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谚说“清明忙种麦”,但我的家乡吉林乌拉街却是“清明忙栽蒜”,不过一个“忙”字却相通相同。
我的童年是在乌拉街度过的,那时还没搞农业合作化,一家一户的菜农个个都爱地如命,惜时如金。每到这个“雨纷纷”的时节,有地没地的男女老少都会行动起来,扒蒜、选种、施肥、整地,忙得我们这些孩子都得起早贪黑,搞得中小学校也只能顺乎民情,给我们放几天“栽蒜假”。
乌拉街出产的紫皮大蒜享誉中外,早年,打牲乌拉总管衙门曾将其列为贡品,由朝廷独享。为此,几百年来以大蒜拉动的产业链,一直维系着乡亲们的而作而息,让乌拉街人得以生存繁衍,从贫穷走向富裕。
大蒜耐寒、喜寒,即使是刚出土的幼苗,在遭遇倒春寒,甚至被春雪压在下面,也不会冻死,所以菜地表面刚融化一拃多深便可以栽种。当池塘、湖面上的浮冰尚未融尽,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尚有残雪之时,大蒜的嫩芽已经冒着料峭的春寒,迎着飞舞的春雪,伴着雁阵的长鸣,在家乡那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开始涂抹关东大地的第一抹新绿。这是一种令人陶醉的变幻,因为乡亲们从眼前的生机勃勃中,仿佛看到了又一个金穰之年。
大蒜是让人喜爱的作物,但喜爱的原因各不相同。有人喜欢她敢于在早春迎风冒雪破土而出的“泼辣”;有人喜欢她像母亲一样,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踏实而安逸。但对于辛勤劳作的菜农,最喜欢的还是大蒜刚及“而立之年”,就给予他们的回报。
大蒜送给农民的第一次收获,是在蒜头生长过程中可以打一茬蒜薹,此刻,距将蒜瓣栽于地下才四五十天。蒜薹是从那绿油油的蒜鞘间,凭借一股永远向上的精神来到这个世界的,她们生机勃勃,万箭齐发,让蒜秧的腰身更加挺拔,就像少女在释放青春的气息和美丽。
我跟随家人打过蒜薹,干的活儿只是将大人打出的蒜薹归拢到一起,从田间送到地头。那时我虽然很小,但每当我抱起沉甸甸的蒜薹,闻到大蒜的清香,一种丰收的喜悦便会油然而生。此刻,我发现蒜薹是那么娇嫩,尖尖的头上戴着深绿色的帽子,随后便沿着身体逐渐变黄,就像舞蹈演员穿着长裙,一袭袭翩然而至。当时我还不会读“云想衣裳花想容”这么华贵的诗句,所以觉得怎么也无法形容这收获之美。
在乌拉街时,我还享受过收获大蒜的喜悦。当年起蒜的过程是用犁杖把蒜头从土里翻出来,我们跟在犁杖后面,双手抓住蒜杆,把蒜头上的土磕掉,再归拢到一起。因为犁杖大都是雇来的,牲口走得很快,所以我们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将翻出来的大蒜赶紧收起来,不然在犁杖翻下一垄时,有的蒜头就会被埋在下面。为此,每到起蒜的日子,我们这些孩子个个都造得跟泥猴一样。但我们都愿意帮大人多干点活儿,因为看到春天的一个蒜瓣儿居然长成这么大一个蒜头,孩子们好像懂得了播种、耕耘与收获的关系。
经过几天晾晒,待蒜杆稍微蔫下来,大人们就将其编在一起,50或100头一辫,挂起来阴干。我当时还不会通过蒜头多少、大小看年景,只能在家长脸上寻找答案。如果他们在起蒜时眉开眼笑,那就是丰收了,家里也就有了好日子。
在乌拉街,起蒜后的地里还要种一茬白菜,情景与南方的“抢收抢种”差不多,忙与劳累一点都不逊于“清明忙栽蒜”。
听说今年的春天来得稍微早些,不知道乡亲们是不是已经开始栽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