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比母亲大五岁。父亲出生在新中国成立前。母亲姊妹众多,外公身体常年有恙。母亲十五岁便到生产队里挣起了公分。他们是苦根上结出的一对苦瓜。
母亲与父亲是同村人,他们的结合,是媒人撮合的结果——那时没有自由恋爱一说,所谓无媒不婚。
父亲与母亲刚结婚时,没有房子。他们东拼西凑,造了两间碎砖砌成的小屋。在这两间小屋里,相继出生了姐姐和我。后来父母又凭自己的双手,相继砌了三间瓦房和两间半楼房。
在我童年、少年的印象中,早晨醒来,是看不到父亲身影的。父亲太忙了:春天的晚上,父亲会在村后千亩芦苇荡的沟渠中,放下丝网。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他就划着小船,去收回那丝网上粘着鲫鱼、草鱼……;夏天,他开始张罗着黄鳝钩、甲鱼钩;秋天,他扛着大木脚盆,到芦苇荡沟渠里去采菱角;冬天,他又开始到离家数里的钱资荡,用类似于钉耙样的专用工具去耙河蚌……父亲最大的快乐是忙了一天后,母亲端上的热腾腾的饭菜,还有那几两香气四溢的金坛白酒。
人说,中国的农耕文化中,男主外,女主内的规则,是千百年不变的定律。在我看来,未必如此。我的母亲,虽然个头不高,在负责一家人的饮食起居的同时,田间的农活,她一样没撂下。几分自留地的果蔬,更是被母亲打理的井井有条。
就这样父母在农村辛劳了几十年。过着平淡、重复的生活。我和姐姐也在他们的呵护下一天天地长大。
父亲只有小学文化,母亲则根本没念过书。他们不懂海誓山盟,更不知道花前月下。但不代表他们没有爱情。他们的爱情,从来不挂在嘴上,而是融入到了彼此生活的点滴之中。
母亲遗传了外公的老慢支,一感冒就会加重。为了不让母亲感冒,父亲夏天不敢吹空调,冬天更是把门窗关的严严实实。自己稍微有点感冒就吃消炎药与板蓝根。尽管我和姐多次跟他说,这样做,会降低你的免疫力,可平时非常惜命的父亲,就是不听。
去年黄梅季节,母亲的老慢支又发作了。她嘴唇发紫,胸闷气短,心跳加快。姐姐把母亲送到了区人民医院。医生测了一下母亲的血氧含量,只有六十几,而正常人的血氧含量则要达到九十几。医生跟父亲说,像母亲这种情况,稍不留神,就会有生命危险。 听了这话后,父亲开始眉头紧锁,寝食难安。母亲住院半个月,父亲廋了七八斤。在医生与父亲的精心照料下,母亲的呼吸功能恢复了正常,达到了出院的标准。
出院那天,我和姐姐开着车早早地在医院门口等着(由于疫情,一直都是父亲照顾)。主治医生建议父亲帮母亲买一台呼吸机,外加一台吸氧机。两机并用,只要保证每天的呼吸量,就可以提高血氧含量,从而提高生活质量。经过打听,在金坛,像呼吸机这样的医疗器械,药店里根本没有。最近的,要到离金坛数十里的丹阳(厂家)。由于已是下午一点多钟,况且父亲还没有吃饭。我和姐姐说:“要不,明天我们俩去丹阳把机器买回来,今天一下午应该没事吧”。
一路上,父亲又开始眉头紧锁,——以我们姐弟俩对父亲的了解,父亲是担心母亲,担心在医院一直呼呼吸机,停一下午,不知是否又会血氧降低,不知……为了打消父亲的愁思,把母亲送回家后,姐姐打算独自到丹阳去买机器。父亲不放心,他担心姐姐做事不牢靠——其实姐姐是银行主任 ,曾是她们那个行业的佼佼者,是我们家最细心的人;他又担心万一买到了次品,母亲血氧含量又下来怎么办…………
就这样,等呼吸机与氧气机到家,安装好。看着母亲带着氧气罩,舒坦地呼吸着氧气时,父亲那紧锁的眉头才得以舒展开来。
父亲与母亲结婚五十几年,从来没对母亲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可他们就像两棵移植在一起的树,互为依傍,互相缠绕,不知不觉地长进了对方的身体,再也难以区分、剥离。也许只有把一个个日子摊开,才可以窥见其中的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