孙月本来倒是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想走到路边与许玲聊几句关于孩子的事,顺便问问这城里好学校的老师有没有什么异于一般老师的灼见,见到许玲急急赶路的样子,也便作了罢,挥着手笑着道:“好的,去吧,路上小心点。”
不知为啥,看着车后座上戴着厚厚镜片的栋梁,孙月的心里竟是有一丝的心痛。
想着小谦此时,应该在学校跟小伙伴们打篮球呢,至于这补习班,自己当初也不是没有想过,在心底深处,希望孩子成绩好,但更希望他是健康的,阳光的。
便忍下了休息日送他去补课的念头。
象许玲这样,把栋梁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一直让孩子这么学着,休息的时间很少,或许前期确实能带来学习上的红利——成绩拔尖,这还要孩子不讨厌的前提下,也有的孩子越补越考得差的,那种孩子,学习对他们来说,大约是一种折磨了。
孙月低下头,继续拔着菜,在心下想着:“瞧这许玲,除了工作,大约便是围着栋梁转了,也许这栋梁,在许玲无微不至的监督下,在好学校里也是尖子生,只是,不知为何,自己的心底倒并不十分的羡慕。
孙月在心下想着:人生是一场长跑,只要孩子自律,身体健康,自尊自强,什么样的苦都能吃,什么样的低潮都能承,什么样的高处都能稳,那么,什么样的路都是好路。
自己之所以选择与妈妈共同经营一个菜摊,亦是为了与许玲选择做一名学校的会计一样,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孩子,只是,自己与许玲所不同的是:她以自己的想法为中心,给孩子寻找最好的外援与帮助,比如,好的学习环境,好的补习老师,并要求孩子好好学习,把孩子前途规划得一清二楚:考个好的大学,过上体面的生活。
而自己对孩子亦有自己的要求,只是,自己喜欢引导孩子去发掘自身的特有规律,从而让他们去发现自己的闪光点。这很难,也很慢,过程确实长,如果以学习成绩好为目的的话,栋梁看上去一路顺畅的成绩拔尖,妥妥的学霸一枚,而小谦便有点拔山涉水的艰辛与跌跌撞撞的攀爬。
不过,自己觉得,这样的小谦走得稳实。
三年的初中很快,当小谦拿到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时,在家一刻也没停留,高兴的跑到了尚在市场卖菜的孙月的菜摊前。
看着小谦兴奋的样子,孙月笑了。
第二天,栋梁他们也回到了老家,许玲特地跑到孙月的摊前来买一些农家没有的山药,蘑菇,什么的,许玲一边挑着蘑菇,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小谦这次中考考得怎么样啊?有考取高中么?”
菜市场里正值早高峰,孙月又正在给一位客户称着新鲜的藕呢,并没听清许玲问的什么,对着许玲笑了笑:“玲儿,您要什么随便挑,稍等我一会儿,等我给这位老奶奶称完,就来。”
许玲听了,心下以为小谦考得不好,孙月这是故意岔开话题呢,便往孙月身边靠了靠,继续道:“我可听说,我们镇上的初中,是我们市里最差的中学,每年两个班都收不全,听说,一个好班一个差班,这个差班啊,一个高中都考不上,便是这个好班,也只能考这么几个能去高中的。”
这回,孙月听清了许玲的话,正好,刚那个藕也称好收了钱,孙月习惯性的把钱小心翼翼的装进钱盒,抬起头来,对着许玲笑道:“是啊,小谦以前没上初中时,我也是听说了,不过,今年倒是个例外,听胡老师前些天来买菜时,跟我说,小谦班上,今年两个孩子考了市一中,有十五个孩子考取了四星高中,另外还有一些普通的高中也考进了十个,班上四十七个娃,倒是有超一半考取了高中。”
“啊,这么多?”
许玲听了,甚是吃了一惊,蘑菇也不挑了,用手推了推眼镜:“这镇上的初中,小谦的班上,这次高中升学率这么高的?都一半多了,这么厉害的么?”
孙月点了点头,与许玲的惊讶比起来,她的脸上倒是一贯的平和:“不过,另一个班,还真如玲儿说的那样,一个高中都没考取。只是,我想,只要孩子上进,其实,考不考上高中,并不太重要,学习,本身就是一生的事儿,路多着呢。”
许玲听了这孙月的话,在心下琢磨,听她这口气,莫不是小谦没考上普高?
“那,小谦考到哪儿了?”
许玲有些迫不及待的问。
“市一中。”
“啊,这么厉害?”
许玲有点惊讶的说,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忙又说:“小谦这孩子,倒真是后进的典型,想当初,刚上一年级,还考过班上倒数第一呢,小学我就看着他一点一点的进步,没想到,如今竟能考上市一中,如此看来,又与栋梁在一个学校了呢。”
孙月微微一笑:“运气好,平时,成绩在班上亦不算差,但一般都在三四名的样子,这次倒是考了个第二。”
“能考市一中不错了,在我们这儿,这市一中算是最好的高中了。”
许玲挤出一丝笑来,对孙月说着。
孙月正想说些什么,许玲的手机响了,
许玲对着孙月挥了挥手,孙月会意,就见许玲快步跑到市场外面接听电话去了。
大约是菜场里声音太吵的原因。
不一会儿,许玲又来到了孙月的摊前,买了一些蘑菇后,对孙月道:“下次有空再聊,我城里的学区房有卖家了,约我去谈呢,没想到,四年,竟然涨了200多万。”
孙月看着许玲心花怒放的样子,忙送上真诚的祝福:“玲儿真是眼光独到,不光让栋梁读了好学校,还赚了一大笔。”
听了孙月的话,许玲脸上的笑更欢了:“是啊,想当初,我买的时候只有一万一平米,没想到,现在涨到3万多了,看来,这房子出手了,不光银行的贷款可还清,还能赚上100多万。我走了啊,不说了,下次有空细聊。”
许玲对着孙月挥了挥手,快步向外面走去。
望着许玲匆匆向外走去的背影,孙月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在心下思量:咱们生于七十年代的,基本都只生了一个娃,这是真的耽误不起啊,似自己这般想陪着孩子慢慢长大,不补习,不买学区房的家长,应该不多了,大约极少有不焦虑的。
瞧这学区房这几年涨得。是不是从一个侧面反应了家长们是多么着急的想给孩子好的环境与好的教育。
慢一点,让孩子们有时间缓口气不好吗?
(七)
高中的三年,比起初中三年来,时间过得是更快了。
栋梁依旧不出意外的是班级的尖子生,每每考试,都稳稳的是班级第一,年级前三。
小谦则又开启了小学的模式,从进学校时的班级倒数第五,一路坎坎坷坷的努力,到高三模考时,方能排在班级第十五的位次。
孙月的印象中,小谦的中考仿佛还在昨天,一晃就高考完了。
等分数的日子,是一种煎熬,孙月自认为是那种尊重孩子的生理成长,一步一个脚印的。考什么分数都是自己所能承受的,但每每也会于半夜的梦中惊醒。
一会儿梦到小谦考了个好的分数,进了理想的大学,笑醒。
一会儿梦到小谦考了个不如平时的分数,滑到不理想的大学去了。惊醒。
一会儿,又梦到小谦考得跟平时的估分差不多,进了个普通的大学。自然醒。
每每这时,孙月便会起身,默默的给自己倒上一杯水,休息一会再继续躺到床上睡觉。
喝水的时候,孙朋便暗暗的沉思:似自己这般淡然的母亲,竟也是如此的焦虑。看来,心底还是有所期待的。
如此反反复复中,终于等到了出分数的日子。
早早的,夏夜的天还黑着,孙月刚起身,打开灯的开关,就听到院门外有叫自己的声音。
“孙月,孙月。”
那声音尽力的压抑着,怕吵醒尚在睡梦中的人,但又极力的想方设法的想让自己能听见。
孙月伸长了耳朵仔细一听,这不是隔壁许玲的声音吗。
忙轻手轻脚的出了卧室的门,打开二楼阳台上的窗,朝院门外一看,模模糊糊中,还真是她。
孙月朝着许玲挥了挥手,正想朝楼下走去开院子的门呢,抬起脚一看,鞋子没穿,忙又折身返回卧室,怕吵醒昨儿加班到深夜的赵伟,轻手轻脚的拿了鞋子,待出了卧室,把卧室的门轻轻带好,才把鞋子穿上,飞快的向楼梯走去。
打开院门一看,这许玲穿着裙装的睡衣,头发散乱着,脸色不太好看,虽戴着厚厚的眼镜,也遮不住他浓重的黑眼圈。
正一边用手当风扇样的用力扇着,一边等着孙月,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一见到孙月,便往孙月的身前靠,急急的:“月,今晚8点就出分数了,你紧张不?我可是紧张得多少夜都没睡了。”
孙月嘴角往上咧了咧:“瞧你这神情,就看出来了,咱们的玲儿什么时候这个样子见人了?向来是发丝一丝不乱,衣服清净整齐的,瞧你这...”
孙月上上下下打量了许玲一番:“当然也紧张啊,说不紧张还真是假的。瞧你这,是不是夸张了,你是有多担心的样子?你家学霸级别的,你都紧张成这样,我们不得一时一刻都不得安心?”
“嗨,月,就别打趣了,知道你稳,小谦什么样子你都是喜欢的,都可以接受的。可是,我不同,我看到栋梁不优秀,不能如我的意,我就急,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的感觉。我现在真的很紧张。”
虽然自从孩子们上了小学之后,孙月与许玲的交情便淡了许多,许玲总是会有意无意的避开小谦,上了初中后,更是一个在城里,一个在镇子上。高中,两个孩子倒是又考到了一处,只是,孩子们不同班不同科,再加上小谦进高中时,又是垫底的成绩,自然,许玲亦是不愿意同小谦多有接触的。
孙月能理解许玲有意无意让栋梁避开小谦的这种心情。也理解她现在天还没亮就来找自己的这种心情。
在自己心里,小谦考什么成绩自己都能承受,饶是自己这么样的心情,亦有时患得患失,何况是把栋梁的前程规划得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许玲呢?
孙月轻轻的抱了抱许玲:“进屋来说吧,瞧你这满头大汗的,进屋去吹吹。”
两人一先一后来到屋子里。
孙月按下屋子里的空调器,又去厨房里倒了一杯温水来。
许玲接过水,摸了摸杯子的温度,感受到是可以入口的,轻轻啜了一口,抬眼看向孙月:“你紧张么?还是想好了,如果小谦考得不如意,就随你家赵伟学电工?”
“呃,这个。”
孙月没想到许玲问出这样的话,沉思了一会儿:“紧张是肯定的,哪个妈妈不希望自家的孩子能考个好分数?至于小谦如果考得不如意,以后准备做什么,我还真没想过,先能上什么学校先上着,实在不行,跟赵伟做一个电工也没什么不好的。”
许玲听了,苦着一张脸:“哎,你家赵伟好歹也是个小包工头,自己承包活儿做,带着儿子干也不求谁,而我家呢,李明是给人家打工的,自己都管不过来,哪还有心思管孩子的前途。我吧,又只是个小会计,也帮不了孩子什么。”
许玲的眸中,竟是生出了一些感伤来。
孙月见了,心内一跳,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在心里嘀咕:平时村里的人可是可着劲儿的闲言:说这许玲命好,家里的事儿有妈妈做着,田里的重活儿有李明担着,到城里买个房子转手还赚了100多万,生个孩子也是一等一的聪慧。
而今看来,每个人的人生,都不是活在别人的嘴里,而是活在自己的感受里。
想来,这许玲并不象人们眼中那般的幸福,她为了栋梁,为了自己的家,应该是付出了很多的。
些时,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正这时,孙月的妈妈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并没看到坐在里面的许玲,一边推门一边问着:“孙月,今早你去不去守菜摊啊?这天都快亮了,你不去,我就去了。”
孙月刚想回,就见许玲站起身来,朝着孙月的妈妈走过去:“孙妈妈,不好意思,早早的就来打扰孙月,耽误了...”
许玲还想说下去呢,孙月妈妈一转头,看到了许玲,忙朝着许玲摆摆手:“哎呀,竟是没看到玲丫头在,我还纳闷孙月怎的到现在还没去市场呢,你坐,你坐,你与孙月说说话,我去菜场。”
说完,也不待许玲说些什么,便“噔噔噔”的向屋外走去。
孙月扶了扶许玲的肩膀:“玲儿,你就安心坐下,我们姐俩也好长时间没说说话了。我今儿就不去市场了。”
许玲便听了孙月的话,在椅子上又轻轻的坐下了。
“你说...”
许玲看向孙月:“要是我家栋梁没考好,我得怎么办?”
孙月白了许玲一眼:“瞧你,这么不相信你家儿子,栋梁从小学到高中,什么时候掉过全校前三?”
“哎。”
许玲轻叹口气:“月,你不懂,从考完数学,栋梁跟我说,他最后一题可能全错了,我就担心了,这一题可是15分呢,怕是清北没希望了。”
“哎。”
孙月学着许玲也轻叹一口气:“玲儿,你知道,幸福是什么吗?”
“幸福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许玲也学着孙月的样子,白了孙月一眼,“你这也太小看我了,幸福谁不知道:就是心想事成,事事如意。这样,天天的心情便是轻松愉悦的,象我这些天,担心的都快要抑郁了,应该算是不幸福的。”
“你啊。”孙月轻叹一口气:“我来说说我的感受吧。幸福,与每个人而言都是不同的,因为每个人心目中的理想不一样。就譬如这次孩子的高考。”
“还每个人都不一样?”许玲有点惊讶的道。
“是啊。”孙月看向许玲:“与你那什么事事如意应该也算是殊途同归。就比如你对孩子的期望,你想想看,你为你家孩子考不取清北而烦恼,有人却为孩子考不取985、211而烦恼,还有人为孩子考不取本科而烦恼……如此种种。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不过每个人的目标不一样。”
许玲听了,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所以,只要孩子很努力的去做了,结果不必过分去在意,如果如已所愿,那是水到渠成,如果事与愿违,那不是有下一句话:请相信上天一定另有安排。”
看着孙月真诚的眼神,听着她缓慢却诚挚的语言,许玲的心中竟是有一抹久未相逢的安静之意由心底渐渐的生长而出,慢慢的覆盖了一直以来燥动不安的心。
“月,这十几年来,我一心关注着栋梁的成绩,生怕有一丁点的差错,倒是错过了与你的交流。”
许玲此时的心底倒实实的涌上几分可惜来,听孙月的话,总是能让人心生出几分安定,很奇怪,她所说的话,不过就是平常的道理,但她缓慢坚定的语气,还有那亲和温柔的神情,让人觉得很舒畅很安心。
一点一滴静下来的心,让许玲找回了失落已久的自己。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刻意避开孙月隐隐约约的会不会是一种错?
这时的许玲,才有心情环顾了一下孙月的家。
这应该是客厅,素朴而整洁,木沙发与木茶几的油漆都开始掉了、书柜里一排排的书很有顺序的排列着、一张木书桌上放着《过好暑假》想来应该是小雅的,后面的一张书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打开的已经看了一半的书,书签夹在中间呢,许玲走近,伸手拿起来一看,是司马光写的《资治通鉴》。
看完书的名字,许玲把书又按原样放回到书桌上,一边放一边跟孙月说:“小谦喜欢看这些啊?”
“是啊。”孙月应道:“这孩子选择文科,就是喜欢历史,这唐宋元明清等等的历史,他是看得津津有味的。乐此不疲。”
“那...?”
许玲看向孙月:“你家小谦等今儿晚上分出来了,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
“历史学方面的。他前些天跟我说的,他感兴趣。”
“可是,这...以后能找到好工作?”
许玲知道自己说这话有点不妥,但还是不小心的问了出来。
“嘻嘻。”
孙月竟是灿然一笑,那眼眸里似是有光,缓缓道:“我深思熟虑过了,也谆谆诱导过了,但小谦就是对历史感兴趣。那就让他读他感兴趣的。”
“我觉得吧。”
许玲往孙月身边靠了靠:“做家长的还是要指明方向的,我就跟我家栋梁说了,必须报计算机与智能方向,这可是未来的热门,经济金融类以后都没这方面的热门。”
孙月浅笑:“玲儿说得固然是对的,但我认为吧:每一学科都有每一学科的责任与义务,让他读他喜欢的也许能走得更远些。你家的是什么都学得好,报什么都可以。”
许玲张开嘴,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院门外袁淑平的喊叫声:“玲儿,玲儿...”
许玲听了,忙对着孙月道:“哎哟,早上起得太早,天还黑着,没跟我妈说一声,这会儿天亮了,大约我妈见我不见了,来找我呢。晚上分数出来了,咱们再联系。”
孙月点了点头:“都左右邻居的,只要彼此在家,什么时候联系都行。”
许玲点了点头,嘴里一边应着她妈,一边快步向外面走去。
(八)
分数出来后,栋梁确如他自己所估那样,因数学最后一道题的失误,失去了去清北的机会,但去了亦算顶尖的浙大,读了计算机专业。小谦呢,意外的考出了比自己平时高出许多的分数,去读了南大的历史学。
一切尘埃落定后,每每晚饭后,许玲时不时的会到孙月家来串门,做得最多的倒不是跟孙月闲谈,而是跟在孙月一家的身后,从孙月所属的那一格书柜里,读《菜根谭》、《小窗幽记》、《围炉夜话》等等。
许玲看着这些书上细致的认真的笔记,每每读来,都能有所得又有所悟,从这些详细的笔记里可以看出孙月当初读这些书时的用心。
有时,许玲读累了,会抬头看看最近在研读《易经》的孙月,看她有时蹙眉,有时深思,有时在书上写着划着。便对自己这十多年来有意避开孙月心下生出许多的悔意。
也许,许玲在心下思着:小谦每每能够蜕变与好运的背后,并不是无迹可循,这其中便是孙月这似拙而实真的耐心等待的云淡与细心陪伴的风轻。
看着栋梁这些天来,与小谦在一起讨论问题时的欢笑,那是自己多长时间没有看见的他发自内心的笑声了。陪伴小谦去打篮球回来时的满身大汗,那是自己多久没看到他如此的畅快淋漓的玩了。
也许,有时许玲会在心下思忖着:自己刚开始躲避小谦,并不是担心栋梁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想自己小时候,与孙月一起玩耍学习,她的成绩永远的与自己不相上下,齐头并进,自己怎么甩都甩不掉。
当看到小谦第一次考全班倒数第一时,自己的心底倒是有一抹欣喜的。
大约,自己是怕那小谦经常的来找栋梁问一些问题,慢慢追平,甚至超过栋梁,毕竟,她的母亲向来是不差于自己的。
没想到,这十二年过去,她的孩子与自己的孩子依然重复了自己与她的曾经的过去。殊途却还是同归。两人依然不相上下。
这孙月,始终不疾不徐的在人生的道路上,遵从着自己的本心,从从容容的走着。与自己的竭尽全力,声嘶力竭比较起来,她看上去永远是那么的波澜不惊,随遇随喜。
有时,望着窗外的月儿,许玲时时会想起孙月所说的话:孩子的路孩子有自己去走的权利,家长尽责了,我们家长就做好自己应该做的,身正了,影子哪会歪呢...”。
每每此时,许玲心中便会浮现起小谦那孩子淳朴而坚定的面庞,一如孙月,守着自己的菜摊子,温和而又满足的神情...
许玲便会有一种感觉:这孙月,活得幸福又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