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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振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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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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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蓝布衫

天上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街上的行人顿时少了许多,而且个个行色匆匆。铺着混凝土方砖的人行道,好像比跑车的马路湿得更快,只几分钟功夫,就映出了楼房的倒影。

我匆匆走在这略显湿滑的路上,突然,一个身影引起我的注意。这是一个乞讨者,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能判定她已年迈。老人跪在地上,两条腿压在身下,额头紧贴地面,上身穿一件褪了色的蓝布衫,背部已被雨水淋湿,头上系着一条比布衫颜色更蓝一点的方围巾,头和脸都被围巾紧紧裹着,几缕花白的头发从围巾里掉出来,在脸颊旁向下滴着雨水。虽然已值初夏,但她仍旧穿着一条黑色的旧棉裤。

“母亲!”在我看到这一切后,脑海突然掠过这可怕的念头。我没有停脚,因为我知道眼前的身影不过与母亲在某些地方相似。可是为什么在看到她第一眼时就想起了母亲呢?我不由得放慢脚步,一次次回头观察依旧在小雨中跪在地上的她。那块头巾,那略微向上弯曲的脊背,那黑色的棉裤,脚上的布鞋,所有这些都像,但最像的还是那被雨水打湿,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的蓝布衫。是它,就是这件布衫仿佛正散放着熟悉而亲切的气息,并且以一种巨大的磁力,迫使我转回身,向那位乞讨的老人慢慢走去。我在神志有些模糊的情况下找出一点钱,放在她头顶那个塑料饭盒里。这时,看着那苍凉但却宽阔,好像是又被我儿时尿湿了的后背,我的心揪在一起。我害怕听到老人的声音,更怕看见她的脸,以免让我从幻觉回到现实,打碎我又见到母亲,并且正在为她“尽孝”的梦。

在继续前行的路上,我反复捉摸刚才发生的事情,依旧想着为什么看到这褪色的蓝布衫就想起几年前已离我而去的母亲?后来,我终于找到了让我心痛的答案,就是母亲一生几乎一直穿着与这个乞丐上衣类似的蓝布衫。从年轻到年老。从贫穷到“改革开放富起来”以后。对我来说,这破旧的蓝布衫下,不仅孕育了我的生命,而且还让我在母亲的怀里,感受着她带给我的温暖和爱抚,听着母亲哼着的催眠曲和讲给我的故事。

想到这些,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但母亲一幕幕身着蓝布衫的情景却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母亲领我们姐弟四人住在一个小镇上。当时,我家的日子过得有上顿没下顿,冬天放在屋里的酸菜缸都冻了。为解决烧的东西,母亲整天挎着土篮子,去柴草市划拉卖煤的马车掉在地下的煤渣煤粉。不管多冷的天,她都要等马车走净才回来。每次回到家中,头上脸上都落满了尘土,那件褪了色的蓝布衫上有霜雪,有灰尘和煤屑,有已经被冷风冻硬的汗渍。

夏季,她常常约上邻家婶子、大娘去打柴。我有时也会跟她们一起去,所以知道母亲肩上的柴捆总是最大的。在回到家中,将柴禾放在地上后,每次都能看到汗水湿透了母亲后背,而破旧蓝布衫下的肩头,已经被两条绳子深深地勒进肉里,衣服上透出殷红的血迹。

这些情景勾起我更多的记忆:想起小时候每次半夜醒来,都看见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为我们缝补衣裳;想起母亲在我们长大离家后,独自一人走在街上那孤独的身影;想起母亲年迈后趴在临街一侧的窗台上向下眺望时忧伤的眼神;想到母亲用哆哆嗦嗦的手,接听我儿子从国外打回电话时的紧张;想起母亲临终时的平静与安详,想到这一切好像都是在母亲穿着蓝布衫时发生的。

母亲究竟有多少件蓝布衫我说不清楚,但好像她一生只穿这种带大襟,自己裁剪,自己缝制,后来服装店已经不会加工的衣裳。此外,在我的记忆中,她的蓝布衫总是旧的。按理说没有新的哪会有旧衣裳?但我印象中的母亲就是这样。

其实在母亲去世前的二十来年间,我和几位姐姐家的生活都不错了。从那时起,妻子和姐姐,就连女儿和姐姐的孩子,都常给她买新衣服。但母亲不穿,而且能看出她有时真因为给她买衣服而不高兴。

此间,每当有大事小情,母亲也会换件新衣,但任凭怎么劝,她只穿蓝布衫,而且是客人刚走,马上就换上那洗得发白的旧布衫。日子长了,大家虽然照样给她买衣服,但穿不穿也只好由她,免得好心反倒惹老人生气。

母亲穿蓝布衫的固执是早年过穷日子时的习惯,看得出她对那种日子一直心有余悸,所以平素总是劝我们过日子要节俭,而穿蓝布衫可能就是她的身体力行。

现在,我仍旧认为我改变不了母亲的习惯和性格,但对看到乞丐的蓝布衫就会联想起自己的母亲依然觉得心痛和愧疚。

母亲离开我十多年了,从那时起,我这辈子就没有了喊“妈”的资格。在意识到这种现实的严酷后,我常常后悔当初没有珍惜有妈的日子,没能让母亲的晚年过得更好一点,哪怕是再多几件新一点的蓝布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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