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岩这块地方,重重群山孕育着清澈的河流,环抱诸多的小块平原和盆地。这儿的一方水土,说不上人杰地灵,也是多出文人志士和贤良百姓。至于行恶的耍赖者呢,也是少而有之。
古镇西郊,有一块地势低洼、土质贫瘠的薄地,人称“西下洼地”。
西下洼这块地场,旱天黄土干裂,涝日土质湿黏。庄稼树木侍之不长,而一旮一撮的蒿草杂类,无论怎样地收割烧刮,仍然生长得有齐腰之高。
麻脸子走出郑家,心里得意极了,窃然地笑了好一阵子。他哼着小调,穿过城区,兴致勃勃地朝西洼地奔去……
西洼地对面,老远望见一座独门小院。小院的四周杂草丛生,凹凸不平。
小院的栅栏腐朽损烂,参差不齐。院前的门板经过长年的风剥雨蚀,龟裂罅隙,陈旧不堪。院子里有三间草披矮房,坯砌的墙体沉裂歪斜,衰陋得近于颓废。房脊上有些陷塌,凹塌处长出绿绿的茅草,一撮一撮葳葳蕤蕤。且若临风,茅影儿飒飒有声。
大凡人间,年复一年,华夏大地自古就沿袭一个不变的习俗。每年春节,家家户户的大门都要贴上一副红红的春联,既表示招祥纳福,亦寄予主人的企盼与梦想。
兰家人房屋破旧,春联却必不可少。大门的红联经过日晒雨淋,虽然褪了颜色、字迹仍然辨得真切:
探得发财路
寻找致富门
常言道:生活要勤奋,穷富不扎根。贫困的人家大都是勤勉劳作,维善节俭,以务实求进。可是,兰姓一家风气不良,为人不善,反其道而行之。
兰小鬼的大名:兰守业。他一家六口,有妻子、儿子、儿媳、姑娘和一个孙子。
兰守业年近五旬,早年的家境尚可,读过两年私塾。由于父辈好逸恶劳,在三十几岁就抽上大烟,家境很快地败落下来。此人奸懒馋滑,为人心术不正,处事尽耍花花肠子。所以,被人送一绰号“兰小鬼”。
前几日,兰小鬼到城里参观财神庙会,听到旁人议论:玉石矿主郑先瑞家境殷实,年轻有为,基业财产雄厚,刚刚搬进城里不久。因为婚配数年,膝下尚无子女。郑家选定了吉日,准备广招人选,公开地举行设坛抓阄纳妾仪式。
兰家的姑娘年方十九,闺房待嫁,正愁找不上富贵人家。兰小鬼获知消息,探得实情之后,找来心眼活络的内弟佟麻子密谋奸计,盘算和商议对策,准备趁此机会,想方设法地将女儿许配与郑先瑞,以图攀上富贵,改变家中的贫困状况。
经过缜密的思考,兰小鬼拟定了计划。在郑家设坛招标之日,唆使麻脸子混入现场,前去参与抓阄仪式。
麻脸子走过洼地,奔向小院。
院门虚关,麻脸子推门走了进去。院子里地方不大,柴草及破缸碎罐堆放得乱七八糟。
小院里三间矮房,东西各有一间寝室,开门进去就是厨房。厨房的灶台歪七裂八,锅碗瓢盆零乱不堪。
房屋低矮潮湿,墙壁灰暗。西头的屋子,是兰姑娘的哥嫂及小侄子的寝室,里面有一铺火炕,地上有个褪旧的堂箱柜。东头这间屋子,有连通的一铺火炕,用木板间隔成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大一点的房间,是兰小鬼和妻子的寝室,地上放着两个长条板凳,墙边有个破旧的木箱。里间的小屋,是兰姑娘的寝室,炕面仅能容睡一人,屋地也仅够一人转身。
此时,兰家人都聚集在东屋,等待麻子的凯旋消息。
兰小鬼中等个头,高颧骨,三角眼,头顶一片半秃的脑瓢,脖颈后一条焦黄的小辫。他的衣裳黑乎乎的,手握着烟锅坐在板凳里头,眨巴着小眼在“叭哒叭哒”抽烟。
老婆子佟氏体形高大,眼睛鼓圆,脸庞和下巴挺长,也是年近五十。她盘腿坐在炕头,头上挽个稀松的抓鬏,酷似一副男人之相。
兰姑娘身材高挑,身穿紫色的粗布偏襟小褂,裤子半长不短,一根辫子拖在脑后。她的脸庞挺长,嘴唇薄削,鼻子短粗,眼睛又大又圆。坐在炕沿边上,心里就像怀揣兔子、七上八下地坐不稳神。
儿子兰得财年近三十,身体五大三粗,灰色的粗旧衣裤,脑袋后一根发黄的辫子。其人紫红色脸庞,鼻孔朝天,眼珠子鼓圆,眉毛又黑又粗。他坐在长凳上,腆着满脸胡茬,嘴里呼出一股股酒气。
兰得财的妻子王氏,个头不矮,身穿紫色衣裤,坐在丈夫身旁。此人瓦刀脸型,梳着盘式的发髻,嘴唇地包天。她拉着六七岁的男孩,见其吵闹多动,不停地教训:“大成,老实安静一点,等着听你姑的喜讯呢。”
孩子的名字叫兰大成,长得大脸大嘴,圆圆的眼睛。他泼赖顽皮,不听劝导,学着舞枪弄棒的样子,挥动着手脚“咯咯咯”地耍笑起来。
兰小鬼心机诡异,存有侥幸心理。他瞅瞅孙子,捋挲着自己半秃的脑瓢,挤出丝丝的奸笑说:“常言道‘孩子一笑,喜事的前兆’。兴许姑娘的这门婚事……能够让你二舅给鼓捣成了。”
此时,麻脸子悄悄地穿过厨房,拉开屋门。
听见门开,家人的目光立即投射过去。一个个盯着麻脸不转眼珠,同声探问:“迎红的事办成了吗?”
佟麻子这号人,平时就胡吹乱擂,以戏弄人作为乐趣。他板住面孔,小眼珠扫视一下屋内的气氛,噱声调侃:“今天,我可是见了世面,玉石矿主郑先瑞,真不愧是位大户的老板。他家的那套宅院富丽堂皇,简直阔气极了。就瞧大厅里面的设坛阵势,到场投阄的人那是海了去了,而且全是一些体面人物呢。”
兰姑娘注视着麻舅,巴望着喜事成功。听见没谈正事,感到希望破灭,婚事落空了。她苦惆惆地皱起眉头,起身躲进了里间小屋。
家人大眼瞪着小眼,也是大失所望,心里有了落差。兰得财贼心不死,瞪着眼珠询问:“二舅,妹子的婚事没办成呀?”
佟麻子瞥着外甥,慢腾腾地卖起关子:“瞧你那急性,心急还能吃成热豆腐呀。”
兰得财迫不及待,急得嗓子眼冒烟:“二舅,你就别打岔啦,妹子的婚事到底成没成呀?”
麻脸子略弯腰身,使劲地揉揉大腿。脸上辅以累状的表情说:“你们都没看见我这两条腿跑的,可是把我累毁了,就连大气还没喘匀呼呢。”
兰小鬼感觉有了门道,露出诡讹的笑意。他放下烟袋,起身让坐:“二兄弟,不急不急……坐下,坐下。今天的事情不管办没办成,你先坐下歇歇,歇会儿再说。”
随即,兰得财和王氏也腾出坐位,起身坐到了炕沿边上。
麻脸子坐在板凳上,忍不住“嗤嗤”地喷出笑声。他不紧不慢地润“咳”了两嗓之后,神色飘然地道出喜讯:“这一次,郑家公开地设坛抓阄纳妾,真是声势浩大,人多势众。幸亏我头脑灵活,给他们鼓捣一点猫腻,耍了个小计谋。你们猜猜怎么样……还真就把郑先瑞给忽悠得迷迷糊糊,乖乖地上了圈套。他竟然鬼使神差,稀里糊涂地抓中咱们准备的大个纸阄,我总算为外甥女的这桩婚事给蒙唬成了。”
美梦成真,如若天方夜谭,反倒令人难以置信。家里的人不明究竟,怔怔地瞅着麻脸,仿佛眼前突然冒出个生人。
兰小鬼倒是心里有数,乐歪了嘴巴啧声赞美:“咳……我就知道二兄弟办事活络,会摆弄心眼子。玩弄这种投机取巧的把戏,委派你去办理才最为妥当、最为合适。果不其然,你真就把姑娘的这桩婚事给捅咕成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佟麻子“哈哈”大笑,脸上的麻坑越发深刻了。油嘴滑舌地回敬:“唉……我说姐夫,支派我去给外甥女跑腿办事,那是没有说的、理所应当。可是,要说会摆弄心眼子,这还不是跟你兰小鬼学的招数呀。”
喜事大功告成,全家人雀跃欢呼!就连孩子大成也是手舞足蹈,站在地上蹦起高来。
欢快之余,预感好日子就在眼前。王氏瘪着嘴唇引逗孩子:“大成,你姑可算找个有钱的婆家。以后,咱们就不用担心肚子挨饿、没有钱花喽。”
兰得财骨碌骨碌眼珠,蛮横地说:“郑先瑞家里那么有钱,要想娶回我妹子,可不能轻易便宜他了。首先,得叫郑先瑞给兰家安排一处像模像样的房子,挪出这个穷窝,咱们不能总是住在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兰小鬼仰起老脸一笑,话语底气十足:“傻儿子……这话还用明说吗?你妹子这回攀上高枝,咱们一家人想要住上好房子,那就是早晚的事情。”
麻脸子也是黑心之人,计谋比兰小鬼逊色一些。跟着使劲鼓吹:“咳……我说大外甥,你废话了不是?郑先瑞基业殷实,家庭富庶。等到迎红成亲之后,只要为郑家生上一男半女,兰家要想离开穷窝住上好房子,那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就此,他很想捞点好处和贪些便宜,讨价还价地半开玩笑:“为了前去给迎红办理婚事,我可是跑累了腿脚,费尽了心思,总算把这桩喜事给蒙唬成了。将来以后,兰家若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们可不要忘记我为此出力的这份功劳呀。”
兰小鬼笑声回复:“咳,二兄弟,你放心好了,等到郑家送来订亲财礼,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佟氏一改脸上苦相,高兴得喜极而泣。她擦擦泪花,挤巴着磨身下炕。随即,推开里间的小门,一步迈进姑娘的小屋。
兰姑娘坐在小炕边上,听得喜事告成,顿时心花怒放,欢欣惬意极了。母亲推门进来,她低下头脸,抿住薄唇,忍不住地喷出笑声。
佟氏知道女儿的心思,抬手点了一下姑娘脑门,激动地颤着下巴说:“你都听见啦?这一回,委实给你找个有钱的女婿。以后,嫁到郑门这样的富贵人家,咱们就不用再为一点胭红脂粉钱而呕气犯愁喽。”
兰姑娘眉眼一挑,脸色猛一下通红,满足了久盼的愿望,情绪非常振奋。她傲慢地勾起嘴角,目光里闪射出刁蛮的神色,完全是狂妄不羁的一副神态。此时,她恨不得身上插上翅膀,离开眼前这个穷窝,立刻飞奔到郑家享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