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胜滩是菲律宾著名的旅游景点,这里流急水浅溪长,两岸千仞壁立,头上浓荫蔽日,谷内恐怖阴森,水中怪石当道。一经发现,便成为全世界漂流与溯溪者的乐园。
近日我去菲律宾,但在出国前温习功课时,就确认这里已不是我这样古稀之人涉足之地,所以曾设想在驴友去百胜滩时,自己在附近安排点其他活动。没想到进入菲律宾后,火辣辣的太阳和旅行的亢奋,竟让我变得忘乎所以,每当提及百胜滩,就想起苏轼的“老夫聊发少年狂……鬓微霜,又何妨”,于是便有了我在百胜滩这惊悚的一幕。
百胜滩是距菲律宾首都马尼拉100多公里的一个小镇,因位于一条大河的分叉处而得名。
抵达百胜滩后走下大巴,眼前就像垂挂着一幅水墨画,椰林漫山遍野,棕榈婀娜婆娑,头上绿荫如盖,风中氤氲着菲律宾浓浓的糖甜酒香。而我们准备溯溪的小河更是与传说大相径庭,河水懒散地向远处流出,就像为打发时间而逛街的女人,正在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根本无惊险可言。这种景象让我改变了初衷,于是,我也跟大家一起更换行头,穿上救生衣,戴上安全帽。同时已经开始考虑回国后在老友们面前吹嘘时的遣词用字。
在百胜滩溯溪,用的是一种状如香蕉,每排只容得一人的小舟,像我这种肥佬穿上救生衣被塞进船内,便再也动弹不得。小船约四五米长,两端尖尖,高高翘起,比身边的船舷高出许多。
我与一友同舟,另有两位船工,一个年轻,另一位长他几岁,两人看上去都黑黑瘦瘦,但灵巧健壮。
小船离岸后划向一艘拖船,随后便被结在香蕉船队中。一会儿,拖船发动起引擎,拖着一串香蕉船向上游进发,不久,便进入了峡谷,向后看去,船工与驴友都身着橘红色救生衣,排成长长一串,与绿水青山相映,分外醒目,煞是好看。不过转过身来,却发现船队正在向一个喇叭口进发,水面与头上蓝天越来越窄,山体也有向溪流上方倾倒之势,在远处已汇于一体,横亘于河流尽头。继续前行,原本风平浪静的水面开始变得湍急,拖船的响声也越来越大,而且在峡谷间“突突突”响个不停,让人心悸。此刻,小船距岸上峭壁近在咫尺,有时还要钻进凸出的岩石下面,只有将脖子缩得短短,身子俯得低低,才不致撞在石头上。
船队在一个水面稍宽,水流稍缓的地方停下解体,这时我方知百胜滩溯溪从这里才真正开始,但一切都已身不由己。
由此,香蕉船改由船工驾驭,百胜滩也露出狰狞面容。在继续前行的航道上,溪流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隐忽现,忽分忽合,有时还未看到水流,就被劈头盖脑泼了一身,防不胜防。起初还躲躲闪闪,但在知道迟早会成为落汤鸡之后,便索性由它。
在溯溪过程中,真不知溪流什么状态才算理想,河道宽处,溪水总是潜在河底,水就像宝贵的润滑剂,仅能将石头溅湿,让船工推着尖尖翘起的香蕉船在乱石上前行。好歹盼来小船能漂起的地段,河道又必定狭窄,且弯多流急。这时,船工不仅要有良好的体能,还要有娴熟的技术,要灵巧得如猿猴一般,忽而跳到左舷,推开眼见就要撞到头上的巨石。忽而跳到右侧,以防小船被打翻,或被冲得调转船头,飘回下游。
逆水行舟近一个小时,其间船工很少使用船桨,多数时间都紧张地跳上跳下,搞得我亦万分紧张,但因溪水清澈见底,便觉得即使跌进水中,也不过没及膝盖,绝无溺水危险,但头破血流则理所当然。
当耳边越来越清楚地听到轰隆隆的巨响时,小溪的源头到了。随后,一条落差百余米的大瀑布呈现在眼前。巨大的水流飞泻而下,一块块巨石凸现于瀑布间,将水撞得四处飞溅。这就是百胜滩的源头,瀑布下面的天坑和适才穿越的峡谷,皆由这股水流千百万年冲刷而成。
越接近瀑布,越觉得潮湿凉爽,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已近乎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突然,我发现从瀑布里钻出一只竹筏,上面载着与我穿着相同的游客。导游告诉我们,这条瀑布后面有个山洞,洞内外水面高度相等,游客可乘竹筏穿越瀑布水帘,到洞中游览,但在穿越瀑布时,不知有多少水会砸在头上,也不知竹筏是否会被打翻,据说水帘下的深坑经长年冲刷,深不可测。
这显然是更大的挑战,就在我犹豫不决时,“老夫聊发少年狂”之音又在耳边回响,于是我决心干一把玩命的勾当。
进水帘洞要乘竹筏,并将自己用安全带捆于其上,竹筏一端的绳索在洞中,有人拉着,另一端留在外面,这样,游客就可以被两端的绳索拉进拉出。
我乘坐的竹筏被绳索拉向瀑布,未及瀑布下,就已觉得在瓢泼大雨中穿行,而且耳边还仿佛伴有沉闷的雷声。随后,眼前突然变成白茫茫一片,呼吸也被迫停下来。这时,我能做的只有按住头上的安全帽,以防被水流或夹带的泥石砸伤。好在只十几秒,竹筏便被拉过水帘,进入洞中。回首向洞外望去,发现瀑布水流极度清澈,就像一扇被晨风吹得微微晃动的玻璃窗,向洞内投射着万道银光。而水流在砸到水面时,竟然让天坑绽放出无数美丽的莲花。
重复进洞的“遭遇”,我被拉出山洞。当时,我又有些得意忘形,自以为实现了此生一大壮举。不料回程的顺水漂流比溯溪还要惊险,香蕉船飞驰而下,船工闪转腾挪,小船上下颠簸,左右摇晃。在经过一道道小瀑布时船工并不减速,让小船就像在乱石尖上飞行。此刻,峡谷中不时传来女游客惊恐的尖叫,让我也觉得生命已不在自己手中。
刚回国时,我曾将自己的百胜滩之行当作一次壮举,到处炫耀。不料每次提及,听到的都是亲友的责怪和埋怨。为此,我找来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想为自己的行为找点理论根据。没想到查找的结果确实让我后怕,原来苏轼出任密州太守时仅39岁,在写这首词时刚刚40,根本谈不上“老夫”。我痛恨自己读书不精,未解词人的“老夫”既有年龄之长,更含地位之尊。为此,我一面嘲笑自己居然轻信“酒酣胸坦尚开张”的酒徒狂言,跑到国外去弄险。同时又不得不佩服“聊发少年狂”这种词句居然会产生如此巨大的精神力量,给我的人生画出了这有惊无险的一笔,留下了这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