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

儿子去北京工作，几天后我与准儿媳妇去给他送行李。

车上的东西实在太多，有四季的衣服，有难说用得上用不上的书籍，还有几件不知老伴往里塞了些啥的箱包。在我们将他所住房间的床上床下、墙角门旁塞得已无立足之地时，还有一些东西没地方安顿。

儿子怕我过于劳累，劝我先去宾馆休息，说他们再归拢归拢就去找我。

去宾馆要经过一座过街天桥，此刻夜幕早已降临，北京正在向人们展示灯烛辉煌的美。

我喜欢都市的夜景，觉得与日间相比，夜晚的城市更让人充满想象，更有动感和生机，更加绚丽和富有，所以，就连去香港，我都特意在晚上登上太平山顶，俯瞰东方明珠那夜的璀璨。

我停住脚步，倚栏观望。然而今天，这光的图画、这灯的诗行，却引发了我别样猜想。看着脚下左白右红的车流，看着身边行色匆匆的过客，我猜想他们正在奔向自己那宁静的港湾，正在从不同方向走近妻子、丈夫、母亲和孩子，就像鸟儿在暮色中飞向自己暖融融的窝。这种猜想使我突然意识到此刻我正站在一个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所以这夜色中的美并不属于我。

“家”的联想让我不由得抬起头，看着街道两侧那鳞次栉比的楼宇，看着楼体上排得密密麻麻的窗口，看着从窗口射出的灯光。此刻，我仿佛清晰地看到一个窗口里的情景：全家人刚刚吃过晚饭，丈夫正在厨房洗碗，以回报妻子准备晚餐的辛劳。女儿走进自己的房间，开始预习明天的功课。妻子则打开衣柜，挑选三个人明天要穿的衣裳。也许明天有什么特殊，也许明天只是他们从今天走向明天，从明天走向后天的过渡，平平常常、忙忙碌碌。在这里，有时他们也许会感到劳累和平淡，这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此刻我就站在能够看到他家灯光的地方，梦想这多似繁星的窗口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在我看来，只要有个家，根本就不会再有劳累和烦恼，有的只是温馨的氛围、充实的生活，是让我这样的外地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仰望。

我不知道我的理想是否脱离现实，反正当我仰望这些窗口的时候，确实想过假如我拥有一个窗口，一束灯光，就再也不会有别的奢望。

“我想有个家，不需要多大的地方”，让儿子的东西有地方放，让儿媳有间婚房。如果可能，再放上我和老伴的那张床。

我知道这是很难满足的愿望，不由得从心底涌出对一家人深深的愧疚，并由此联想到同意儿子来北京工作是不是有些唐突。

儿子与准儿媳过来了，他们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了我，并且似乎明白了我为什么站在桥上。于是，儿子低声却铿锵有力地对我说：“放心吧，一切都会有的。” 这时，我看到儿媳妇挽着儿子的胳膊，紧紧地靠在他的身上，仿佛在告诉我，这是她们共同的誓言和力量。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当年的向往已成为现实，但那个夜晚，那些楼房，那种仰望，不仅永远植入了我的记忆，对孩子也产生了很大影响。听说每当他们遇到困难或不顺，就会想想那曾经的仰望。

现在，每当夜晚我走到窗前，总觉得不知从哪个角度，哪个方向，也有一双眼睛正在将我这个窗口仰望，虽然我们不能交流，但我总想告诉这位尚在漂泊的朋友：只要奋斗，这里就会有你的家，就会有你家窗口射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