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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照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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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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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处是吾乡

你越是做事过断,我行我素,不服就干,越是有人欣赏你。你越是老实善良,百依百顺 ,胆小怕事,越是有人欺负你,一味地埋头做好人,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牺牲自己去迎合别人,这不是善良,这是病!无论在谁面前,只要你不欠他,你就没有必要唯唯诺诺,你的软弱只会让对方更加看不起你,心软和不好意思只会害了自己,理性的无情才是生存的利器……

                                                  ——引子                   

 

人情往来多轻薄,世态闲凉无冷暖。

常为察省怀感恩。得心失意只随缘。

清澈净明写平淡。巧笑倩兮自嫣然。

若离若脱尘和世,所及所托云水间。

一九六七年十一月中旬,那是文革的疯狂时期。在浙中浦江小盆地的炉峰公社,突然来了几位天涯来客。他们号称是省联总临安造反总部的红卫兵,押送纵火嫌疑犯木回原籍由当地管制生产的。他们将公函与罪犯木交于炉烽乡造反派组织后,还夸夸其谈地表演了一番:说纵火嫌疑犯木阴险狡诈,罪恶之大,造成的灾情是临安县历史上最惨重的一次,并要求当地造反派将木严格管制,就地改造……

造反派放了一通空炮后,也不管对方的反应,借工作忙为由逍遥自在地走了。而只知造反,不会办事的炉烽乡造反派接到公函后,左看右看,翻来覆去仔细看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等在眼前的“天涯来客”木等着他们的安排,人是活口,再也不能再拖着。

造反派实在无能办事,只得将此案交给了靠边站的原公社党委书记赵芳英手里,并责令说:“走资派,我现在把纵火犯木这一案件交给你,看你有没有阶级觉悟,好好地为人民服务,限你三天内把这件案件办透,否则,以贻误时机草菅人命定罪,为其所造成的一切后果由你自负……”

赵芳英明明知道自己受造反派欺侮,可大家还劝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心胸放大度些,却没有人劝造反派适可而止,这个世界越来越荒唐,强迫善良的人委屈求全,纵容邪恶的人为非作歹。

赵芳英书记一言不发、默默无闻地接手公函后,首先仔细阅读了一遍,原来是一九六七年十一月初七的上午九时,各行各业的人们正忙着学习、工作、劳作的时刻,突然临安县於潜镇老车站一带居民区发生严重火灾。当时正是秋末季节、天晴久无雨,天干地燥。秋风一吹,火借风势、风乘火威,立即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四射的热浪围圆几十米都近不得受灾地,当地虽有现代化的消防工具及乡村消防队,但在强大的火势威胁下,一时难以扑灭,幸亏省、市消防车闻讯后及时赶到,经过省市消防队员数小时的努力拼搏,灾情虽然是被控制住了,但这场大火造成了临安县於潜镇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火灾……

县革委会筹备小组一个副组长迅速赶到现场,面对临安县史无前例的的灾情,大言不断地说:“当前全国各地的形势大好,都在筹备新生的革命政权——革命委员会,只要你们抓住阶级斗争这个纲,细查深挖,揪出纵火嫌疑犯,这就是对新生政权诞生的献礼,更是无产阶级文化的伟大胜利!我在上级面前就有话说了……”

当地造反派听话听音、立即逢风而动,抓住阶级斗争这个纲,对来路不明的人进行摸底排队,调查研究……

此时,一早赶着牛去一公里郊外放牛的木老伯,一听到惊心动魄的救火车呜呜呜……的鸣叫声,眼看着公路上匆匆忙忙、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心里想:什么地方又发生火灾了。这时一个乡村消防队见他站在路边,边抬着水龙边大声喊叫:“老伯,快去救火!快去救火!於潜镇着火了……”

此时的木听到於潜镇着火,立即紧张起来。他牛也顾不及了,立即急急忙忙地随着人流跑着往回走。当他赶到於潜镇,看到人们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他也顾不及这些,立即赶到自己的居住地,见自己日夜相伴的住房已经成为一片灰烬,他顿时站立不稳差一点晕了过去,他立即塌坐在地上,心想:我的家,我的家产,完了,一切全完了!但他强作起精神浑浑噩噩地坐在那,低着头,含着烟管,一袋又一袋地自顾自地抽着闷烟……

於潜镇的造反派按照上级的指示,立即赶到着火现场,与当地的居委会造反派头头进行密谋:“这么大的灾情我们必须对上级有个明确的交代,不然我们面子上过不去。但切记伟人的话‘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只要抓住阶级斗争这根弦,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于是他们一边摸底纵火可疑犯,特别紧紧抓住来路不明的外来人,是否又从中破坏的嫌疑。经过一番密谋,终于找到了四五个,其中来路不明的就是木。他们边走边看,要尽快地找到这个纵火犯是当前的头等大事,以便及时可以向上级造反司令汇报。

突然当地的那造反派用手一指,俯首贴耳地向镇造反派头头叽咕了一阵,他们立即眼睛一亮,点头称是:原来见木老伯嘴含烟筒,像木头似的巴塔巴塔地坐在地上吸着烟。造反派立即计上心来,对同伙眨眨眼睛,立即将这个外来嫌疑犯控制起来,并用大哥大呼叫镇里的红卫兵……

不一会,镇里来了四个威风凛凛的红卫兵,不分青红皂白立即将木扭送进镇公所,经过一番预谋,随即就开始审问。

一个臂带红袖章的造反派头头问:“盲流,你是这次於潜镇着火的犯罪嫌疑人,现在是你向党中央,毛主席,广大人民大众低头认罪的时候了!你对自己的犯罪行为知罪吗?”

一向老实巴交与牛打交道尽在山沟地头的木,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进了镇公所,看到那么多穿中山装的政府官员,早已呆如木鸡,脸红得像关公,脑袋里嗡嗡地响,特别听到“盲流”二字,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大罪,结结巴巴地说:“领导,知道,知道!我的家和那么多邻居的住房一起都全烧没了……”

造反派正愁找不着纵火犯,却得来全不费工夫,立即精神振作起来,大声地说:“原来纵火犯就是你!”

木似懂非懂地说:“领导,是的,是的,我就是纵火犯,我与邻居家的房子都一起纵火了……”

于是造反派有计划地问,要是木回答不对,一边训斥,一边再两遍、三遍地问,直达到目的为止……

造反派经过周密策划,武断地将这场大火归罪于木抽烟的烟火掉入柴堆引起的火灾,并不择手段,伪造了证人,说有人亲眼看到火是从他家引发的。在造反派的一手策划下,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木大伯按上自己的指印,当做这场大火的替罪羊,关进镇公所。也许这大伯被当时的造反派的狐假虎威搞蒙了吧!审讯中造反派要大伯说什么,按什么手印,大伯就老老实实地合着造反派的胃口。大伯就立即成了这场火灾的当然纵火犯。造反派就将他这个死老鼠当成活老虎打,大大小小的批斗会不下几十场,大街小巷的游街示众人人看个厌,大战旗鼓地搞了一阵子,以一儆百。眼看再搞下去再也找不出什么花样来了。于是当地造反司令在批斗大会上宣布:将木批倒批臭后,立即驱逐出境。并由两名红卫兵押送着木遣送其回原籍……

人生三千事,事事扰人心,遇到添堵的人,就先让一让,遇到烦心的事儿,就先放一放,不是所有的事儿都一定迎难而上,要静静地优秀,稍稍地努力,只要自己变的更强大,其他事情才会跟着好起来。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书记赵芳英想自己本来就是打长工的小人物,不需要关顾名誉,输了就输了,从不必介意民众怎么看他。江湖一碗茶,喝完再挣扎,大不了就痛快地哭一场以后再重头再来,瓦片也有翻身日,东风也有改南风,只要认真干,一定会有希望的。更不要害怕失去官帽,你的态度就变了,你随意,随你意,有时候失去比拥有更加踏实,沉默就是一种体面的退出也是一种理性的回避,是给别人留下空间,也是给自己留有余地。

书记赵芳英看看天涯来的老伯是个老实巴交的山村干活老人,不像会对现在的社会不满,更不会产生故意纵火犯罪,于是就面对木和蔼可亲,温柔体贴的交谈起来:“老伯,我看你这把年纪了,你还记得是哪里人?尊姓大名吗?”

木老伯怕兮兮、慢条斯理地说:“我是炉峰乡的郭店人,从小时候起人们就叫我木。”他不时地装出笑脸瞪着双眼看着和蔼可亲的书记,生怕书记突然翻脸不认人……

书记看了看老实巴交的天涯来客木,心想这真是乡村里的老实人,于是又问:“请老伯说出尊姓大名?”

老伯用生硬、木声木气的口气说:“领导啊,人家一向都叫我木,我可不知道尊什么姓,大什么名啊!”

书记看着这老实人从小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还有什么可问的,所以在这个问题上问不出什么了。想了一会,随即又问:“老伯,我看你老老实实的为什么去纵火的,把纵火的经过说给我听听?”

老伯不说纵火则已,一提到纵火就神经紧张起来,莫名其妙地说:“他们都说我是纵火,纵火就纵火吧,有什么关系啊?我邻居那么多纵火的人家都不见人,也许他们躲起来了吧?我就算纵火犯吧!反正家里什么东西都没了,随你们办!纵火犯怎么了?”

书记看了看老实巴交的老伯,心想:这种人与政府与人民无冤无仇,怎么有胆量会去纵火啊!更何况他连什么叫“纵火”也不清楚啊……

书记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真是糊涂官乱判糊涂案,糊里糊涂牵出了一只替罪羊,原来连纵火什么意思都不懂的人竟然成了纵火犯!天大的冤枉向谁诉啊!事情竟糟到这种地步……”

于是又耐心地说:“老伯,着火时你在哪里?”

木看了看书记,瞪着眼睛老老实实地说:“原本我一大早赶着牛到郊外放牛,看到镇这边黑烟翻滚,火光冲天,喊声四起,不知何故,在路边听到救火的人说於潜镇着火了,立即慌慌张张地赶回来看看,一到现场,只见自己的房子连同邻居的房子烧掉了一大片。我十分无奈地坐在人群中的地上,含着烟管吸烟,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一伙戴红袖章的小伙子,边喊边一把抓住我的领口:“纵火犯原来就在这里啊!……”我连忙回答:“是的,纵火烧掉了我的房子……”

书记见老伯这般老实模样,说来道去也说不清什么情况,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当今乱世,有理难说清,即使说清也没用,老实人吃亏啊!”又看木半百多年纪,吐言更是丁是丁,卯是卯,就不再问了,书记就称呼他:“木伯伯

书记见从木伯伯口中问不出什么来,就安慰他说:“木伯伯,落实你的问题我会办理好的,我先下乡去了解一下……”说完就下乡搞调查去了,

书记按老伯说的情况来到离乡千把米路程的郭店村,只见此地一片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满目荒凉,村子衰败成不像体统了,偶尔边上几间摇摇欲坠,残缺不全、即将倒塌的茅草房里,住着年事已高的几位老人。书记立即靠近老人,并挚情地攀谈起来。从老人们的口中得知:解放前夕这村里是有个叫木的人,此人出生在穷苦人家,在他三岁的时候得了疟疾病,天天发高烧到40几度,父母虽用尽了民间草药,但总不见效……

在旧社会,穷人哪里看得起医生啊!即使看得起也没有什么良药啊!只得让孩子自生自灭,这孩子一病就是二十几天,孩子已经发烧得皮包骨头,不像人样了,眼看只有出气、奄奄一息的孩子,母亲还舍不得丢掉,放在自家门口的筛子上。狗来舔舔他,嫌他没有肉走开了;猫来闻闻他,嫌他臭不可闻,喵喵……叫了几声离开了;连老鼠也想在他身上占点便宜,可实在没地方下口,只得趁他耳朵皮薄,稚嫩,扯了几块,也觉得没味儿就离去了……

谁知在门口摆了三天三夜,也许这孩子是命不该绝!竟奇迹般的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地看看。父母见孩子眼睛开了,就喂了几勺野菜汤,也许是苦人苦天空吧!这孩子竟奇迹般的呜呜哭了几声。此时的父母听到哭声,见自己的孩子确实活过来了,就将他抱进家里丢进床里壁,每天按大人的三餐喂他几勺野菜汤,玉米糊,死活随他……

也许是这孩子从小苦水中泡大,营养不良吧!一时既不会说话,又不会走,瞪着大大的眼睛,像木头似的躺着木板床上,所以父母给他取名“木”(按当地是傻的意思)后来又过了年把,才慢慢地在地上爬学走路,学说话,会行动,但总不见得像其他孩子那样活灵活现。随着年龄的增长,父母的双亡,智力低下,行动迟钝,一副傻相的木,还是见人一口傻笑,农活使不上劲,既不能犁耕耙耖,更不能重担肩挑,只能在他人的指导下,跟着他人后面学着做些活儿。后来干脆与当地有钱人家放牛、割草、背背挑挑,干些零零碎碎的下等人的苦力活……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浙中浦江小盆地的南山脚一带,形成一股前往临安昌化、於潜开荒种地的发财风。一些年轻有为的青年人纷纷前去,依附他人的木也不知被谁带了过去,从此流落他乡再也不见了……

一老人远远地指着一块杂草丛生,瓦砾破砖成堆的地方说:“那地方就是当年木这孩子住过的房子。”

书记赵芳英下农村调查研究后,觉得木伯伯既然是劳苦民众,又无亲人、更无房屋,而现在的农村已经实行大包干,生产队里谁也不愿增加负担来接纳这位天外来客。赵书记回到乡政府与造反派多次商议对木伯伯的安置,但始终得不到结果,安顿木伯伯一时成了乡里大难题。而木伯伯天天哭丧着脸坐在公社办公室里等待书记的安排。于是公社书记赵芳英急民众之急,与造反派商议后,召开公社干部与造反派头头联席会议,引导大家畅所欲言,热烈讨论,群策群力……

经过大家热烈讨论,终于想出了个妙法:当时正好是县里十月二十物资交流会,公社特地委托东龙山买牛佬盛丰以公社的资金买一头一千几百元的大水牛作为嫁妆,哪个生产队要他,这头大水牛就无代价的一起跟着木伯伯嫁过去……

这一着真灵,在当时“耕牛是农民宝贝的年代”一个生产队突然增加了一头上千元的大水牛,那生产队可富足了不少。这下的木伯伯从无人要,立即变成了香喷喷的抢手货,许多生产队都争着、抢着要他。因为公社书记被造反派赶到南山脚下许村驻队蹲点,书记就说:“许村是穷困村,大家必须支持……”这个好处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许村的二队了。

许村接纳了木伯伯的消息很快地惊动了全公社,好事的乡村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期待着这位天外来客木伯伯与他带着嫁妆——大水牛的光临。

一九六七年十一月初八的上午九时,木伯伯一手牵着他的嫁妆——大水牛,肩上扛着木棍撬着的一只工具箱,在队长的引导下扬眉吐气、威风凛凛,大模大样地“吧嗒、吧嗒……进村来了。当时看厌了了八个样板戏的人们,一听到这位天外来客带有嫁妆过来了,人们纷纷聚集到街道两旁翘首观看。

人们挤在街道两旁像迎看新娘子似的翘首张望着、期待着,突然远远地就听到有节奏的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此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声:“你们听,木伯伯来了!……”

这时,人们踮起脚尖,个个伸长脖子,瞪大眼珠观望着:只见木伯伯上身穿着对襟布衫,下身穿着手工做的便裤、脚穿破旧的解放鞋;肩上用木棍撬着一只工具箱,这也许是他的全部家当吧!脚踏吧嗒,吧嗒……有节奏脚步声地向人们走来了;人们定睛细看,只见他花白的短发,紫铜色的方脸庞,额头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粗眉大眼。他见人们看热闹似的向他围上来。他既不说话,更不问好,一脸哈哈哈的傻笑着……突然,一个小伙子奇怪的问:“木伯伯,你的耳朵怎么残缺不圆的?”

木伯伯见有人直接问他,这下再也熬不住了,边呵呵地傻笑着,边木声木气的回答:“呵呵呵!你没看见过吧?老鼠咬的呗!……”

周围人们听了木伯伯的这句话,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伸伸舌头相互窃窃私语起来,有的舌头一伸,装了个鬼脸、轻轻的说:“好可怕、神奇的人啊!……”

当时在农村是没有公房的,唯有无人管束的厅堂、祠堂作为四旧的产物任由村干部排布。许村的祠堂解放初期已成为小学校了;木伯伯就只得被安排在破破烂烂,无人修理,塌了半边江山、四面通风的破堂头上(这原来是祖宗安放神牌位的地方)。

木伯伯一看有一个暂时属于自己的破堂头,既不嫌弃、更不说话,心想:总算找到了一块落脚的地方了。他朝四周看看,自言自语地说:“这儿就是我的家了。”于是他把工具箱放在堂头中间的供桌上,借了邻居的扫帚四面扫了扫,又向邻居借了一捆稻草,铺在紧靠供桌北边的墙壁下,然后取出工具箱里的一件破棉袄放在稻草上面当作床铺;就在堂头前面的屋檐下用扫帚扫了一下,然后用脚拨拨平,再从堂头边上的乱石堆里找来三块像样的砖头凹型架起来,上面按上自己随身携带的小铁锅,算是叠起了一个简易灶,再从房前屋后捡些柴火做燃料,当天午餐就这样烟熏火燎地烧着吃;从此木伯伯一日三餐自烧自吃;晚上凭着日当衣衫夜当被的破棉袄,人躺在稻草堆上,破棉袄一盖就过夜了;直等到秋末冬初,领到政府发放下来的救济棉絮,才度过严寒的冬天……

从堂头走下十个台阶,离他不到三四米地,低一级的厅堂系着他的老搭档——大水牛,无论木伯伯坐着也好、站着也行随时随刻都能关注到自己的老搭档。人牛就这样邻里相处、相依为命,天天陪伴着……

清晨,木伯伯掀开破棉袄从稻草堆里爬起来,用手搓两下满脸皱纹的脸,下了台阶就把大水牛牵出去吃草,等牛吃饱了,就将大水牛系在外面的树干上,自己顺便从地里捡些柴禾再回来烧早饭吃。到了傍晚,他就肩背着几把草,大水牛摇头晃脑的开路,他就吧嗒吧嗒地紧跟在大水牛后面,进村后,有时大水牛不识相。翘起尾巴放屎、放便,此时木伯伯就立即一边大喊:“慢、慢……”,一边急急忙忙地跑进厅堂关牛处,拿出粪勺跑过去接起来,放在地面的粪便也立即拿起扫帚扫掉,还用清水冲洗干净,绝不让大水牛的粪便在村道上四处横流……

木伯伯就这样凭着自己的一股傻劲,安分守己、勤勤恳恳、充分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使周围民众对他产生一个老实可信的好感,但“天有不则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时也会产生意想不到的事。

一天晚上,破堂头隔壁的阿兰家因孩子不听话,父母想趁吃晚饭机会对孩子进行一番教育,谁知这女孩天生逞强,不但听不进去,还与老爸大吵大闹对立起来。这老爸那里下得了台,随即拎起女孩的耳朵往后一推,这孩子一个趔趄一头撞在墙壁上。谁知这墙壁本来就是竖着的单层砖叠成的,加上年久失修,涂着的石灰脱落,墙壁已经裂开了条条缝,只得勉强凑合着过,这猛力的一撞,砖头立即“哗啦”一声向外边掉落下来。谁知外面隔壁的木伯伯早已吃完晚餐就躺在地铺上,立即:“哎約,哎約……”地轻声喊叫起来。

隔壁的阿兰举起煤油灯走出家门一看,原来早已靠近墙壁睡着的木伯伯,被刚在掉落下来的砖头埋在下面了。阿兰立即叫男人过来清理掉埋在木伯伯身上的砖块,谁知有一块砖头正好砸在紧挨墙壁而睡的木伯伯头上,幸好当时木伯伯把手放在头上,头上才砸了几个小洞,但也已经鲜血直流,疼痛难熬了。阿兰赶紧与她的男人一商量,立即从家里拿去了云南白药与纱布,立即替他包扎起来,还特地煎了三个菜油鸡蛋进行慰劳(这是当地的一种风俗,使人受伤后的赔偿法)而木伯伯接过从未吃过的菜油煎的鸡蛋,客气地说:“你们也太仔细了,又不是故意的,还这样认真……”边说就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第二天早上,木伯伯赶着水牛到田头,队长见了就问了:“木伯伯,你昨天怎么被人挨打成这个样子啊!

   木伯伯看了看队长,慢条斯理地说:“那里,哪里的事啊!昨晚,隔壁家孩子吵架吵到我的头上来了!……”

   “你被他们弄成头破血流,他们赔你了没有?”队长又问。

   “赔了,赔了,隔壁大嫂很懂礼仪的,不仅用云南白药替我包扎好,还特地烧了三个菜油煎蛋,又香又大,挺好吃的!”木伯伯边说边哈哈哈地傻笑着。

   队长摸摸木伯伯头上的伤口,关切地说:“还痛吗?这也罢了,礼无轻重吧!”说得木伯伯心平气和微微地傻笑了。

    木伯伯就是这样:大地处处是我家,虽与而青呢乐淘淘。与人相处要检点;与人共处随你便;与人纠葛让三分;默默无闻低调人。

不知不觉地春耕农忙季节来到了,木伯伯也相应地忙起来了,他除了割草供养犁田的大水牛吃外,还担负着帮种田人挑秧,他挑着一担装满秧的畚箕头,左手抓住前面的扁担。右手随着脚步的节奏很自然地甩起来,迈着赤裸裸的双脚不紧不慢、吧嗒吧嗒地来回于田间羊肠小道上。挑担时迈步之匀、姿势之美,绝不亚于电影上的名声演员表演。有时一伙年轻人看他这样慢腾腾地走着,故意大声地叫喊:“木伯伯,加油!木伯伯,加油!……”

可木伯伯仍然这样慢腾腾地走着,嘴里还乐呵呵地笑着说:“我这两只脚就这麽快,你们再喊也这么快!我的两只脚永远也变不了汽车轮胎。呼啦一下子开过来……”逗得在场的人呵呵大笑。

木伯伯每年还有他在生产队里绝妙的专利——拖田。队里为了使耖好的水田更平整,利于抛秧,插秧,他每年都得肩背棺材杆(旧时抬棺材用的粗杆,四五米长,比碗口还粗,让水浸透后起码有百把斤重)压到水田里,杆的两头系着绳子。木伯伯将绳子套在他的肩上,他像杂技表演中施展魔术表演者一样,肩背手抓着绳子施展着他的法力,拖着棺材杆,在田块上来回走动,使出了浑身解数,使水田上看不到一点泥块,而且不拖平田块不摆休,他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在田块上拖来拖去的拖,弄得满身满脸的泥浆。直拖得田块水平似镜,看不见一点泥块后,又急匆匆地转到另一丘……

队里一些无人去做的脏话,累活,杂碎活,只要队长或社员一开口,他不管能不能完成,他就乐哈哈地去做了,从无怨言,更不会发火,一天到晚除了牵牛割草外,还成了队里杂活的使唤人,一天到晚奔波与明堂村边、田间地头,干着队里的一些谁也不愿干的零碎活儿。他就像天天做伴的水牛一样,默默无闻、辛勤劳作在田间地头。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不断深入,两派的斗争越来越尖锐。许多别有用心的人千方百计地寻找机会,蓄意挑起两派之间的武斗。村里的干部看到这一情况以后,密切注视着两派斗争的新动向,并且为了使村民安心生活、生产,村干部每晚就派两名基干民兵夜间轮流进行巡逻、站岗。

一九六八年八月初六的夜晚,从来没酒喝,也不会喝酒,更没有人给他喝酒的木伯伯,今天破天荒地开了戒,脸色绯红,说话卷着舌头、满身酒气,醉醺醺腰插菜刀,踉踉跄跄的来到村口。见村口站着两个巡夜的基干民兵,瞪起铜钱大的眼睛。吹起胡子,直声地喊叫:“你们是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的?这儿是你们站的地方吗?”

两名基干民兵见木伯伯今天突然神气起来,好奇的应声回答:“我们是奉村领导之命,为了村民的安全,在此巡逻,站岗,请你不要来此骚扰……”

木伯伯一听,立即从腰间拔出明晃晃的菜刀,在两名基干民兵面前示威性的晃了晃,木声木气的说:“骚扰!谁骚扰?轮得到你们站岗了,现在是贫下中农、劳苦人民的天下,今天我来了!由我说了算!你、你们滚蛋,这里的一切我都接管了,一切后果我会负责的,你们,你们给我滚滚滚……”

两名基干民兵被木伯伯的口出大言弄得莫名其妙,不知所措,心想:我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木伯伯参加过什么造反派组织,今天怎么冒出“帮派英雄”来了,于是反问道:“你是参加哪派的?”

“我、我是那派你们怎么不知道啊!我是木派、木派!你们、你们怎么没听到过我这个木派吗?……”并挥舞起菜刀大声的说:“你们、你们再不走我可要动武了!”边说边气势汹汹地向前冲去,谁知一不留神被石头一跘,“叭”的一声栽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两名基干民兵吓了一跳,赶紧用手电筒一照,只见木伯伯菜刀丢开了,闭上眼睛,两手捂着裤衩间,嘴里含含糊糊念叨:“你们走开!你们走开!我来了!我来了!……”于是两个站岗,巡夜的基干民兵立即跑去报告村里的造反派头头……

造反派头头赶来了,见木伯伯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裤子也尿湿了,屁股边上还流着一滩尿,看他神志不清地呼呼地睡着了,就对两个基干民兵说:“木伯伯被对方利用了,幸亏没有闯出乱子来,我们好好地安顿他吧!”只得又叫两个基干民兵一个抱上身,一个抱两脚,把他抬回到破堂头里,按放在他的稻草堆上……

第二天清晨,木伯伯好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一大早就起床了,清清爽爽的牵着他的大水牛,吧嗒吧嗒地上田野去了。也许他早已把昨夜的事忘得一干净了。可昨夜发生的事在村民间却传开了,大家纷纷议论,窃窃私语,那些帮派头头妄图挑起群众斗群众,妄想利用弱智的木伯伯来达到他们的险恶目的,促使“老实人做险事,幸亏木伯伯无能,一场险恶用心就破产了,他们的阴谋诡计才没有得逞……”

……

在那文革年代,厅堂是封建宗族迷信的发源地,不摧毁已经够幸运了,那还有人敢去修理啊!于是堂头被风吹雨打、年久失修,早已摇摇欲坠。这年八月中旬刮起了一场强台风,堂头塌下的的半边江山已经掉落下来了,就连剩余的部分也已倾斜,时时有倒塌的危险。人们望着摇摇欲坠的堂头,都说堂头就要倒了。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警告木伯伯:“木伯伯,如果你再住下去的话就要埋葬在堂头里面了,那时就成了“东许村的总太公”了。

木伯伯听了傻乎乎地笑笑,说:“那就听天由命吧!反正我也做不了主。”人们哪里知道,别说堂头要倒了他没有主动权,即使天要塌了,与他木伯伯又有何关呀!

村干部也眼看堂头随时有倒塌的危险,木伯伯与他相依为命的大水牛再也不能再住在此地了。队长动透脑筋、想尽了办法,看看村里确实找不到容纳木伯伯俩的住房了,最后就想到离村里把路破破烂烂的谷山殿,那地方也许暂时还可利用一下吧!

于是村干部就叫木伯伯匆匆移居到离村千把米远的谷山殿,木伯伯二话没说,立即撬起他的全部家当——一只工具箱,牵起大水牛走了。

原来这谷山殿空空如也,里面的菩萨在解放初期“破除迷信”时已被清除,现在空闲着供人们在田间地头劳作时休息、避雨、聊天之用。它是座北朝南,久经失修,四面通风,殿外下大雨,殿里下小雨的破殿。但可比堂头大多了,它共有东西中三间:木伯伯移居那后,东边一间做牛栏——供大水牛居住,右边一间南面叠起了镬头,中间他从庙外找了几块砖头叠起了平台,即可当桌子,又可当凳子,北面拖了些田野上的稻草,盖上政府发给的救济棉絮,也算是个床铺,中间这一间还可供田野上劳作的村民前来休息、聊天。这里虽离村有一段路,但有利有弊。下地劳作方便多了,特别来往行人,田间休闲的人们也挺多的。人们都来寻木伯伯开玩笑的,聊天的、穷开心的人们也不少,所以谷山殿住着木伯伯这样的角色,这山门反倒炊烟袅袅,来往行人经过此地都走进殿里看看,跟木伯伯聊上一会,谷山殿一时反倒热闹起来了……

而木伯伯始终如一的与大水牛相依为命,生死与共,整天乐呵呵开着嘴,满脸堆笑地善待他人,默默无闻地过着自己低调、清淡、庸散、下等的日子……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个冬天,西柏利亚一股强冷空气南下,一场史无前例的特大暴风雪由北往南而下,使江南地区断断续续下了十几天雪,温度接二连三的一降再降到南方罕见的零下十几度,甚至零下二十几度,在江南这样低的温度是很少见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雪积三尺,非一次能成。那地面积雪足有数尺厚,人们别说下田间生产劳动,就连走出家门串邻居也感到困难。

古稀之年、孤苦伶仃的木伯伯仍然蜷缩在谷山殿的角落里,哪里经受得起住在四面通风的庙宇,严寒刺骨冰冻的摧残,就在下雪后的第七天,驻村干部洪书记下村来看望鳏寡孤独在这场大雪中的受灾情况。洪书记走了这家到那家,看完了村里的孤独老人。有个村干部突然提议:“这样大的风雪,谷山殿有没有倒下啊!”

这一提醒,人们才想起来谷山殿还住着个木伯伯。于是驻村干部洪书记在村干部的陪同下,特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拐进了谷山殿去看望孤独老人木伯伯。当他们顶风冒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弯弯曲曲的泥泞小路,迈进谷山殿,顿时把乡村干部吓呆了。只见谷山殿内北风呼啸、雪花飞舞,鸦雀无声,遍地雪白,连木伯伯睡着的床上也有寸把厚一层冰雪,而木伯伯一动不动地蜷缩在破棉絮下面,村干部使劲地喊他,叫他,他始终没有回音,队长把手伸进被子里一模,只感到木伯伯的身体比冰雪还凉。这时干部们掀开被子,只见木伯伯硬邦邦的蜷缩成一团,再也无法伸开他的手脚了;而与他朝夕相处的那头大水牛浑身瑟瑟发抖,两脚跪倒在地上,两眼泪汪汪流着眼泪,嘴里有气无力地喘着气,一下子成了皮包骨头,看样子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看看牛栏周围没有一根稻草,牛头周围凹下去一个凼,足有三尺深,那是大水牛实在饿极了,吃掉了自己日积月累的栏肥……

洪书记看到了这一切,深情地对在场的干部说:“从木伯伯之死,说明了我们的干部还没有把‘为人民服务’放在心上,广播里天天在说这是西柏利亚刮过来的特大严寒,这场大雪,是百年未曾有过的,你们怎么可以将木伯伯丢在谷山殿而不顾呢?希望大家好好地反思一下,引以为戒……”

洪书记赶紧对灾后工作作了指示:1、木伯伯善后之事待雪止后由二队负责置办棺木处理好,不得怠慢;2.耕牛是农民的宝贝,赶紧与粮管所,供销社联系,调养好耕牛,用豆饼、黄酒作饲料尽快地恢复耕牛体魄,以适应春耕生产……

雪过天晴、阳光灿烂,阳光照在木伯伯古铜色的脸上,他还是和刚进村时一样,还是那样乐呵呵的傻笑着……

队里的几位干部请了个木工,利用殿门的现成木板给木伯伯钉了个木匣子。把卷成一团的木伯伯按了进去,上面有封上一块木板,成了木伯伯完整的棺木……

出丧时,队长派了四个社员,记他们半天工分,既没有人送殡,也没有人哭丧,更没有锣声、鞭炮声,也不举什么仪式,将盛有木伯伯遗体的木匣子在积雪未化羊肠小道上一步三滑抬着往南山脚走,他们抬着木伯伯经过了地地畈,蹚过了小溪滩,来到了来龙脚下,刚上了就近的小山坡,突然一个社员脚一滑,木盒子落在地上了……

此时一个社员开口说:“好了,好了!木伯伯落地为安了!其他社员见有人提议,也巴不得省点力,反正半天工分,就随声附和地说:“这里也许就是木伯伯早已看好的的安身之地了。”

他们四人就一起动手,在小山坡上挖了个穴,放下了木匣子,草草地盖上雪加泥土的混合物,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天涯来客木伯伯的一生……

一世昏庸万代传,得失不计全在天。

人生随意云烟紫,草舍称心杨柳青。

妙趣横生东逝水,闲情尽付北来风。

南山古柏今何在,西岭陵园响暮钟.

春暖花开到时刻终于来到了,木伯伯这无人管束的坟丘上,犹如百草闹春,长满了荆棘杂草,而且郁郁葱葱,十分兴旺,特别坟背上一株柏树,在既无人施肥,更无人修剪,它沿地生枝,并随着它的长高,周围的杂草自生自灭,慢慢地退出来历史舞台。唯有这株翠柏茁壮成长,如今已长成了五六米高的柏树了,这也许是木伯伯在天有灵,让这株茁壮成长柏树的自我奋发的精神来教育后代吧!

人生最让人佩服的的事,就是在别人闲言碎语里活出一个潇洒的自己来。你如果在意别人的看法,你就会死在别人的议论里……

如果因果站出来说话,你发现这个世界上真正可怜人并不多。而如果站在因果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尽是可悲之人。弘一法师说:“凡是劝不住的,拦不住的,那都叫定数。”但凡一个人拼命都不听劝,那说明这条弯路他必须走。你若不允许身边的人犯错,那就是在替天行道。懂得随缘才叫人生,你的好心并不一定是他所需要的,允许身边的人犯错,看着他人接受征罚,也是一种慈悲。“起心动念皆为因,当下所受皆是果。”我们常说积德行善,若非要给这件事情带来一种回报上的说辞,我想最有价值的回报,便是心灵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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