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世上最伟大的女人是母亲。因为母亲本人也如是说，于是，我父母的母亲——我的奶奶和姥姥，也同样是最伟大的女人。她们都经历过当母亲那怀胎十月的不易，而后便将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无私地交给了另一个女人或男人。

我是在奶奶地拉扯下长大的，所以从奶奶的伟大中得到的更多，对她的伟大也体会得更深。

俗话说“养儿防老”。这句话清楚地道出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告诉我们这二者不仅有血缘和亲情，还有养小养老的义务。但祖孙之间没有必然的赡养关系，为此，来自奶奶的爱最无私，从不期待报答。然而这份爱却让人感到像火焰那样炽热、而且无所不在。

在人们的印象中，奶奶总是白发苍苍、晃晃摇摇，但因为她们心中装着孙子，所以又总是心甘情愿、甚至是力所不及却又得意洋洋地挺着日渐弯曲的脊梁。

我记事时奶奶的头发也白了，但在我的印象里，她却是我的守护神，为了我，奶奶什么都可以做。

那时我家住在县城，在我三四岁时，奶奶在河滩上平整出一块菜地，面积和形状都很像当年卡车的车厢。从此，这里就成了奶奶经常带着我玩耍的地方。一次，我的脚被埋藏在土里的石子划了一道口子，奶奶十分懊悔，用嘴嘬净我的伤口，将我背回家中。路上，我感觉到奶奶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不得不歇了几回。但当我坚持要下地行走时，她说怕我的脚被路上脏东西感染。为亡羊补牢，在这件事发生后的几个月里，奶奶跪在我们这片小菜园里，将土里的小石头一块块拣出来，用衣襟兜着倒往她用蒿杆插起来的篱笆墙外。后来，当我读到《精卫填海》的故事时，眼前出现的就是奶奶从我们菜园里朝外拣石头的身影。

在这块小小的菜园里，奶奶栽种了几种果蔬，但不管是第一个柿子，还是第一颗草莓，奶奶总是擦了又擦、洗了又洗，然后就塞进我的嘴里。

奶奶的爱偏重于溺爱，有时会不计后果，所以因为我，家中也出现过分歧。三十年前，当奶奶得知我要出国留学后，没少跟父母发脾气。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这么大个国家，怎么就没有我孙子一碗饭吃，非得让他出去？”

到国外后，当我将电话打回家时，奶奶从电话里听到了我的声音。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接电话，在万里之外的另一端，我清楚地听到了奶奶急促的喘息，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手在不断地抖动。在通话中，奶奶哭着嘱咐我注意安全，好好学习，早点完成学业，早点回来。

听到奶奶的嘱托，想到奶奶为我一定又添了白发，我真的觉得奶奶给了我无限的力量。

七年后的一个冬季，当我正在准备研究生毕业论文时，突然得到奶奶病危的消息。我赶到医院，看到奶奶只剩下一口气在鼻息流走。当奶奶看到我时，大家都发现她的眸子一亮，有经验的亲戚告诉我，这是她等的最后一位亲人到了。接着，奶奶仿佛精神了许多，她用手指指胸口，示意守护在身边的姑妈从那里掏出一个手绢包，将这个带着奶奶体温和嘱托的遗物塞到我手中。这时奶奶已骨瘦形销。我知道包里的东西是她省吃俭用攒下的，此刻，她也许已不知道有多少，也不知道能用来干什么，但却知道留给孙子。随后，我看到奶奶笑了，接着便安详地走了。

我知道奶奶是多惦记我、偏爱我，可是多年来，奶奶的音容笑貌却未能在我的记忆中占据应有的份额。有时我也试图使这种情况得到改变，但此间却猛然理出一层关系，就是父母既是我与奶奶的连接者，也是将我们分开的一代人。这种关系让我对奶奶只能仰望而无以回报，而这也许正是天下所有奶奶的伟大之处。虽然我不能说她们是比母亲还伟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