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勾起了我对童年的回忆……
小时候,小伙伴们常有野泳的爱好。每年的夏天,经常会有学生溺水身亡的噩耗传来。父亲为了不让我去野泳,经常利用空余的时间拉着我去捕蝉。
蝉又名知了,它的声音特别的奇特。“知”的一声,向上拔高,并无限地向外扩散,在长音的最后一个音节,以低音收尾,细细品来仿佛一个谐音的“了”字,所以人们送给了它一个形象的别名——知了。
知了的声音,在很多人看来应该属于噪音的那种。试想,在炎热夏天的午后,心烦气躁的人们,本想利用这片刻的闲暇,来寻得一丝的安宁,从而小憩一会儿,好为下午的工作注入点活力。然而,耳畔却始终逃脱不了“知——了”声嘶力竭鸣叫声的侵扰,于是人们心中愤愤然,大有除之而后快的冲动。
可我对知了的叫声却有种莫名的感动。因为我听父亲说过,知了的幼虫需在黑暗的地下经过一两年的辛勤劳作,才能够爬上枝头,换得自己尽情地鸣唱。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更愿意把它的鸣叫声当作是成功后的放歌,抑或是胜利后的呐喊。就像苦练多年的运动员,在获得冠军后,那“耶”的一声呼叫,虽没有音乐的质感与旋律,却格外的让人热血沸腾。
老家屋后有一大片槐树林,槐树有碗口大小,疏密有致。夏至过后,烈日高照,树林中的土地就开始零星出现大拇指大小的圆形小洞。父亲说,这就是幼蝉的洞穴,只不过这个季节,它已经变成了知了飞上了枝头。那时的我,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好奇——这幼蝉在地底下一两年时间是怎样生存的呢?它们的洞穴有十几寸长,怎么就不会塌陷呢?它挖洞时的土到哪里去了呢?这虫儿又怎么会长出翅膀,飞上枝头的呢?
为了解开我一连串的谜团,父亲笑着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找来了一栽花用的花铲,让我用它去探秘幼蝉的洞穴。我顺着小洞向深处挖去。只见洞穴有大拇指粗细,洞壁光滑,洞底宽大,蜿蜒曲折,犹如能工巧匠凿成一般。父亲说,蝉的幼虫做洞穴时,它那锋利的前爪,灵活的犹如匠人的雕刻刀。它身上分泌着一种特殊的粘液——一般蝉产卵会选择在树木的根须处,这种粘液是幼蝉吸食树木根须汁液后在体内合成的——与周围的泥土混合形成犹如胶水状的粘泥。然后它会用身子粘着粘泥在洞内翻滚、挤压。这样,洞内所有的粘泥,在它身体的作用力下全被压到了洞壁的罅隙中。那光滑的坑道,颇像小时候“地道战”电影里的地道一般,只是按比例缩小了而已,甚是牢固。这蝉的幼虫竟有如此高的智商与技艺?我不禁对它肃然起敬起来。
父亲看着我认真的样子笑着说到,这是天性的使然,就好比以前我跟你说的乌鸦反哺,羔羊跪乳是一个道理。并非它们有多么高的智商,多么懂得感恩,这只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蝉把洞挖好后,会在洞的顶部留下一寸左右的土层作为顶盖。它会在这顶盖的掩护下,辛勤地劳动着。待到外面烈日的高温透过顶盖传输到洞内时,一种莫名的舒畅感,就会从蝉的心底油然而生。这时它就会活动着身体,挥动着它那锋利的前爪,一鼓作气地破土而出。
待它爬出地面后,便要完成“金蝉脱壳”的精彩表演了。为了让我对幼蝉的脱变有视觉上的感受。父亲特意让我看了动物世界里关于金蝉脱壳的奇特景象:蝉的幼虫初次爬出地面时,常常会爬到矮一点的小树,或者灌木之上。然后,它会用前爪紧紧地握住,就像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一根木棒般的用力。
这时它那褐黄色的外壳开始由背上裂开,并且开口越来越大。渐渐地露出墨绿色的蝉体。它先是探出带有两只乌溜溜小眼睛的头颅,接着是吸管和前腿,最后是后腿与带着褶皱的翅膀。这时,除了尾部,大半个身体都已爬了出来。
接着,它会像一位出色的体操运动员一样,用它的前爪倒勾住刚脱的壳。然后用力地向外展开翅膀,几乎在同一瞬间,它的尾部从壳中弹了出来。
刚出壳的蝉,体力还不是那么太强壮。它只能用爪子牢牢地勾住脱下的壳,沐浴着阳光,享受着清风,等待着振翅的那一刻。大约过了几个小时后,它身体的颜色变成了棕色,翅膀也变得坚挺起来。这时它会一跃而起,飞向那盼望已久的枝头。
《庄子》上说:蟪蛄不知春秋。是说蝉的生命非常的短暂。一般情况蝉飞上枝头后只有几周的生命。所谓“独夏而生,入秋而死”,但它仍然高踞于嫩枝绿叶之上,不知疲倦地欢唱,守时且善鸣?我想,夏天蝉鸣的聒噪,就像秋天漫山的红叶,冬天皑皑的白雪一般,已然成了各个季节里不可或缺的标配。
待我对幼蝉的洞穴,幼蝉的蜕变过程有了深入的了解后,父亲开始帮我制作捕蝉的工具:父亲用钳子把一根粗铅丝绕成了圆形的环,然后又把多余的铅丝做成了环的手柄。远远看去,好似一把缩小版,掉了镜片的放大镜。然后父亲会用针线把已经制作好的袋装塑料薄膜缝在圆环上,再在圆环的手柄处装上一根长长的竹棒。这样捕蝉工具就做好了。
在炎热夏天的午后,父亲带着我,在有蝉鸣的树丛间穿行。去捕捉我所喜爱的蝉。而我就像一个小跟屁虫,尾着父亲,欢快地蹦跳着。
记得在一次捕蝉的途中,父亲跟我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榆树上的蝉儿正“知——了”的叫个不停,它抖动着那薄绢般的翅膀,伸出了那锋利的尖嘴正打算吸吮那清凉的甘露,这时一只螳螂悄悄地潜到了它的身后,挥舞着大剪刀似的双钳,垂涎三尺地准备饱食这只可口的美餐。而恰恰就在同时,从另一棵大树上飞来了一只黄雀,它的着落并未引起前面两个家伙的注意。黄雀轻轻地奔跳着,一步步地向螳螂奔去。就在这时,一手拿弹弓的小孩,正铆足了劲拉紧弹弓的橡皮筋准备把这黄雀打下。而在他的正前方却有一个深深的大坑………父亲边走边说着他的故事,故事环环相扣,让我感到分外的惊险,而且仿佛就有动态的画面,跟随着父亲的话语呈现在我的眼前,让我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父亲接着又说到,故事的主角一个个闲然自得,却不知危险就在自己的身边。所以我们思考问题时,一定要深思熟虑,不要只顾眼前的利益,而忽略了后患。我默默地把它记在了心里,在以后的人生中每当遇到人生的大事需要决策时,父亲的这席话,就好似我决断问题时的标杆,帮我指引着人生的方向。
蝉鸣叫时特别的警觉,稍有不慎就会被它溜走,所以捕蝉的活一般都是父亲亲自操作。在看到枝头唱的正欢的蝉后,父亲会猫着腰,竖拿着捕蝉工具,蹑手蹑脚地走到树下,再慢慢地沿着树干向上递伸着竹竿。直到那缝着塑料薄膜袋的环形钢丝口,离蝉四五十公分位置时。父亲会紧握着竹棒保持瞬间的静止状态,然后猛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知了扑去。这时只听到知了扑棱着翅膀,来回地与塑料薄膜袋碰撞的“哧哧”声。几乎就在同时父亲会迅速地回抽着竹竿,以至于知了都来不及反应这捕蝉利器还有一个环形袋口可以逃窜。
捕得蝉后父亲会把它关在自制的精美笼子里。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蝉笼的模样:一个正方体的木架子,六个面均匀地镶嵌着大火柴棒粗细的竹签。竹签之间始终保持着五毫米左右的间距。我不知道父亲在设计这笼子时,是用何种方法计算出这种距离的。但它确实满足了我们可以无死角地观看蝉,而任凭蝉怎样的折腾,也始终逃脱不了笼子对它的限制。我把这个笼子当作了我童年最珍爱的“宝贝”,它更是我童年在小伙伴面前炫耀玩具的资本。这个笼子留下了我童年的回忆,也带给了我在那个物质匮乏年代少有的童趣。
自我生了女儿后,我一直想带着女儿去体验一下当年我捕蝉的经历与乐趣。可是现在的孩子有着五花八门的儿童玩具,以及琳琅满目的电子游戏。蝉,对于他(她)们而言,早已没有了我儿时的那份新奇。他(她)们更不会像我一样拿着花铲去探秘蝉洞,尾着大人去树丛中捕蝉的经历。
现在,父亲已七十有余。勤劳的他,仍在老家侍弄着几十亩鱼塘。起早贪黑,几乎成了他数十年来的一种标配。他少年丧父,青年辍学,“努力与拼搏”成了他改变自己命运的座右铭;他默默无闻地凭着自己一双长满厚茧的双手,为我们姐弟俩撑起了一片快乐的天地。他也通过自己的努力完成了自己人生的脱变——他曾自学成为了村里的大队会计,又成为了他们同龄中的佼佼者。我们姐弟俩在父亲的教导与培育下,成为了对社会有用的人,并且在各自的岗位上做的风生水起,屡获殊荣。
听着窗外那熟悉的蝉声,我陷入了沉思:父亲的人生经历和蝉是何等的相似,而我和姐姐不正是他无声的鸣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