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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祯霞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8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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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花之荷

/徐祯霞

对于棣花的荷,我好奇着,并疑惑着,因此一直处于隔县观望的状态。天下美荷,多在南方,北方甚少,荷生之地,多是水源涵养之所,棣花乃旱地,何以养得了如此多的荷?更何况是千亩之荷,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

可去过棣花的人都说棣花的荷美,有水道,能划船,花开之际,一眼望不到边,只见荷头攒动,绿叶招展,真真是个美煞人也。

人如此说,我依然是有些不相信的。我始终以为,不是荷有多美,而是荷因为棣花这片土地而被人高看一眼,荷花长在棣花的土地上,贾平凹也出生在棣花的这片土地上,人因为贾平凹而来棣花,因为贾平凹的大名而仰视棣花的荷,棣花的荷便因为贾平凹而与其它的荷大大不同了。

其实,天下的荷大抵是相同的,不同之处在于生长的地域不同,生长的人文环境不同,荷便有了不同的姿态,有了不同层次的意义,很多的东西是人为强行地赋予的,与荷本身无关,但因为荷贴上了不同类别的标签,便显出各各不同了,于是贾平凹家乡的荷,便更不同凡响了,贾平凹是中国文坛著名的作家,荷便也成了天下名荷。就像是出生在有钱人家的女儿一样,一出生就高贵,即使平常,也是名媛,而一般人家的女儿,纵然是貌美如花,也只能是小家碧玉。

说句真心话,这些年见的荷多了,有私人庭院的荷,有公园的荷,有水塘的荷,更有南方的荷。尤其是在济南,看到了大明湖的荷,于是,天下的荷在我的眼里顿时逊色,大明湖的荷,那可真真是不辜负传说,石桥、曲廊、画舫、古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最美的风景画,湖中荷韵飘香,岸边绿柳垂绦,总感觉,一双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才好,在绿柳婆娑间,远处烟波浩渺,青山如黛,在我以为,那是最好的摄影师也拍摄不出来的美,可它们却一一呈现在我的面前,让我目不睱接,忽然一幅楹联出现在我的面前:“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成湖。”这是清代书法家铁保所写,此联是对大明湖景色最好的概括,可见大明湖的荷花确实浩瀚无边,更有夏雨荷与乾隆皇帝的故事,不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但大明湖的荷花确实是美的,确确美得令人醉心。

棣花的荷塘开放好久了,我却一直没有去,一者因为我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二者觉得所有的荷都已然烂熟于胸,常见之物,也少了去探究它的兴致。棣花的荷于我,也正如我邻家的一个菜园子,感觉很熟悉,却不知道里面究竟是如何耕种的,哪块是菜,哪块是葱?或者还要种上几棵瓜和西红柿。因为,对于棣花这个地方,我真的不陌生,因为贾平凹,我早早地探访过它,而且在此前的很多年中,我几乎每年都要经过那一个地方,于是,别人的好奇,予我都算平常,我知道棣花街在路北,荷塘在路南,我常常以为,自己闭着眼睛都能想像出棣花荷塘的样子,因此,我便觉得,我是不需要刻意去看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来到丹凤,同行之人说要去看看棣花的荷,于是便陪同前往。来到棣花,放眼四望,原来,棣花的荷竟是不逊于济南大明湖的荷花的,我便诧异,在秦岭山中,这样一个崇山峻岭的县城,也会有如此浩瀚的江南之地,烟波水乡,确实让我吃惊不小,这个千亩荷塘,还真不是一个传说,我不仅诧异了,而且惊喜了,我常常追逐于江南的水乡,而就在我所处的商洛,也一样有着这样一个水光潋滟荷叶田田的水乡,我竟然几年视而不见,太辜负了,太辜负这片生机勃勃的荷塘了。

据说贾平凹的《秦腔》中的清风街就是以棣花为原形写的,贾平凹的《秦腔》在获矛盾文学奖的时候,我就急急地买来看了,时至今日,那个清风街于我还是有着很深刻的印象的。去年九月,丹凤举行民俗文化艺术节,我受邀来此,还专程在这条街上走了一遭,当再次看到“清风街”这三个字,秦腔中引生与白雪的形象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在这部作品中,引生是一个悲剧人物,就算清风街上的“贤人”夏仁智,也在满怀忧患中去世了,农耕文化随着老一辈人的逝去而逐渐消亡。秦腔,这种在新生代中快要被遗忘的剧种,其实也意味着人们快要遗忘的土地和农村,人们都争相往城里去,土地荒芜,村庄倒空,偌大的村庄,便只留下老人和留守儿童,想到这些,心便顿时觉得沉重。

在思绪的转接中,大片的绿色如风一般飘进我的眼帘,不多一会儿便已来到荷塘边了,我放眼望去,荷塘在我的眼前便如铺开的一幅硕大的锦画,绿荷、拱桥、长亭、游船,一眼望不到边,我静静地打量了数分钟,心中顿有豁然之像,总是喜欢江南的开阔,喜欢江南的无遮无拦,喜欢一眼可以看出几里外的视觉,因此,眼前的荷塘,又让我有了找到小江南的感觉,看到那些在荷塘中穿梭迂回的船只,我不禁心动起来,划船去,划船去!何不尽兴地划一回船去?在蓝天白云绿荷之间,荡舟逸情,倾听生命的开开合合,那也该是这个夏天最美丽的时光。

思罢,便急忙跑向码头,朋友看出我的意图,问,你是想坐船吗?我说是。那年,在大明湖,因为时间紧急,没能坐上船,心里一直遗憾着并惦记着,初听传闻,说棣花的荷塘能划船,我真不信,因为就自己感觉,棣花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荷塘,可是,可是,棣花还真就修成了这样大的一个荷塘,看样子,在荷文化上丹凤算是做了大文章了,我也才觉得自己是坐井观天,一直以为天只有碗口那么大,而天外早已经是春花秋月,四季变换好几回了,看样子,用老眼光来看世界是跟不上时代的步伐的。

在一个女子的引领下,我们上了船,船顺着水道“嗖”地向前驶去。第一次坐船,坐北方荷塘中的船,这种感觉是兴奋且激动着的,我一边用手拍水,一边欣赏着满塘的荷花,突然想起了杨万里的诗:“红白莲花共塘开,两般颜色一船香。疑是汉殿三千女,半是红妆半淡妆。”此诗恰好写出了此时荷塘的景色,水波两边,荷花开得正艳,粉的,白的,竞相在往出窜,共争一池春色,现在正是赏荷时节,人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在无意之中赶上了一塘荷的盛宴,在这里,观赏到了荷生命中最美的姿态,袅袅亭亭,如豆蔻少女一般的绽放。

水面上有好几条船,有在前的,有在后的,我们在观荷之余观望着他们,他们也在观荷之余观望着我们,我们彼此成为对方眼中的风景,偶尔相遇,擦肩而过之际,发出一个会心的微笑,在风景怡人的地方,人的心情也是怡人的。这一笑,阳光也倾城。人生惬意之事莫过于在心情大好之际游历风景养心怡心之所。划船的是一女子,我问她会唱歌不?她说会唱,只是唱得不好,怕污了听客的耳朵。大家一听,更来劲了,说,没事,唱,只要是你唱的,都好听。那女子竟然真唱起来了:“胭脂红,照天明,天上飞来龙和凤,啥龙?火龙。啥凤?火凤。大火烧开武关城, 照得江水一片明。”唱罢,大伙纷纷鼓掌,连连说好听。女子声音婉转,犹如山间画眉一般,悦耳动听。女子一唱,逗得船上的人也都唱了起来,你一首,我一首,歌声飘荡在棣花的荷塘上,久久不散。

一群一群的鱼儿在水中浮游,待我们的船划近,便箭一般钻进了荷花丛间,我想逮上一尾,竟也未逮着,船驶过,船后又有鱼游出来,见到这些在荷丛中钻来钻去欢快畅游的鱼,蓦然想起了晋乐府《采莲曲》:“江南可采莲,莲叶荷田田;鱼戏荷叶东,鱼戏荷叶西;鱼戏荷叶南,鱼戏荷叶北。”采莲是江南的一个生活民俗,夏秋之际,青年女子乘舟荷花荡之间,鱼歌互答,采摘莲子,是一项很有趣味的生产劳动,此时,不是采莲的季节,我也只能臆想一下,其实哇,要确切地说,我是没有采过莲子的,因而,愈是没有机会体验的事,愈是充满着无限的好奇,我予采莲,便是如此。

当然,棣花的荷,于我是近的,有机会,我可以再来,或者是专门选在夏末秋初的某一个星期天,来这里体验一场采莲的过程,我想,那也应该是一件蛮有意思的事,最起码,可以了却我的一个愿望,一个对于荷的未知的探索和了解的愿望,写过荷的诗,写过荷的文章,但是一株荷从种到收的全过程,我似乎却又不是能够完全了解的,我所知道的荷,也往往是它们生命中的某一个横断面,因此,了解荷、揭密荷一直是我想用心做的一件事。

船依然在行进,我们已经置身在满满的荷丛当中,纵眼四周,全是荷,挤挤挨挨,将我们簇拥着,于是,心也如这船儿荡漾了起来。有人取笑我,某人还说不就是片荷么,有啥可看呢,看看看,是不是比谁都兴奋和开心呀,说说,这一趟到底跑得划算不划算?我自嘲地笑了,连连说,划算,划算!

自此,对于一个没有考察论证过的事情再也不敢妄下断言。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万物都有自己的不同,在荷的世界里,每一朵荷看似相同的,其实又是不同的,生长的土壤、气候、环境以及地域地貌特征,都会让它们产生很大的不同,有的肥厚,有的瘦削,有的丰硕,有的娇艳,而在花的世界里,它们又都有着自己的生命轮回,有早开的,有晚开的,有绽尽一生风华的,也有被无情的风雨摧折的,而我们看到的,都只是它们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而它们的艰辛与磨砺我们却不知,它们在成长的过程也会有风雨雷电,甚至是人为的戕害,也会遭遇一些我们常人无法想象的挣扎与抗争,最后才得以绽放在世人的眼前,成为我们眼前最美的风景。棣花的荷,也注定是有过艰辛的,它也是从一个个小的叶片逐渐成长起来的,长成这郁郁葱葱健硕丰满的荷塘,而最终盛开成这一片天光灿烂的荷花,因此,任何的成长和成功都不会一蹴而就,正如贾平凹辉煌的文学成就,它也是贾平凹用心血和汗水浇灌出来的,如果没有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辛苦耕耘,他如何能著作等身?如果没有写出优秀深刻的文学作品,他又如何能够屡屡获奖,以至“荷叶田田”呢?

今天,我们在看着这些葳蕤的荷的时候,似乎眼前又并不仅仅是荷,还有着荷成长的历程在里面,透过荷,看到的似乎又是一种生命努力成长顽强向上的精神。

棣花的荷,注定是与别处的荷不同的,它有着别的荷所没有的成长经历和故事,它有着自己的性格和品格,有着自己的人生故事和人文情怀,它于天下荷是相同的,又与天下荷是不同的。

    正如,众生有别。


   (注:此文选入2018年《散文选刊》第7期上半月刊,并分别入选《2017中国精短美文精选》《青年作家年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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