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短章（组章）

文/徐源

无题诗

鸟声与白玉，哪一个更圆润？

野草与光阴，哪一个更荒芜？

我坐在篱笆下编草鞋，金秋溢满皱纹。老茧，堆砌生活的厚度。

故土与远方，哪一个更令人疲惫？

尘埃与灵魂，哪一个更接近下午移动的影子？

我坐在阳光中练习呼唤，单薄的喉头上，被人们踩上脚印。

我幸福时，眼里饱含泪花。

我悲伤时，走进我空旷的眼里的人们，从里面带出自己干枯的影子。

干净诗

常常，为除去白衬衫上的污渍而大费周折；常常，为洗净身上的汗臭，那么狠，擦得皮肤充血。

希望有一位和尚，与我背向而坐，心不染尘埃。哪怕风在身体里，吹动经卷。

窃以为，虔诚的我们，已卸去卑微，还原如初；窃以为，知情达理的我们，已卸去肮脏，纯洁如玉。

可是，在火化场工作的老王告诉我，每一个变成火的人，没有谁不发出难闻的臭味，只有把骨灰撒在花盆里，才能长出干净的阳光。

那灿烂的一切，皆为生命之美好。

死亡诗

我有一匹黑骏马，把热爱旅游的人带向远方。

那儿有条河，匍匐在安静的大地，流水摩擦时光，朋友们搭建帐篷，命名新的故乡。

每个人，从炊烟分割的田野，走向慵懒的河滩，并成为别人的灵魂，或水草丛中的一只鸟。

那时候，他们渡着月光，渴望驶进洁白本身。风空旷——

我的黑骏马在岸上打了一个鼻响，一切美好的脆弱，皆来自匆忙的人间。

水滴诗

水龙头坏了，水滴从高空落下，有着清脆的歌声。

夜晚就这样，一滴一滴，碎了。

如果，声音是有颜色的。

如果，速度是有情感的。

如果，时光放慢一万倍——水滴在高空，缓缓旋舞，以透明的翅膀，历经美好一生。

一生漫长，拥有许多可能。

最后，它裹着黑夜，和我的呼吸，憩在地板上，由一滴，绽开为无数。

灰尘诗

每驶过一辆卡车，灰尘便扬起，庞大、隆重，然后降落，息回原地。

这中间，一定少了些什么？比如灰尘，有的被我吸进肺里，不再回到故乡。

这中间，也一定多了些什么？比如行人，有的与沉浮不定的光阴，交换了命运的，在尘埃里，推出几声咳嗽。

一辆卡车，从建筑工地驶出，它用篷布裹紧身子，囚禁自己的言论。

泥土是死亡的灰尘。车厢里载着沉重的沉默的我们的历史。

卡车小心翼翼，向郊外逃亡，把一代人的喘息、幻觉，秘密地葬在废弃的河床里。

敌人诗

欺骗我的人，我已把他的名字写在大街上，任小人践踏；

诅咒我的人，我已把他的喉头挂在旗杆边，任大风吹刮；

杀死我的人，我已把他的灵魂囚在锁孔里，任锈水腐蚀。

我喝着酒，舞衣袖为剑，高唱敌人痛恨的赞歌；

我搂着美人，研黑暗为墨，写下敌人畏惧的诗篇；

我举着经幡，撒生石灰为光，种下敌人悲伤的种子。

我的敌人活在我的肌肤下，以生活的名义，把我分成白天与夜晚。

我的敌人藏在我的骨缝里，以理想的名誉，把我分成故土与远方。

停留诗

阳光停留在水里，融化的部分变成天空。没融化的部分，弯曲成蠕动的波纹。

阳光比水还柔软。就像——

流水停留在少年身上，蒸发的部分是少年的灵魂。没蒸发的部分，凝结成少年钻石般的呼声。

少年比水还干净。

许多年，我在故乡的小河里洗澡，从此，那条河带着我的体温绕过山川，绕过岁月，绕过宿命，在我的掌纹里，停留——

每一条掌纹，都闪着光。

这短暂的停留啊，我却耗尽漫长的一生，也没读懂它带来的际遇。

远方诗

我用废弃的马掌，打造一把刀。曾经的远方，就有了小小的锋利。

十八岁那年，我推着一轮月亮在原野上行走，虫兽同行，草木同辉。

我的梦，像一枚鸽哨，被风吹得响亮。

海的呼唤不是远方。

城市的献媚，不是远方。

一个人，在陌生的阳光中，遇见熟悉的自己，不是远方。

二十年后，我牵着一匹老马返回故乡，身上的每一粒尘埃，裹紧小小的颤栗。

这些颤栗大于人间，所以我看不见。

这一生，我看不见的东西，太多。我用刀，在田里狠狠收割月光，从我的指间滑下虫鸣。

陡峭诗

与绝壁对决，脸庞悬在半空。

他需要小憩，阅读陡峭，就像阅读一本深奥的哲学典籍。

鹰拯救不了他，云雾从鼻腔里呼出。

有时，他感觉自己与绝壁平行；有时，他感觉自己垂直于绝壁。

他在绝壁之外，也在绝壁之中。

把人间宽阔的大道倒立，每一次回眸，他都在陡峭中看到惊艳的风景。

每一次旅行，只为抵达明日，必然之中偶然的命运。

与绝壁之巅的一束寒风握握手。

度沙诗

老和尚在度化一粒水，他念了一段经文，水就蒸发了。

他让我度化一粒沙，我念完一本经文，沙顽固不化。

我坐在河边，研沙为墨。

宿命粗糙，而我们如沙之骨粉，有着细腻的悲欣。

我们在春天画下自己的面容，在秋天把它撕下，裱糊在窗格上。

庙里的钟声，又多了几分苍凉。

老和尚念了一世经文，远处，大海依旧苍茫如故。有一粒水，重新从他眼睛里溢出。

我念了一世经文，再念一世经文，我的影子被风吹成了尘埃。那一粒沙，它在纸张上，活成了一个汉字。

把一个字拆开，可以重组一百个字。

晚风诗

众鸟归巢，一棵树陷入沉思。

孩子吃完饭，把碗盖在头顶。他淘气的表情，比傍晚还可爱。

他的母亲，屁股肥大，在人间，繁衍神圣的梦。她沿着阳光倒退的方向，笨拙地奔跑。

她将跑回远古。

这是一个丧偶的傍晚。

村庄升起炊烟，路被踩破后，又被岁月重新缝补好。

提着行礼的男人，满脸胡茬。他刚远行回来。

那个男人长得像我的父亲，但他不是，从童年起，我的父亲沉睡在泥土里，从没给我写过一封信。

那个男人是一颗陷入沉思的树吗？

晚风吹过他，衣袖间飘落几缕晚风。

夜行诗

黑夜里，有人撕下一页灯火，馈赠与我。

风追赶原野上空旷的虫鸣，我的内心冒出草木腐蚀的气息。

万物有小小的邪念。

原野上没有房屋，没有野花。

一轮弯月，瘦得可怜，正艰难地拉着它行走。

万物有小小的悲怆。

等我不再惧怕那未知的一切，我将松开这握紧黑夜的手，扶向你颤抖的双肩。

等我把原野拖到地平线上，再来娶你。

闲情诗

一根发丝掉在地板上，它听到自己的喘息，被阳光轻轻碰了一下。

它在地板上，获得了自由。

它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广阔的寂静包围。

这些年，我像一面镜子，学会宽容自己。

每天，把梳子放在桌子上，总听到一声清脆的问候。

有人捻我之青丝，在清晨把影子写进诗里。窗外的风景，生动迷人。

饮酒诗

那些把酒往死里喝的人，绝不是因为孤独。

一口吞下一瓶二锅头，就吞下了整个江湖。

酒在身子里，稀释虚情的魂灵——它总是面对太多的不平而愤怒，它总是面对太多的隐忍而抗议。

这是我喝酒最悲壮的一次。后来，夜更浓，城市呼吸塌陷。街上的行人，一个分娩成两个，两个分娩成四个。

我摇晃着脑袋，目睹一场迁徙：汹涌的人潮，涌向灯光深处。

引诱诗

流水把我引诱至弯曲的孤独。鹅卵石上的天空，被心怀远方的女孩收藏。

我在岸上——

是一条鱼，投放在春色里的倒影。

月光把我引诱至执念。银色的虫鸣，没有泛黄的信笺。

村庄渴望爱情。许多年，皮肤上的风痕是否比光阴更浅？

尘埃把我引诱至宁静。面对玻璃，泡上一壶茶。

我们虚拟过多种生活，却只有一种结局。身子里的欲望，是否会越来越少？

是的，这一切如此美好。当我决心修为一座小小的庙，至简、至淡，蛛网为禅，落叶为经，把我引诱至空无的思想。

我仍在阳光里，努力打开自己。

节奏诗

我曾经研究过哀乐的节奏，快进播放，就成了一曲欢乐颂。

天空也是有节奏的，慢进播放闪电，慢到无限，我们将清晰看见，天空的每一次裂变，都会花掉一个王朝的时间长度。

翅膀振动的节奏，心跳的节奏。风的节奏，雨的节奏。都没有孤独的节奏美好。

电流的节奏。它的节奏快于一声呼唤。

一只杯子，在桌子上的节奏。它的节奏慢于安静。

都没有，思维的节奏，易于行云流水、天马行空。

比如流星划向广袤的大地，比如蝴蝶飞向苍茫的天空。这一切，都只是节奏。

同一事物，或我们内心感知，在不同的节奏下将获得截然相反的结局。

人类的节奏，有时是悦耳的音符，有时是杂乱的噪音。

烈日诗

阳光缜密，试探我们的态度。这老头儿，性格古怪，有时温柔，有时残暴。

阳光把人分离成身子与影子。

（它是真理，也信仰过巫教）

它隔在你我中间，这一面墙壁，没有谁，在上面刻下过盐一样的名字。

但它暴晒着我们肌肤，我们的肌肤是一张喷绘广告，散发着油漆的腥味。

口号满街，勒紧喉头——

但我们用幻想写下的诗歌，像十字路口上的斑马线，一行一行，整齐地排列在匆忙的人世间。

阳光，凝固为奶油，被孩子们赞美着。

他们将穿过这条街道，斑马线，是自由的通道。

人性诗

所谓人的两面性，就是：

为了不被生活强奸，你必须在刀上舔血；

为了不被灵魂亵渎，你又必须把吞下的血——

从心脏里再次抽出，还给刀。

所谓人的两面性，就是：

当你撕下面膜，扔在垃圾桶里时，面膜还在微笑，你以为那仅是一张生物纤维，其实那是带着你的短暂体温的人皮；

你在照镜子时，镜前的你是虚构的，镜中的你是真实的。

邮件诗

一枚邮票贴在胸口。

我曾给许多朋友寄书，总有一些遗失在半途，有一些两个月后，因查无此人，被退回。但我们通过电话，朋友明明就在那坐标上，为什么会查无此人呢？

许多时候，我们很迷茫。

我们的地址和我们，一不小心就会被时间隐藏起来。

在阳台上，泡一杯茶，把音乐涂抹在花草上，我在思念一封来自远方的信。

阳光，被窗栏分割成了一张张规整的邮票。

等待岁月，在上面盖上邮戳。

声音诗

许多声音卷起绒毛。

一片树叶，落入无边。

姑娘的头发，手镯的小秘密，染满油菜花的辞藻。阳光从石头上流下，柠檬一样的颜色在嗓子上。

许多声音，在世界美好的一面，被镜子照耀。

感谢声音，让我掏干净自己。

林荫深处，一条路被掐断。

闭目，养神。许多声音，蛰伏在耳廓上。

感谢每一次春光，把声音，酿成我们的影子。

游山诗

风吹久了，山就像云朵一样软了。

我们可以把山捏成不同的形状。

流水汤汤。阳光把端阳，推到鸟的喉头。

喝雄黄酒的父亲老了，挂菖蒲的母亲也老了。

一个人从树上走下，他讲述的故事，汗渍渍的，带着皮烟味。他从牙床上摘下一颗牙，镶嵌在黄铜戒指上。

他将与我一起共度佳节！

粽叶长得肥厚。我在山中寻找一些微小的细节，山谷比我空旷。

翻过一座山，就是端阳了。落日，像一块大饼。

我们将会遇到一位诗人，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思考。

野草莓举行音乐会，它们在土坎边，在草丛里，谈及人间。炊烟升起，村庄矮下去。

五月缓缓，散发母乳的香味。

五月是一枚黄铜戒指。

一不小心，那从树上走下的人，就戴着它飞进茂密的森林。

疲劳诗

因为走太多的路，世界辽远。玄思，像风沙，挂在睫毛。路无止境，而我有限——生之空间，像一个曾经盛装糖果的纸盒。

因为还要面对诽谤与枷锁，才能打磨耳朵上的秋天。我希望，忘记朋友，像一张铂锡镀过的纸，裹紧烟头般的一生。

因为已来到这儿，并不熟知阳台上的炎凉。寻找一位陌生人，我热爱他，宽容他，为他写下优秀的诗篇。多年后，他从故乡归来，神情欢愉，把名字刻在我的墓碑上。

因为生死疲劳，因为我还要继续在身体之深渊，学习垂钓，而大道无鱼，而大鱼无形，没有一种苍茫，可以泅渡。

地板诗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楼上，有人在凿地板。诡异的家伙，居然想凿一个洞，钻下来和我聊天。

（孤独，能让人类变成思想家，或者疯子）

或许是，他的影子躲进地板里。他凿啊！凿啊！怎么也找不到它。

（一个人的影子丢失后，他将面临着一系列的刑事诉讼）

响声突然停止。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我等了许久，终于失望，不见其面，也不闻其声。或许是，地板交出了影子，他交出了孤独，他们终于达成和解。

（人类的每一次和解，都建立在声音腐朽之后，舌头不是树叶）

地板把真相献给我们。

尘埃涂抹在家具上，荒诞的灯光正在向我蔓延——

窗帘诗

窗帘是一种孤独的植物，它生长，长不过窗户的高度。

窗帘也是一种马匹，它想奔跑，却跑不过房间的宽度。

尘埃落在眉头，覆盖青春。

有时，主人把它收拢，阳光照进小屋。它渴望这种刺激，渴望阳光舔吸秘密。

茶水、音乐，也让它忧郁。

有时窗子被打开，它努力使自己扬起——

像一面裙裾。

风穿过树梢，它想飞到窗外，与鸟聊聊无关紧要的琐事。

或者，聊聊一面墙壁，与另一面墙壁沉默的承诺。

窗帘是一种彷徨的青春，就让它啊，在这样的幻想中褪色。

就让青春啊，在这样的期盼中流逝。

广场诗

人民广场上，人民唱歌、跳舞、下棋、散步、谈笑。

一老头提大斗笔，饱蘸清水，在地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一分钟后又被风吹干。

学步的孩子，跌倒，又爬了起来。

天气尚好，人民穿过阳光，被阳光分解成悲欢离合，不同的色块，化作不同梦想的蝴蝶。

空旷。有人摘下云朵，做成棉花糖。

穿着溜冰鞋的少年，他已掌握了速度。景观植物，在各自的位置生长。

我的目光如音乐，有美好的旋律。如今我已卸掉遐想，像一片羽毛。

人民广场上，清晨还在呢喃。如今我已拥有自由，像一缕淡淡的风。

抒情轻些，再轻些。请别打扰，那对坐在春天长椅上的恋人——深情的接吻。

旋转诗

道路，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在他身旁。

警车头上的灯，像花朵，忽燃忽灭。春天已走，我们还没做过一件有意义的事。

那被阳光宠幸的少年，已变成一片阳光。

风别把他叫醒。少年站在天上，无所事事的云，看着恐慌的我们发呆。

看草坪一块一块移动，仿佛从来没有痛楚。

街道在扭曲，声音在扭曲。

对面，笼子里的小仓鼠，在轮架上奔跑。一位摄影爱好者，正在用镜头旋转着事物。

午后，时间是一只来自郊外的蜻蜓，停留在他安详的脸庞。

我想在十字路口，为少年搭建一座蓝色的房子。

可每个从这儿经过的孩子们，都被大人用手捂住天真的眼睛。孩子们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说：永远别让孩子，看见世界旋转的样子。

自语诗

让理想轻一点，让生活重一点。把一只蝴蝶，在阳光里的小憩，放大到人生边缘。就这样，在你的温暖中浪费所有春光。

即使，我一生无名。

让黑夜长一点，让白昼短一点。一片钥匙，开启封禁之门，瞬间成永恒。不呐喊，在沉默里浪费所有黎明。

因为，我一生无畏。

我愿做一颗顽石，沉沦潦倒一次，放荡不羁一次，癫狂逍遥一次。

如我，一口风，被另一口风，吹到一个地方。一滴水，被另一滴水替换思想。

葵花诗

青铜的叶，金质的花瓣。头颅在天空下燃烧，滴血。

理想是什么颜色？

向日！向日！大地上，一些卑小的呼唤，卷过我单薄的生命。多少执著、苦难或幸福，才能构造灵魂的经纬。

我不在阳光里，我就在鸽哨中。

看不见自己的另一面。那一片金黄，已更替传统的思考。

向日！向日！内心还有多少风，忘情奔跑？无可入药。

绽放是一种精神。多少虔诚与信仰，才能让陡峭的世间，变得宁静。

花瓣上，我写诗。黏稠的阳光，只一种倾慕。

广州诗

弯腰，拾起黄金的人，也拾起了尸骨。

跪着，乞讨生活的人，也乞讨过尊严。

男人诈骗了青春，女人出卖卑微的肉体。有仇恨，有热爱，孤独从不偏袒任何人。

把阳光镶嵌在胸膛。

用时间打磨明亮的镜子，把地图雕刻在额头；用命运投下清晰的影子，罪恶与救赎同在。

只有霓虹，是一座城市的悲欣。

亲吻远方，大海的咸站立在眼睛里。

呼喊故乡，没有耳朵听见颤抖的歌声。

广州，广州!涅槃之城，地狱与天堂一纸之隔。探险者留下名字，多情者留下记忆，更多的人只剩一块荒凉的空间，没有什么能填得满。

钉子诗

年轻时，我们喜欢被理想，钉在某个雪白的墙壁上，那么固执，自恋铁一样的精神。

年老时，当时光氧化了骨骼，一些人放下执念，松动平凡或高贵的一生——掉落，随遇而安，只有墙壁留下记忆。

而一些人，仍死死，钉在那儿，雷打不动，像最后的真言。锈迹里，安静的楼房，继续忍受一孔之疼。

人生如此说教、诡辩。当我试着把一枚钉子，在光天化日下，钉在地上，我便看到自己的命运，那么清晰、准确。

是的，我相信，我们能够如此锋锐而合理存在，任性而拥有爱，是因为这个从不被诗人看好的世界，包容了每一位调皮的孩子。

车祸诗

一辆车坠入一条河时，水肯定碎了。水里的天空，也碎了。

一辆车坠入一条河时，二十一个人看着车窗外透进的阳光，二十一个人在一秒钟，把一生重新生活了一遍。二十一个人，触摸到了一条河的温柔与战栗。

一辆车坠入一条河时，鸟在林荫里，梳理寒食节的羽毛。二十一个人没有了故乡，二十一缕风撕破喉咙，在河边哭泣。二十一颗石子扯下青苔，继续沉默。

时间放慢一千倍。一辆车，在春天，像一只蝴蝶，飞舞着，从高处向下，停息在一条河的脉搏里。

这条河叫武佐河，它养育了二十一个人，并日夜呼唤他们的名字，在他们的身子里打着漩涡。

二十一个人，二十一粒流水，有自己的远方。只是，大地从未如此安静。

—— 原载徐源散文诗集《尚水》（2020年，团结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