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郊的刘庄,老刘家门前,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青色的烟雾和浓浓的硝烟味,在空气中弥漫升腾。宽阔的水泥场上,县环保局刘局长单位刚配给他的奥迪轿车,停在场的中央,在阳光的照耀下,锃光发亮 。刘局长挺着将军肚,滚圆的脸上,那张大嘴早已合不起拢。他从司机小王手上接过了一条香烟,不停地发给前来看热闹的乡亲们。乡亲们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黑脑袋,好似一群挤在一起的蚂蚁。争抢着想和刘局长套个近乎。刘局长的老爸更是开心的,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咧着嘴巴,只知道笑。刘局长是刘庄唯一的大学生,也是唯一的局长。本来刘局长完全有条件在县城买房的,但他总是对别人说,乡下空气好,人住的舒坦。其实,刘局长就是喜欢乡亲们见到他点头哈腰的样子。在刘村,他是在县城混的最好的人。若住在县城,门一关,楼上楼下的谁也不跟谁啰嗦。谁知道你是什么局长啊。再说了,县城里县长,书记的,多了去了,谁把他这个局长当回事呀……刚到单位的时候,自己只是个愣头青,又是农村来的,自己只知道踏实苦干。经过几十年的摸爬滚打,终于深谙其间的道理。他就像爬楼梯一样,一级一级地往上爬。眼看就要退休了,终于爬到了局长这个宝座。这不,一直蹬自行车的他,终于给配上奥迪了。虽说是上任局长留下的,但在九十年代初的刘村,谁家有汽车,更何况他这个车,连司机都是国家付工资的,刘局长越想越开心。
刘局长祖上三代都是穷的叮当响的农民。父亲老刘,解放前是跟地主放牛的。老刘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好不容易生到了这个宝贝儿子。刘局长小时候,老刘一直跟他灌输:我们农民的孩子,除了考大学跳龙门这一条路,其它都是死胡同,我们老刘家几代贫农,到我这辈,就指望你给我们老刘家光宗耀祖了!你别说这刘局长小时候,还真出息。小学,初中,高中,成绩都是名列前茅。高考更是拿了全乡第一名的好成绩。同是农民出生的乡里乡亲。看着自己孩子都继承着自家的几亩薄田,没日没夜地和自己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忙地忙碌着。而老刘家的后代,从此农转非,吃起了供应粮,都说是刘家祖坟葬的好,旺后代,这不,原本刘家祖坟旁的那块不毛地,也给别人家的良田给换了。
二
刘局长自从配了车。每天由小王接着上班。他脑袋里总是会浮起县太老爷,出门的场景。以前叫轿子,现在叫轿车,虽改了个字,但他自己就觉得跟县太爷一样的待遇。只是少了鸣锣开道的……刘局长上班时坐车上,总是开着窗户。在村上,关照司机小王:开慢点,再慢点……村民们老远看到刘局长的车,都毕恭毕敬地跟刘局长打起招呼。并指着刘局长远去的车影,教育自家的孩子:你要好好学习,以后也和刘局长一样,给我们家争光……刘局长,就这样,在村民的羡慕、尊敬中快乐着,舒坦着,转眼就到快退休的年龄了。刘局长一个人静下来时,常常在想:退休,没了车,到时候自己哪还有,每天人送人接的那种风光啊。每天蹬着自行车上城,村民们会怎样看自己?还会像以前那样,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吗?还会有那种舒坦的感觉吗?越想越犯愁,越想脸上越紧绷起来。以前脸上的那种春风荡漾,再也无法找寻了。家里人,也发现了异样,工作上不顺利?还是身体不适?可是任凭你怎么问,刘局长总是默不作声。这一天,刘局长还是和平时一样由司机小王接着他到了局里。他挎着包,面沉似水地进了办公室,下属们也都习惯了他,最近半年来的这种表情。一个个在工作中敬小慎微,生怕出了什么差错,挨得刘局长大发雷霆。下属早已把办公桌搽的干干净净,一杯雀舌清茶,热气顺着杯口袅娜而上,好似清茶的灵魂在舞蹈一般。整个办公室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醇香。电话铃嘀铃铃地响了起来 。刘局长抓起电话,机械式地“喂”了一声。电话是县里一家化工企业谢总打来的,不知是谁看出了刘局长的心思,并把风透给了谢总。谢总的意思是:等刘局长退休了,如果他愿意的话,就到自己公司当副总兼顾问。另外还专门给他配一辆同型号的奥迪车,还有一个司机,具体情况,等下班后到局旁边的一家酒楼包厢面谈。挂了电话后刘局长呆呆地坐在位置上足有十几分钟。是真的,绝对不是做梦!假如真这样的话,自己局长刚退下来,就又当上了副总,关键是还有专职司机帮他开奥迪车。到时候,在村子里还是一样风光了。村民们见到他一定也和以前一样,点头哈腰,打招呼……突然刘局长又皱起眉头来:会是谁揣摩到我的心思的呢?又是谁把我的心思传递给谢总的呢?谢总邀我面谈,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呢?这一连串的问题就像一坨胶水把刘局长牢牢地粘在那里保持着雕塑般的姿态。墙壁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地转动着,平时急性子的挂钟今天怎么也会悠闲了起来。刘局长不停地看着时间,等待着下班的到来。
三
酒楼的包厢位于三楼,比较僻静。服务员早已把冷菜摆好,精致的菜肴在柔软射灯的照耀下让人更有食欲。谢总早已在包厢等候多时。看到刘局长到来,急忙起身,迎了过来,满脸堆笑,颌首,敬烟,俨然一个学生看到老师时的那份尊敬。刘局长接过香烟,寒暄了几句,被谢总让到主宾位坐下。其实偌大的桌子,也就他们两位。刘局长,咔哒一声打开了自己的煤油打火机,用母指娴熟地转动着滑轮,火焰瞬间从火机里喷吐出来。刘局长微倾着脖子把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舒畅地吐了出来,烟雾顺着刘局长的嘴氤氲开了,顿时整个房间散发出浓郁的香烟味。
“小谢啊,不知,早晨你那电话是什么意思呀?”刘局长抽了口烟若有所思地说道。
“刘局,我们厂现在正在扩大规模,你也知道我文化不高,急需要一个像刘局这样的人帮我一把,若刘局退休后肯屈驾,我真是蓬荜生辉啊!”谢总满脸诚恳地说道。
“这个——”刘局有点为难地吐了两个字。
“没事的,刘局,具体事情我有车间主任管理,你老,只要坐在办公室喝喝茶,关键时刻给点建议就行了……”谢总又递了支烟,并给刘局长点上。
谢总朝服务员挥了下手,佳肴美味,轮番上阵来了。
“太——多了,不要——浪费——嘛!”刘局长大口喝着,大块吃着,略带醉意地腾出塞满肉的大嘴,结巴地说道。
看着刘局微醉的样子,谢总也假装结巴地跟刘局长说到:“刘局——你们稽查——每次到我化工厂来——招呼也不打一声——每次都饿着肚皮——肯请刘局以后关照小弟一声——好为兄弟们——备点粗茶淡饭”
“哦!——这个——好吧!”刘局皱了皱眉应了一声
…………
直到月上柳梢头,刘局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酒店。
司机小王早早地就站在门口把车门打开了。
“小王啊——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怎——不进去一起吃点呢?”刘局长带着醉意断断续续地责怪起小王来。
“刘局长,我早就在家里吃过了……我跟局长还客气啥”小王堆笑着说道。心里却满是委屈——你不叫我,我敢去吗?再说了,还是我揣摩出你的心思,然后转告给谢总的。我去了,你们怎么谈呀!我现在还饿着肚皮呢。虽然心里十万个不开心,但脸上还是一副巴结的笑容。小王本是上一任局长的司机。老局长退休,还特意到上面找人推荐他继续给新局长开车。他这人啊,嘴紧,心眼多,会见风使舵地迎合领导。所以也很受刘局长的喜爱。
刘局长咧着大嘴笑着上了车,斜躺在后座。窗外夜色撩人:左右霓虹灯,在车的行进中,好似两条悬浮在空中的长龙。清风拂在脸上柔柔的,一阵清爽从心头油然而生。
“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刘局长,五音不全地在后面唱着。
歌声在阑珊的夜色中,犹如长着翅膀的精灵,萦绕着他那辆奥迪汽车,跳动着,摇曳着。他们的车又好似一只夜莺,在夜色中穿梭着。一阵微风吹过,刘局长突然打了个激灵,歌声也跟着这激灵戛然而止。刚才席间,谢总让我以后去他那检查时打个招呼,不就是通风报信嘛!他偷排偷放,已不止一次被局里的稽查人员查处了。他厂旁边的那条河可是上千亩农田的水源啊!想到这里,他又皱起了眉来。他下意识地从兜里掏出了香烟,抖了几次才抖出了一支,他没有抽,只是叼在嘴里。看着两旁移动的夜景发呆。突然他的嘴角又出现了一丝笑容。我只是打电话叫安排个工作餐而已,又没做什么?有事有他谢总扛着……夜色更迷人了,月光的清晖洒在静谧的刘庄犹如笼了一层薄薄的纱。
四
刘局长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自从他几个月前和谢总吃过晚饭后,他特别怕这电话响。这几个月来,刘局也通过这电话叫谢总安排了不少“工作餐”,谢总很是感激。刘局长盼望着自己能早日退休,早日做上刘总,坐着崭新的奥迪车出入刘庄。电话是市长打来的,谢总还是出事了。由于偷排偷放,大河严重污染,老百姓的稻田已无水可取。百姓们联名上访,省里专门派调查组来查此事了。接完电话,刘局长整个人蔫在了椅子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了心头。该怎么办?他脑子急速地运转着。“推——”对只有推,就说自己局里查处力度很大,无奈谢总偷排偷放,总不能一直待在他厂里吧!想到这,笑容又爬上了刘局长那滚圆的脸上。在省调查组高效率的侦办中,案件很快浮出了水面,谢总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刘局长怎样为他通风报信,他怎样承诺给退休后的刘局长配车,配司机,做副总………谢总被逮捕入狱,刘局长也被开除了公职。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本想退休后继续在乡亲们面前风光,然而,现在自己却被开除了。刘局长那张滚圆的脸再也没有了笑容,那张大嘴也再也咧不开来了。这天晚上,刘局长摸到了司机小王的家门口。小王又做上了新局长的司机。看到刘局长的突然登门,先是一愣,然后又皮笑肉不笑地叫了声“刘局长”。尴尬瞬间挤上了刘局长那张滚圆又五味杂陈的脸上。
“小王啊,我有个事要求你,你以后偷闲,常开车到我家去玩玩,我每次都给钱你,算是买水果给孩子吃,好吗………”刘局长尴尬地说道。
“这个——好吧!”小王会意地应了一声。
“没事的话,我们要休息了,女儿初三,学习紧。”小王皮笑肉不笑地“咣当”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刘局长回到了刘庄,他只是对村里人说,自己身体不好,退养了。乡亲们好似也知道了些什么。对他也不像以前那样毕恭毕敬地主动打招呼了。他也开始渐渐地很少出门,生怕别人再向他问长问短。
只有偶尔小王开车来刘庄载他上县城时,乡亲们仿佛又看到他,滚圆的脸上那张大嘴又咧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