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的公园是华罗庚公园。
那是刚入高中后的一个星期天。秋日的金坛,正是游玩的最好时光,暑日已渐渐消退,蓝天白云,阳光明媚,树叶熠熠发亮,清新的像被水刚洗过一般。一进大门,屹立在眼前的,是青松衬托中的华老雕像。他拄着拐杖,神情凝重,仿佛在思量着他的数学难题,抑或又好似在思考着人生。铜像正面,华老的那句:“香,香不过故乡茶;亲,亲不过故乡人”的至臻名言,道出了他老,浓浓的思乡之情。
我仰着头,用敬仰的目光注视着他,胸中激情澎湃,一种力量激励着年少壮志的我。我甚至看到了他微起着双唇在勉励着我:年轻人,好好努力,你也可以的。
我胸中的澎湃与壮志,其实在父亲送我上学时就一直,充盈着我的全身 。在我们村的小伙伴中就我一人考入了城里的高中,一种喜悦与激动一直在激励着我向着更高,更好的目标去冲刺,而华老则是我们金坛智慧的象征。
当时站在华老铜像前那份心灵悸动的感觉,至今仍记忆犹新。
沿着虎皮兰簇拥的小径向东,长廊、假山、亭台、池塘、划小船嘻嘻的情侣、 华罗庚纪念馆,还有高大纷披树木遮掩下的古城墙………这一切对于我这个乡村的孩子,就像小时候看的小电影般鲜丽。
看到的风景相互叠加,而后又铺展开来,在脑海里交织成一片跳跃的色彩,形成鲜艳葱茏而又缤纷繁复的印象。
这种印象在开学时就一直伴随着我。我是一个农村的孩子,虽说家离城只有十几里,但一年也不容易上一次城。有什么事只是到离家数里的桥头(我们的乡政府所在地)。暑假里,听着在城里上过高中的姐姐,绘声绘色地叙述。我的心早已飞到了,那座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报到那天,父亲和我大包小包的挤上了开往县城的公共汽车。学校里的一切对我充满了诱惑:宽大的操场,林立的教室,还有那一河之邻的华罗庚公园……我就像刘姥姥进入大观园般的兴奋。
现在回想起来,这座公园,存放了当年我那个清涩少年的梦幻,快乐,与向往———虽然我不知道,她将是步入中年后的我,经常锻炼的一座公园。一个农村的懵懂少年,因为考入了高中,得以悠闲地漫步在她的其中,听鸟儿啼唱,看树影婆娑。这份感觉,好似清晨朝霞般美妙奇幻。
沿着华罗庚公园南边的市场路,一路向西,大约数里之遥的下坵桥畔,便到了金坛的另一座著名的公园——愚池公园。“愚池”这名字听起来頗为古怪。相传,古时有一秀才,科考屡试不中,心灰意冷,来此投河。后被附近渔夫救起,从此发愤图强,结果一鸣惊人。考取功名后的秀才,斥资在此修建公园,取名“愚池”以忏悔当年的年少无知,和对渔夫救命的感激之情。
虽说两公园近在咫尺,但我到愚池公园游玩,已是十多年后的事了。
工作后,我便在城里买了房。一个夏日的黄昏,我携妻来这里来游泳。记得那日天气格外的晴朗,西天的落日像降温后的火球,那血红的颜色洇染着周边的云彩。一只翠鸟在平静的河面上飞快地掠过,叼起了一条小鱼,在水面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阵阵微风,裹挟着河水的清新之气扑鼻而来,让人即刻忘记了中午的酷热。
来这里游泳的人很多。数不清的人头,在辽阔的水面上,像一个个行进中的黑色浮标。我做完热身,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从桥上一跃而下,向着数里外的小岛游去。从一群带着泳圈的游泳者面前,我做了一个漂亮的姿势划水而过,一阵喝彩声瞬间在我的身后响起。渐渐地,到了深水区,河面只剩下了一两个和我一样的资深泳者,我变换成了仰泳姿势。我双手双脚轻轻地划动着河水,平躺在水面上,肚皮被水草轻柔地摩挲着,十分惬意。四顾茫茫,空旷无际,感觉身体与水和天融为了一体,整个城市似乎都变得遥远虚幻。看着那漫无边际的苍穹,我仿佛悬浮在空中一般,疲惫与烦恼好似早已从我的身体里逃了出来,我眯着眼陶醉其中。隐隐地我听到了远处妻呼唤我的声音,她的身影在夕阳的逆光下显得格外的娇小。
这种游泳的经历与感觉,在后来就很少有了。生了孩子后,就很少来这野游了。 也许是心境发生了变化,再也没有那种好胜炫耀的心灵状态了。现在回想起来,也为自己当年的年轻气盛,而付之一笑。假如现在再去那座桥上,恐怕我再也没有了那俯身一跳的勇气。也许我会对桥上那些跳水的年轻人,呐喊一声“不错”的叫声吧。
与愚池紧紧相连,稍小点的池塘曰:“老鸦 (鸬鹚的意思)塘”相传:金坛 乾隆年间的状元于敏中,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军机大臣,在乾隆朝为汉臣首揆执政最久者。对同在军机处的和珅极度反感,因其刚正不阿,得罪了很多人,因其姓于与“鱼”谐音,仇人特意做了多只铁老鸦,丢入他家附近的河中,以此来衰其官运。至于于敏中后来死后被撤出贤良祠,是否是因为这铁老鸦坏了其风水,已无从考证。但这“老鸦塘”则是金坛老百姓童叟皆知的一道靓丽风景。
与“老鸦塘”一堤之隔,有一座飞檐翘角,粉墙黛瓦式的古典建筑。它就是清代文字训诂学家、经学家,徽派朴学大师中杰出的学者段玉裁老先生的纪念馆。前些年,一个春天的早晨,我悠闲地漫步在“老鸦塘”的堤岸上。阳光和煦,杨柳依依,朝阳透过柳枝,洒下一地如铜钱般的粼粼光斑,不知名的鸟儿在树枝上发出悦耳的声响。 一阵微风吹过,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碎片化的思绪在我脑海里翻腾起来 ,互相交织,相互碰撞,闪起了瞬间的火花。我仿佛看到了 “老鸦塘”边,小于敏中和伙伴们嘻嘻的身影;还有他年少夺魁,在街坊簇拥中春风得意的神情 ;忽而又看到了一代儒学大师段玉裁,在昏黄的油灯下编撰《说文解字注》时专注,憔悴的面容。我不由的感叹,这方热土,从古至今,不知诞生了多少人杰鬼雄。他们好似“老鸦塘”里被风吹起的涟漪一般,瞬间美丽,眨眼间,就消失在平静的水面之中。虽短暂,但它的美,却永远地定格在了我脑海里。此起彼伏,绵绵不断。假如把历史比作这“老鸦塘”,那么我们就好似她的一粒水分子,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我们仍可以昂起我们高傲的头颅,奋力舞出属于自己的那份精彩。
河堤上有个老伯,叼着香烟,拿着鱼竿,凝视着亮晃晃水面上,那一串白色的鹅毛漂。突然间鹅毛漂迅速下沉,老伯极速的回拉着鱼竿,一条乌黑滚圆的痴鱼顺着鱼线被拉出了水面,平静的水面泛开了一圈圈涟漪。
“厉害——”我凑过身去,不由得叫出声来。
“这痴鱼呀!对生态要求极高。以前,我几乎钓遍了金坛所有的河道,从未见到过它们的踪影,现在几乎每天都可以钓到几条,‘痴鱼粉丝’是我老太婆最爱吃的一道菜……”老伯笑呵呵的说着,好像在炫耀着自家的宝贝,那古铜色的脸上绽开了花一般的笑容。
现在,已过不惑之年的我,闲暇之余,经常携着老婆去这些公园锻炼。虽时过境迁,我也早已不再有年少时的激情与壮志,但漫步其中,我仿佛又能找回年少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