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祯霞
迈进腊月,母亲就会不停地念叨着,猪要出栏了。
出栏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猪的大限到了,一个猪的生命将走向终结,它们将成为刀下殂,案上肉。
说这话的时候,母亲常常又是心痛的,不舍的,毕竟,这头猪陪伴了母亲一年,从春天,一个小猪崽被逮回家,哼哼叽叽,在圈里还呆不熟,一个劲地在猪圈里找着缝隙要往外逃,跑出去一次,被母亲捉回来,跑出去,再被母亲活捉回来,几次三番之后,它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横竖得在这家人家里呆着,也便认命了,不再逃,不再跑,不再三心二意,也不再身在操营心在汉了,这头猪才算是我们家真正的猪。
因为,在这种时候,就算是猪圈塌了垮了,它无处可呆,来来去去在我们的院里绕圈圈,它也不再心生它念,企图逃走,逃回娘家,去做别家猪,这时,我们对它也放心,拿它当小狗小猫一样,怕它饿着,怕它冻着,怕它生病了,被狗咬了,被狼拖了。
在这一年,猪就跟我们家里人一样,成了我们家里的一分子,我们吃饭,它吃饭,我们过节,它过节,我们总不亏着它,不让它饿着,我们吃上好的,总能让它也吃些剩菜剩汤,多喝些油水,每次我们家摆桌子的时候,吃剩下的饭菜,母亲总会嘱咐,别糟塌了,呆会收拾了,给猪倒去,猪又能美美地吃上一顿,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总是喜悦的,情不自禁的,她也总希望猪能美美地吃上一顿大餐,这在猪来说,也是人间最大的幸福了。只是,猪总没有机会等着和我们一起过年,因为,养猪,就是为了等着过年吃肉的。
年在中国的传统上,是大事,天大的事情都没有过年重要,无论你在上班,无论你在做生意,无论你在搞科研,无论你在上学,到过年的时候,统统放下,先过年,年过了再说。
因此吧,一到过年,人心惶惶,五心不定,都急着往家里赶,归心似箭,不论在天涯海角,不论在异地它乡,无论你在忙公务,还是在忙私事,都得回家过年,于是,一到过年,交通拥堵,车票紧张,于是,天上的飞机,地上的车辆,水上的轮船,都不够用了,到处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争相赶路回家过年。
哎呀,妈呀,年在前面等着呢,赶快回家过年,家里有老父老母的望眼欲穿,家里有妻儿老小的殷殷期盼,家里有儿女闪着亮光渴盼的眼睛,于是,肩上背的,怀里抱的,手上提的,那个隆重和急切,是别的任何时间不能比的。对于青壮年来说,家里还有一头肥硕的年猪等着回去帮忙宰杀,这也是回家过年的一项重内容。
在农村,杀年猪不亚于过喜事,这种喜,在主人来说,是迎新之喜,是收获之喜。一年了,这猪可真争气,长得肥头大耳背宽肚圆的,真没让主人白辛苦,白心痛,看着猪,主人的脸上常会涌过一阵自豪感和幸福感,忙活了一年到头,总算没有白忙碌,有点成绩,这一头猪估计能杀上几百斤肉,一家人在来年,就能有一个好的生活,能吃上猪肉,能吃上猪油,还能吃上猪皮冻肉,加上五脏六腑,还能变着花样,吃上不少呢,一家人盘算着算计着,为心爱的猪点赞,拍手叫好。农村有句老话,猪怕肥,牛怕壮,猪肥牛壮在猪和牛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但于主人家来说,却是莫大的欢喜,因为,对于家畜来说,天生就是来为人类服务的,人类牺牲它们的生命来让自己强身健体,壮大一个民族,这说来,有点残忍,有点自私,但谁也不敢说自己不吃肉,谁也不敢说不让别人吃肉,一者来说,自己受不了这肉类美味的诱惑,二者来说,会激起众怒和公愤,你不吃肉,你高尚,你伟大,你将你家猪养着观赏,你还能管得了别人吃肉,显然,这是管不了的,人要吃肉,人爱吃肉,这是千百年来的传统和习惯,谁也改变不了,谁也剥夺不少,有时,也有心肠软的人,为猪叹息。哎,可怜的猪哇,长得再好,到头来都成了人的盘中餐口中食,当然,如果猪知道自己长肥了会被宰杀,故意不吃不长,就算这样,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人嫌狗不爱,人敲敲打打,骂骂咧咧,连狗也时不时地会跑去在它身上咬下几撮毛,主人看见,也装作没看见,甚至还会愤愤地说,咬得好,没用的东西,养了你都大半年了,人家的猪都快出栏了,你还这么一点点大,亏了我天天给你倒吃倒喝,把你伺候了这么长时间,你不看尊面看佛面呀,好赖也看在我喂养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为这个家里做点贡献,回报我一下呀,真不像话,给你养来养去,简直是养休了。在这个时候,猪受了委屈,受了责骂,只有干受着,丝毫不敢吭气,要不然,主人一生气,会几天不给它食,就算猪死劲不肯长,给主人惹烦了,惹毛燥了,主人对它彻底不抱希望,也会放弃,反正总是不长,养也是白养,还是杀了吧,杀了还吃几斤肉,不杀,还浪费饲料和粮食,这一头不肯长大的猪,迟早也逃不掉被宰杀的厄运,所以,多数猪仍是聪明的,机灵的,它知道自己早晚会被宰杀,在被宰杀之前,还不如吃好喝好睡好玩好,博得主人开心和高兴,开心一天算一天,最起码,在被宰杀之前的这一样,主人会像心痛孩子一样心痛自己。这是猪的宿命。
对于猪,我是最有发言权的。从我能记事的时候起,家里就在养猪,而且年年养,起初家里要养上两头,一头留给自己家里宰杀,一头交给国家,用母亲的话说是交统购猪,这是给国家完成的任务。
每年春天,母亲都会给家里逮回两个小猪崽,那时候的猪多是黑的,没有白猪,小猪真的很可爱,像童话故事里的一样,短短的毛,浑身圆溜溜的,干净清爽,两只乌黑的眼睛四处乱瞅,一跑起来小身子直晃直晃,小尾巴还一甩一甩的,甚是可爱,就跟小猫小狗一样,在那个时候,你是不会想着它身上美味的肉的,你就觉得这就是一个可爱的小宠物,一个小孩子可爱的玩伴,所以大家都忍不住去给它摸一摸,拍拍,它起初怕生,后来混熟了,有时还会故意拿着长嘴往人身上拱,它知道,人是不会伤害它的,也会胆大放肆许多。
这个时候,母亲对待小猪崽,就像是对待小孩子似的,定时定顿地给它喂食,生怕给它饿着了,有时,还时不时地给它的槽里倒上一些水,说怕是给它渴到了,再忙,也不忘记时不时地去看看,生怕它从木栅栏里跑丢了,这个猪圈,每年逮回来新猪都要翻新一下,就那,母亲也老是不放心,当然,猪就算跑出来,跑来跑去也都在院子里,不会被别家私吞了或者弄着吃了,因为,在我们住的院里,大家可以说都是睦邻,互相之间关系很好,跟亲戚一样,当然,多数也是亲戚,只有少数的几家外姓,但是大家都很和睦,能够相互照应。母亲最担心的是什么呢?怕小猪崽被狼拖走,这在现在来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在那时,却确实是有狼的,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狼,但是,村里确实有小猪崽被狼拖走的事情发生,因而母亲在这件事上总是倍加小心,以不使狼有可乘之机。
当然,在人群密集的地方,狼白天是不敢出来的,就算要出来做坏事,也是乘着月黑风高,人们都在熟睡之际,偷偷地潜入村庄,瞄见谁家的猪梼没有关,悄悄地潜了进去,拖了猪崽便逃,村里发生过这样的几起事件,晚上睡觉都还好好的,第二天一早,猪梼门大开,小猪不见了,偶尔地上还有几撮猪毛,想起晚上狗咬,定是那恶狼出来干了坏事,可是狼已逃得无影无踪,再也无处可寻。人只能气得放开嗓子地叫骂,骂上一天半日,骂累了,知道小猪崽也骂不回来了,才只好自认倒霉,作罢。
一到傍晚,母亲若忙,铁定要说的话是,去把猪梼门关了,我们都会依母亲的吩咐将猪梼门牢牢地关好,并拴上铁拴,让那贪食的狼没有本事打开,若她不忙的时候,就会亲自去关猪梼的门,因为她觉得,自己做的放心,因此,好多年,我们家里没有发生狼拖小猪崽的意外,我们为此庆幸,也欣喜。
小猪崽慢慢地长大,打猪草便成了我们这些农村孩子最主要的家务劳动,养两头猪,可不是闹着玩的,猪小的时候,吃得少,且罢,猪大了,可是海量,顿顿要以盆计,以前是一盆,随着猪在长大,到后来,就成了一顿两盆,以前是人吃两顿饭,所以才给猪也吃两顿,要放在现在,人吃三顿,再给猪吃三顿,可不得给人累半死,可以想见,一头猪一天得有多少饲料供应?我们整天扒在山上给猪打草都不够猪吃!细细一想,人想吃个猪肉,也真不是个容易的事。
因此,我很怀念以前吃两顿饭的时候,人也没咋饿着,还节省粮食,现在人吃三顿饭,一天搞得忙忙碌碌的,也没见咋的,反倒是这个这毛病,那个那毛病,也不知道是吃出来的,还是养尊处优养出来的。
言归正传。母亲要干地里的农活,还要管我们一日两顿饭,我们为了能有饭吃,便只有乖乖地打猪草,说实话,打猪草并不是个轻松的活,要自已打,还要自己往回背,打的时候,要满坡满岭地找,有时幸运,能遇上一块草好的地方,还罢了,再遇不上好的草,为弄一背篓猪草,跑几面坡,于我们小孩来说,打猪草是不敢独自上坡的,往往都要约上好几个人,人多壮胆,声势也大,听到声,有什么狼呀,豹子的,也不敢靠近我们了,所以,多少年来,打猪草,我们都形成了一个固定的群体,我们从小孩,一直打成了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猪草打了,还要往回背,家里人手少,没有人会说你去打猪草,别人再给给你接着背回来,没有的事,你自己打,就得自己往回背,多打多背,少打少背,而我们背着背篓出去,都想满载而归,希望打一回能多管两天,所以说每次背猪草都是咬着牙负荷前行,我瘦弱的身影背着个硕大的背篓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一步一步趔趔跷跷艰难地行走,也许是我狠活,也许是我不想白跑,每次都是被背篓压弯了腰,说句不是抱怨的话,我现在在我们家里是个头最矮的,哥哥弟弟都在一米八,姐姐也在一米六五,而我才只有一米五八的个头,穿着高跟鞋,才凑够一米六,别人都说我个高,是因为我瘦,显高,其实,我知道,我算不上高的,从遗传角度来说,这也不是我正常的身高。
现在,我只能说,这是时代的烙印。
在我成长的很多年,打猪草都是我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的内容,平日里上学,周末回家,吃过午饭,不用人吩咐,就得自己自觉地背上背篓去打猪草,跟我一起上学的伙伴也一样,他们也得打猪草,因此,我们在放学的路上就约好了,谁饭先吃了,谁就来叫谁,因为,都知道这是逃不脱的事情,如其让家长赶着上山,还不如自己自觉地去,大家都不生气,而且还能开开心心地吃一顿午饭。暑假更不用说,平日里不在家都要给家里做事,呆在家里了,为父母分忧更是我们责无旁贷的事了。当然,在这个季节上山,常常会有一些野果,杏啦,桃啦,野苹果,沙果啦,梨啦,我们有心一点,总能在往年摘过的地方再采摘一些,自己吃一些,另外一些带回家,跟家里人一起分享我们采摘的收获。这个时候,我们是最有成就感的,因为一大家子人会因为我们采摘回来的野果而欢天喜地,我们看着他们吃得香甜兴奋的样子,就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那种自豪和得意不言而喻。
春天夏天山上草儿茂盛,到了秋天,就只有拾豆子叶子、红薯叶子、花生叶子之类的,这些叶子不分老嫩,都拾回来,用磨得锋快的刀剁碎,用大号的牛头锅给泡上,给猪备上一个周的吃食,这是我及我的姐姐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我们将这一锅猪食准备好,差不多又到了我们该去学校的时间,母亲为了犒劳我们的辛苦,就会给我们蒸上热气腾腾的包子,让我们美美地吃上一顿,然后再背上一帆布包,拿去学校充饥。这样的日子虽然很苦很累,但是却很常常很满足很有幸福感 。
一到冬天,多数人可能都会想到,那猪吃啥呀?确实,猪是没啥可吃的,但离过年还有几个月,猪杀早了,过年就没得吃,就算会过日子的,省着吃,到过年肉也不新鲜了,无法让新年呈现出欢天喜地的幸福之气,不管咋样,这几个月熬也得熬过去,咋都得让猪吃饱过冬,可长长的一冬,猪吃什么呢?我觉得吧,农民总是了不起,总有解决的办法,没有新鲜的草叶可食,他们就千方百计制作一些干的饲料,将玉米秆、豆秆,以及从山上捡拾来的各类草叶粉碎,打成细渣,用温水泡涨,再配上麦麸和糠皮,便成了猪过冬的食物,这些食物想来是太粗糙的,但是猪的顽强和健康的消化系统总能将这些植物秆茎变成自身的营养,一个冬天下来,并非见到猪骨瘦如柴,反而一直在长,愈发浑圆,这是我多少年来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猪啊猪,到底是猪,有着自身能够克服生活障碍的的生存能力,这让人就觉得猪又是了不起的。
说到这里,让我想起了人吃蒿草和观音土的日子。听母亲说,在吃大锅饭的时候,很多人饥饿而死,大锅饭,凭人头分,定时定量,一人一顿就那么一点,吃得饱是它,吃不饱也是它,好多人饿得招架不住,就去吃白蒿黄蒿,还有屠呦呦研究的青蒿,那些吃蒿的日子,人吃得青黄蜡黄,脸都呈蒿子色,个个身若干柴,形容青蒿,看着令人心荒,还有实在饿得不行的,就吞食观音土,观音土是一种色似白面的泥土,看似细腻,可毕竟它是泥土,原本作不得食物的,但是因为饥饿,人为了裹肚,顾不了那么许多,便把它当作食物吞吃,吃少许的人没事,吃得多的人因此丧命的都有,好多人吃了不能消化,以至严重阻塞肠道系统,导致人体不能通畅,以至活活憋死。我的奶奶便是一例,我们家人口众多,村里每次分的饭都不够吃,奶奶一个长辈,不能跟晚辈们争食,每每等到孩子们吃了,饭也差不多没了,多数时候就喝点汤水,彼时,奶奶才五十多岁,正当壮年,食量又大,天天没吃的,那该是一件多难熬的事,肚子饿起来,宛如刀绞,真跟要人的命一样,奶奶吃蒿吃得受不了,见别人吃观音土,她也吃观音土,吃下去,拉不出来,有时痛得在床上打滚,满地翻滚,这比害啥大病都让奶奶痛苦,奶奶实在承受不了这饥饿之苦,就在一个夏日的午后,自己偷偷地拿着一根绳子上山了,待旁人发现时,奶奶已经自缢身亡。每每想到奶奶,总不禁黯然神伤。
如果那时,家里可以过上温饱生活,甚至养上一两头的猪,满足最起码的生活需求,想必奶奶活个七十八十,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生活没有如果,时代的车轮永远都在前进。
腊月了,家里便闹腾起来,哥哥们要备过年的柴火,锯柴,劈柴,母亲要煮豆酱,打豆腐,做豆腐乳,长黄豆芽,还有绿豆芽,还要洗床单被褥,扫扬尘,清洗家里的里里外外,爱讲究的母亲,还要将家里每间房的土墙里用报纸糊一遍,以迎新接福,整个家里忙碌得人声沸腾,个个跑进跑出,忙里忙外,忙得后脚跟不上前脚,忙得两脚不沾地,忙得欢天喜地,忙得不亦乐乎。
忙完这一切,就该杀年猪了。
杀年猪,应该是年事中最后的也是最盛大的程序。
杀年猪意味着对过去一年的总结,也是对新年的逢迎。
因此,杀年猪在村里一直是一件很庄重的事。一个村里,一家杀年猪,一个村的人都来帮忙,女的在灶房里帮忙,男的就在杀猪场上各司其职,做着自己擅长拿手的活儿,多年来,在村庄里已经形成自然分工,谁砸皮,谁刮毛,谁翻肠子,谁帮忙剁肉、搬肉,当然,杀猪是得专业的杀猪匠来做的,这个一般旁人做不了,一者没工具,最主要的是少胆量和狠劲。
在我们四个村中,只有一个杀猪匠。该人姓陈,力大膀圆,眼若铜铃,目光总是炯炯有神,与旁人似乎总是不同的。在能开始记事的时候起,我家的猪年年都是他杀的,年关了,母亲忙完了一切主要事务,便坐在火炉边与众人商量,年里日子不多了,要杀猪了,你们看放在哪天呢,问来问去,最后还是母亲决定,在家务事中,母亲总是具有决定权的,因为我们家,除了在外教学的父亲,母亲就是一家人的主心骨。
日子定后,便由三哥去请杀猪匠,在某个忙完农活的晚上,三哥揣上一包烟就去了,农村请人做事也只有晚上去,白天都忙活儿去了,只有晚上才能寻得下人,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是就杀猪匠的时间安排,人家前面安排的有活,就只能排队候着,说好了哪一天,我们就开始准备。
这一天,大体我们家里的人都在家,上学的放学了,教书的放假了,于是一屋子的人便围着杀猪这件事忙碌。早上天刚蒙蒙亮,大家都起来了,担水的担水,烧灶的烧灶,杀猪要用的水可不是做饭的锅能解决的,它要大号的牛头锅,烧上几锅水才够用,父亲烧灶,三哥担水,母亲里里外外的安排,这个时候,帮忙杀猪的人也陆续来了,并帮我们借来了村里最大的腰盆,说到腰盆,估计一些人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一种用木头做的特大号的木盆,直径一般都在1.5米左右,盆大,为了坚固起见,中间上上一圈铁丝锢,这个锢便如同人的腰,因而便叫做“腰盆”。杀猪是少不了这种盆的,一者来说大厚实稳当,二者来说,可以多盛水,这个盆是私人家的,在我们村里,也可以说是一个公盆,因为全村的人杀猪都会去借这个盆,而主人总是有借必应。
腰盆拿来了,架上木板,杀猪匠也到了,杀猪匠到了,父亲赶快迎上去,给人装上一支烟,并将剩下的烟连带烟盒一起给了杀猪匠,杀猪匠照例要客气一番,最后还是装进了腰间的口袋里。然后一边抽烟一边跟众人说些闲话。
杀猪匠所有的工具都在他提的竹篮子里,长的尖刀,大的小的宽的窄的砍刀,刮毛器,砸皮的砺石,还有翻肠子钢筋棍等等,满满一篮子,这是杀猪匠每次出活时必带的,倘若人见着杀猪匠用钢筋棍挑着一个篮子走在路上,便知道他又要出活了。
抽完了烟,杀猪匠一声号令,众人便翻进猪圈,三下五除二,二下就给猪按倒,任猪再拼命挣扎抗争都无济于事,再桀骜不训的猪都会被人拖到腰盆面上的木板上,这时的猪,只有挨宰的份,只见杀猪匠手起刀落,一刀便封喉,汩汩的血就流进了提前放在边上的洋瓷盆当中,猪浑圆的身体痉挛几下,便没动静了,一个猪的生命就此嘎然而止。
杀猪讲究的是狠准稳,一者图吉利,二者避免节外生枝。当然,也有意外,有的猪过于顽劣,人也有失手的时候,听说邻乡某家人杀猪,一群人楞是将猪没按住,任是让放倒在案子上的猪爬起来跑了,于是乎,猪在前面死命的跑,一群人在后面死命的追,跑的追的搞得个不亦热闹,求生的本能使猪不顾一切地逃跑,十几个人在后面,硬是将猪逮不住,直到猪跑到一个坎边,一脚没站稳,从高坎上跌下来,摔死了,不管咋样,猪总是死了,一群人这才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手忙脚乱地将猪拉回木板上,冲洗刮汤。
杀猪的场景总是热闹而又繁杂,有多大的场地就能占多大的场地,一摊一摊的,一个完整的猪便在杀猪匠和众人的手中被分得七零八碎,外面的人忙着,灶房里也一样忙碌着,烫的烫猪血,捞的捞肠子,煮的煮肉,几口锅都热气腾腾地翻滚着,众人嬉笑忙碌着,跟母亲说着一些关于猪的种种吉祥的话。
在母亲来说,年年祭猪头是杀猪时必须做的一件事,雷打不动。这时候,母亲要祭两个神,一个是土地神,保佑我们家的猪平平安安,无病无灾,拙壮成长,二要祭灶王爷,让我们一家人一年的生活能越来越好。因为在乡人的眼里,有肉的日子就是好日子。当猪头砍下的时候,母亲就会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香表,分别给土地爷和灶王爷烧了,一边烧一边祷告,感谢这一年对我们家人的护佑和照顾,祈求来年仍旧一如继往的护佑和照顾我们,母亲恭恭敬敬虔诚地烧完了纸,磕了头,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杀猪中一件重大的仪式宣告结束。于是接下来,该怎么滴怎么滴,砍肉分肉搬肉,当所有的肉被搬进家里,放进筐,裹进盆,挂上墙,杀猪这场活才算完工,当整头猪被支零破碎地搬回家,还要打扫战场,借人的腰盆是要清洗干净的,地上的杂物是要清扫的,当然,整撮的好的猪毛都被杀猪匠收拾起来了,这些猪毛通常是杀猪匠的战利品,此外,我们还得奉上一块上好的猪肉,以酬谢杀猪匠的辛劳,这时,杀猪匠会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堆进自己的篮子。
这时,灶房里的酒菜差不多准备好了。在村里,杀年猪,请吃杀猪饭已经是一条不成文的惯例,家家都会这样,一家人杀猪,会将全村的人请来吃杀猪饭,一起分享杀年猪的喜悦,酒桌上都是一些惯常菜,但总会比平常多出几盘肉,一般的人家,到年底,多数小半年没肉吃了,突然又见到满屋的肉,满屋子里飘着的肉香,一时间,突然就觉得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时此刻,虽然是普通的老窖和西凤酒,但是大伙却吃得酣畅淋漓,喝得酣畅淋漓,男女老幼划着拳,打着杠子,猜着宝,不亦乐乎,在这个时候,不管是当官的,有钱的,还是单身汉五保户,甚至是村里最最可怜的人,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谁在乎谁高谁低,谁穷谁富,这种时刻,是人与人之间最对等的时刻。
杀完了年猪,母亲就盘算着,这些猪肉该怎样做到最佳利用,勤劳能干的母亲总能将粗糙的东西变得精致。首先,她要将猪肉腌制起来,抹上盐、生姜、花椒辣椒粉,腌好后挂上四处堆满柏叶的石板棚屋熏制,经过熏制的肉会非常好吃,而且常年不坏,我们将其称之谓”腊肉“。然后开始炼猪板油,将猪板油切块炼制,炼好后装坛,刚出锅的油渣拌上白糖也是会间最可口的美味,吃过的人一生都忘不了,剩下的油渣留给我们烙油馍,母亲烙的油馍在现在看来,我仍认为是世间一绝。忙完了这些大宗的事,她又要去处理那些猪杂碎,母亲将小肠用木棍緾绕起来,用盐水煮熟,备放到过年做浑凉菜。将猪大肠灌糯米,做成肠粉糕,切片,洒上白沙糖,这会是一道非常美味可口的食物,有肉的香味,有米的糯口香甜,这种猪肠子,母亲不仅会装上糯米,而且会装上肉,因此,每年过年,我们都会吃上两种口味的灌肠。猪肝子猪心肺猪肚子都得用盐过水挂墙,否则放不住,就会坏掉,因此必须做盐水处理。辛苦操劳的母亲,对于猪身上的一切都舍不得扔掉,甚至包括猪尿泡和猪尾巴,她说这会治遗尿和疝气,因此每次杀猪就会将这两样东西变着法子做着给我们小孩子吃,弟弟小时有个尿床的毛病,因此,多数时候,这两样东西便会是弟弟的专宠,而且每次吃的时候,母亲还会让弟弟躲在门背后,说这样吃了管用,估计夜尿都是在黑夜里吧,弟弟因小时尿床,被严厉的父亲多次罚站顶晒尿被子,后来,这毛病竟然自然而然好了,恐是这猪尿泡和猪尾巴起了作用。忙罢了这些,母亲还要用猪脚和猪头的骨头以及猪皮给我们熬上一锅味道鲜美的冻肉,这样的冻肉就算不用汤料佐料也会余香久久,美味无比。
年猪忙完了,年也就真正的来了,在一个飘着雪花的晚上登堂入室。我们一家人贴上红红的对联,挂上亮彤彤的红灯笼,燃起红红的灶火和炉火。于是,满屋子回荡着欢声笑语,满屋子飘满了芬芳的肉香,年像一个福娃,降临人间……
(注:此文刊发于2018年《山东文学》第5期上半月刊。)
作家娓娓道来,质朴情深。用了很长时间读完,谢谢带来的美好往事记忆。 恕我直言: 1、不再逃,不再跑,不再三心二意,也不再身在操(?曹!!)营心在汉了 2、一到过年,人心惶惶,五心不定,都急着往家里赶,归心似箭,(心太多,六神不定可否?) 3、开心一天算一天,最起码,在被宰杀之前的这一样(这一样?何意),主人会像心痛孩子一样心痛自己 4、那些吃蒿的日子,人吃得青黄蜡黄,脸都呈蒿子色,个个身若干柴,形容(?形若)青蒿,看着令人心荒(?慌), 5、保佑我们家的猪平平安安,无病无灾,拙(?茁!!)壮成长 6、好几个大自然段落一逗逗到底,厉害!!!这是不让读者停顿,一口气读完吗我的作家,) 如这段: 这样的日子虽然很苦很累,但是却很常常很满足很有幸福感 就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说这
黄君龙 2018-07-27 1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