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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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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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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

             一

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的下着。黄集县郭村乡远处的山连着天、天又连着地,白茫茫一片。

   路上早已没有了行人。一位剑眉、大眼、阔口、方脸的高个子青年开着刚买的幸福250摩托车,在乡服装厂门口的阳台下已等了好久。他的名字叫韩文,他在等,他的女朋友赵琴下班。他点了根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又习惯性的吐起了烟圈来,烟雾缭绕着他的额头。雪依然簌簌的下着,地上已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天地间粉妆玉砌好似童话世界一般。他现在没有这浪漫的情怀,去品赏雪景。因为他女朋友,赵琴的父亲刚找过赵琴。叫她不要再和韩文交往,否则便断绝父女关系。烟圈滚滚的从韩文额头腾空而上,他呆呆的看着头顶:阳台上面的那只白炽灯泡,思绪却回到了十五六年前那个郭村乡山坳里的一个小山村。那时候韩文才七八岁。赵琴比他小一岁,他们是邻居,韩文与赵琴从小一块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春天山花烂漫,他们一起挖野菜、放风筝;夏天小韩文用小麦面调成面浆,粘在竹竿上,用它来粘知了,小赵琴总会在一旁,提着装知了的塑料袋;秋天的山芋地里,他俩的笑声在田野里传的很远很远;冬天用筛子在雪地上捕鸟则是他俩美好的回忆。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可就是这么对近邻却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韩文清楚的记得,在十七岁那一年的秋天,母亲打死了吃他家庄稼的两只山羊。后来才知道,那两只一大一小的山羊竟然是赵琴家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两只山羊可是农家一笔不小的财产。赵琴的爸爸拿着扁担到韩文家来理论,大打出手,一直闹到了乡里派出所。后来这两家就好似仇人一般,见面时的眼神,就像两只斗牛彼此怒视着对方。而韩文与赵琴却始终那样天真无邪的要好着,只是只能瞒着自己的父母们。随着年龄的增长,青春期的赵琴和韩文,渐渐地彼此产生了爱慕之情。赵琴被表叔介绍到了乡服装厂做了一名普通工人。由于离家有十几里路,平时都是住厂里的集体宿舍。为了和赵琴天天相见。韩文跟父母提出不在自家哺坊里干活的请求。他可是哺坊里首屈一指的大师傅啊,他一走,就要花大价钱另请一位。终究父母还是没拗的过得他。他到镇上租了间三十平米的小屋,赵琴把它布置的温馨又浪漫,就这样他俩过上了同居的生活。韩文跟父母要钱买了一辆幸福250摩托车,平时在乡车站附近拉客为生,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意还算红火。

   “嘀嘀——”响亮的电铃声打破了寂静,女工们推着自行车从厂门鱼贯而出,脚印与车辙在厚厚的积雪上走出了一条不宽的小路。一位身材中等、皮肤白皙、高鼻梁、大眼睛的黑衣女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让人有种鹤立鸡群之感。“赵琴——!”韩文扯着嗓门挥舞着双手迎了过去。今天赵琴很反常,往常她看到厂门口的韩文时,总是腼腆的低着头,嘴角边,露出两迷人的酒窝。可今天韩文老远的就发觉不对劲,赵琴白皙的脸上好似挂了一层乌云。

   “我爸知道我俩同居了,今天他又找过我,说假如我们再交往,就要打断我的腿”赵琴黯然的说道。

   ”“那你打算咋办!”韩文激动的问道。

   “我们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吧。我表哥在华容县山麓镇,一个哺坊打工,上次他来找过我,说那里面走了一个大师傅,还缺一个厨娘,包吃包住,以你的手艺,肯定能行,要不,我们俩到那里去打工,你看如何?”

   “好的!我也早有这个想法了,离开这里,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明天,我跟老板把工资结了就走。”

   幸福摩托车载着一对憧憬幸福的恋人,穿梭在白茫茫的乡镇街道上,雪在昏黄街灯光芒的照耀下,犹似千万朵银色的蝴蝶,在街灯下翩翩起舞。

   赵琴依偎在韩文背后,雪花染白了她乌黑的青丝。她和韩文都没有说话,仿佛话匣子也被这场雪给冷冻了起来似的。摩托车碾着厚厚的积雪,留下咯吱,咯吱的响声,身后,孤独的留下了一条曲折的车辙印。

               二

   出租屋内,冷色调的日光灯,照的人越发的寒冷。外面的雪依旧簌簌的下着,韩文麻利的切了点青菜,下了一把面条,又煎了两个荷包蛋。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赵琴似乎没有一点味觉。她很留恋最近在这个小屋和韩文一起度过的时光,虽然艰苦,但心里却感到非常充实。对于幸福,她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也不去崇拜琼瑶,岑凯伦小说里的女主们轰轰烈烈的爱情。她自己觉得,只要韩文对她好,自己觉得快乐,这就是幸福。可是,明天为了自己的这份幸福,马上就要背叛父母、家庭,还要背井离乡,到一个未知的陌生乡镇去谋生。想到这里,泪水忍不住的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不思茶饭,又如此的悲伤,韩文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有时真的很恨自己的母亲,假如当年理智一点,和赵琴家就不会结下什么仇怨,自己和赵琴也就不需要东躲西藏了。可是现在埋怨又有什么用呢?他紧紧的抱住了赵琴,把她拥在了怀里,用手轻轻的拭去赵琴眼角的泪痕,哽咽的说道:“赵琴,不要难过,只要我们在外面躲一阵子,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了,我想你爸妈,看着你们骨肉情深的面上,到时候会接受我的,你说呢?”。

“可是,我爸爸有高血压,心脏病,我不辞而别,我怕……”

“我们先躲一阵子,反正山麓镇离我们这,不远,我们可以边在那边打工,边打听着这边的情况,你看怎样?”

“嗯,也只能如此了。”

“我们把面吃了吧,人是铁,饭是钢,天这么冷,总归要吃点东西充充饥的,不然我俩的肚子,今晚也不会饶过我们的。”

“嗯,好吧!”赵琴破涕而笑的应道。

赵琴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只要韩文在身旁,只要韩文耳鬓厮磨般的蜜语甜言 ,纵是心头有千般愁虑,也终将烟消云散,这也许就是爱的力量吧!

夜是那么的漫长,窗外的雪已不再那么肆虐,北风似乎也不那么凛冽。在雪的反射下,夜好似笼罩在月亮的清晖中一般。

韩文看着躺在自己手臂上,酣然入梦的赵琴,感觉到,现在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想着明早自己就要带着心爱的人,去走他乡,就要开始他们新的,父妻般的生活。他睡不着,他盼望着,黎明快点到来。

终于,雪停了,东方泛起了灰白色,窗外也隐约传来了谁家公鸡的报晓声。韩文轻轻的从赵琴颈部抽开自己早已发麻的手臂,蹑手蹑脚的穿起了衣服。忙活起早饭来:烧了点稀饭,煮了几个鸡蛋,还蒸了两个前两天刚买的山芋,随后便匆匆的洗刷起来。

窗外过路人自行车的铃铛声,吵醒了睡梦中的赵琴。

“你醒哪!”带着黑眼圈的韩文,温情的问道。

“嗯,你眼睛……”赵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她知道,韩文是因为激动、喜悦,而没睡好。因为他俩,今天只要离开郭村,就不需要,再过偷偷摸摸的生活了,过了今天,他们就可以在异乡,手拉手的一起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再也不必担心自己的父亲,那锐利的眼神了。想到这里,她脸上泛起了阵阵的红晕。

东方灰白色的天空被躲在后面的旭日,染成了嫣红色,朝阳就像喝醉了酒的老公公,涨着通红的脸庞颤悠悠的从地平线爬了出来,顿时大地便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赵琴也一扫昨日心头的阴霾,和韩文早早的骑着摩托车,跟房东付清了房租,变卖了些零碎。到厂办,办完离职手续时,已是晌午时分,他俩找了个小吃店,囫囵吞枣的吃了点午饭,便匆匆踏上,去往山麓镇的途中。

              三

   华容县山麓镇,位于著名的道教圣地毛山西麓,这里属于丘陵地带,草木丰茂,水库林立,是养殖业的乐土。

   韩文骑着幸福摩托车载着赵琴,在集镇上穿梭着。雪后放晴后的天空湛蓝如洗,北风拂过脸庞,虽还是那么的生疼,但他们对幸福的憧憬,就好似一股暖流,在他们全身澎湃着。

   赵琴找到了表哥。赵琴的表哥叫张平,一位身材矮小,肤色黝黑,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他在哺坊主要做些帮种鹅打疫苗,收蛋,翻蛋……的杂活。

   张平说:“这几天老板急死了,大师傅辞职走了,现在正是哺坊最忙的时候,这两批孵化的蛋,正好赶上春季养户们需求的高峰期,价格肯定没得说,可这时候大师傅走了,我这个做杂活的,哪里能转的了这个大摊子哦!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这就带你们去见老板”。

   一切正如张平所说,老板听了张平的介绍甚是高兴。韩文做大师傅,负责整个哺坊的鹅蛋孵化工作,赵琴则负责哺坊人员的伙食(厨娘),另外还收了一间空屋子作为他俩的宿舍。

   待一切安顿好了,已是日薄西山了。西天的落日挂在西山上久久不愿离去,天空中雪白的云朵,在夕阳的余晖中,泛着火一般的嫣红。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不远处,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飘来了这首耳熟能详的优美旋律。

   此情此景,怎能不让逃离后的两位情人陶醉呢?

   “我们到镇上找个饭店吃顿晚饭吧!”韩文温情的对依偎在自己肩膀上,看西天云彩的赵琴说道。

   “嗯!”赵琴凝神的看着天空,用鼻息声应答道。

   韩文拉着赵琴,在山麓镇的街巷中,边走边哼着,那首陶醉其中的“在水一方”。仿佛时间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小时候,在他们老家那广袤无垠的田野里奔跑嘻嘻的时光。

   找了个干净的饭馆,选了间幽静的包厢,点了几个赵琴爱吃的菜和两瓶啤酒。赵琴原本是不喝酒的,但不知怎么,今天也贪了两杯。微醺后的赵琴,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犹如剥了壳的鸡蛋上洇开的胭脂一般。

   “韩文,我表哥他常回家的,因为我姨妈身体不好,瘫痪在床多年了,所以他隔三差五的,经常会骑摩托回去看看,他家在我们邻村,我想通过他,了解一下我爸的情况,我爸是火爆脾气,我怕有什么意外。”赵琴微红的脸上带着一丝愁容。

   “嗯,这样好是好,不过,你表哥会把我们的行踪告诉你老爸吗?”韩文担忧的说道。

   “不会的,我表哥最疼我了,再说上次他邀我们来的时候,我就顺便跟他说,父亲反对我俩的事,出去打工是为了暂时躲一下的想法……。他看着我意已决,也就答应为我们保密了。”

“嗯,也难为你这大孝女了”韩文笑着,用手在赵琴的脸颊旁,轻轻的捏了一下。

等赵琴带着略显踉跄的步履走出饭馆大门时。夜幕早已降临,在街灯光芒的欢送中他们到了自己的新“家”。

洗刷完毕。夜已深,黑魆魆的,静默无比,只有西北风微弱的歌声,在耳边回荡,好似催眠曲,犒赏着这两个相爱的情侣。

哺坊旁香樟树上,鸟儿叽喳的叫声,把他们从甜梦中唤醒。

“我从没睡的这么香过,好舒服哦!”韩文伸着懒腰说道。

“嗯,我也是!”赵琴也腼腆的笑着。

新的生活,韩文干的特别起劲,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和副手们用灯箱筛选受精成功的鹅蛋,监督副手们翻蛋…………赵琴则在厨房烧着非常可口的饭菜。整个哺坊因为他们俩的到来,焕发出盎然的生机。

欢声笑语,几乎是他们俩这段时间的主旋律。

直到有一天早晨,天下着蒙蒙细雨,潮湿中夹杂着阴冷。张平骑着摩托车刚从老家赶来,简单的撑好侧撑脚,雨披都没来得及脱,就匆匆忙忙跑到了哺坊厨房。

韩文和赵琴正说笑着吃着早饭。赵琴看到神色慌张的表哥,顿时有种不祥的预兆涌上心头。

“小琴,你爸,被拉到医院抢救了!”张平神色慌张的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赵琴急切的问道。

“昨……昨天,晚上!早晨我路过你家,你家邻居说的,说到处找你没找到,被气的”张平略带结巴的说道。

赵琴突感一阵眩晕,脚一软,身体如棉花般塌了下去。韩文急忙抱住了赵琴,用手掐着赵琴的人中,不停地呼叫着:“赵琴——”。在一阵忙乎过后,赵琴苏醒了过来。

“我要回家……”赵琴孱弱的说道。

“嗯!”韩文犹豫了一会,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韩文跟老板说明了情况,把自己所有的诀窍都跟张平交代了。张平这段时间也跟这个表妹夫学到了很多,基本可以独挡一面了。

在老板,张平,还有其他哺坊员工的依依不舍中,韩文和赵琴离开了这个,留给他们无限快乐的山麓小镇。

               四

午后,黄集县人民医院的病房外,天空灰蒙蒙的,飘着牛毛细雨,北风瑟瑟的吹着,针叶松上几只叽叽喳喳,烦躁的麻雀,好似在闲谈着谁家的家常。

重症监护室内,赵老伯(赵琴的父亲赵洪涛)脸色苍白,闭着眼,吸着氧气,一旁秦大娘(赵琴的母亲)紧紧的握着丈夫的手,焦急的看着丈夫,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菩萨保佑,保佑我家老头子!

“我胸口疼……”赵老伯干裂的嘴唇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听了老头子叫疼的呼声,秦大娘赶忙唤来了医生。

“快!可能是心梗,准备融栓药物!”一向冷静的医生急忙叫到。

“嗯,马上去,医生,不是要家属签字吗,这阿姨不会写字啊!”护士焦急的说道。

“按个手印吧,快,救人要紧!”医生催促的叫到。

融栓药很快注射到了赵老伯的体内,但还是没能挽救回他的生命。

“老头子——!”秦大娘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马上就要把整座病房震塌。

尽管一旁的护士竭力相劝,也没能阻止秦大娘悲恸的哀嚎。渐渐的,她的嗓子开始沙哑了起来。眼泪似乎也已流干,呆呆的瘫坐在地上,出奇的静默,这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

“医生请问,赵洪涛在哪个病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秦大娘的耳朵。

“赵洪涛?”一护士思忖着说道。

“你这个忤逆女,你气死了你的父亲,你给我滚!!”秦大娘疯似的冲了出来。

“爹——!”赵琴跪在了自己父亲的遗体前,昏死了过去。

几经抢救,赵琴苏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自己 已躺在了病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韩文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她。

“你醒啦!” 韩文看着赵琴轻声的问道。

“我妈呢?”赵琴发出了孱弱的声音。

“去找拖拉机了,准备把你老爸拖到老家去”

“我要去!”赵琴坐了起来。

“医生叫你多休息,休息。”韩文低声安慰道。

赵琴拔去了氧气管,下了床,跌跌撞撞的就要向病房外走。

韩文急忙抱着赵琴,亦步亦趋的走到医生办公室。

任凭医生如何劝告,终究没能拗的过赵琴。

秦大娘找来了一辆拖拉机,驮着丈夫的尸体上了拖拉机。用一床被子垫在下面,然后用另一床被子把丈夫盖好,自己打了一把黑洋伞。雨水淋湿了她的全身,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她已浑然不知,此刻她只知道,用整个伞来挡着丈夫的身体。

“妈——!”赵琴在韩文的搀扶下,追了出来。

秦大娘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在拖拉机,“嗵,嗵——”的轰鸣声中,秦大娘陪着丈夫的尸体向老家驶去。

韩文开着摩托车载着赵琴,在后面紧紧跟着。

雨下的越来越大,瀑布般的淋在了赵琴的身上,她傻傻的盯着前方的拖拉机,仿佛此刻世界早已凝固,只留下前方行进的拖拉机。

进入村庄时,村民们指指点点的议论着。然而此时赵琴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别人的流言蜚语也无法撼动她的鼓膜。

秦大娘叫来了八音,布置了灵堂。过了三天,火化了丈夫。在亲戚,邻里的安慰中,埋葬了与自己厮守大半生的丈夫。

期间,赵琴只能远远的看着流泪,因为她母亲,已不允许她再踏入赵家半步。父亲的去世后,赵琴生了一场大病,韩文一直细心的陪伴,照顾着她。

她躺在病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默默地拷问着自己:自己做的这一切对吗?假如对,为什么父亲会死?母亲又怎么会不认自己呢?

窗外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北风又呼呼的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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