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古城南门里的十字街上,开办了三家玉器商号。店铺的名称,分别是“玉成金”“庆生玉”和“盛玉兴”。
“玉成金”商号开办的最早,在十字街的东北面。店铺的老板姓那,大名那巴图。其人相貌堂堂,身材中等偏上,年龄四十多岁。由于处事狡诈,为人诡讹多疑,被人晋封一绰号“俊朗皮囊”。
“庆生玉”商号在十字街的东南面。店铺老板姓王,大名王庆生。此人个头不矮,处事比较圆滑,年龄五十多岁,人称“笑面虎”。
“盛玉兴”商号在十字街的西南面。店铺老板姓张,大名张寿兴。此人个头细高,面庞瘦削,年龄接近五十,人称“张瘦子”。
三家商号的生意,一向是保守经营。店铺的老板从玉石矿山采购毛料,交给零散的磨玉匠人,让他们带回家里雕磨玉件。磨玉匠把作品雕琢完成之后,把玉器交还给商号老板。老板验收之后,再将玉件摆上柜台进行销售。由于这些人思维僵化,都是闭门造车,工艺不精而遥遥不登大雅。所以,雕琢的质量一直不被外地商家看好,产品只能卖给一些流动的小商小贩。
郑先瑞创办的磨玉作坊,坐落在十字街的西北面,就在“玉成金”商铺的对过。郑家的这块房宅大院,前面有几间临街的门市,可以作为商号铺面。后院的房宅基地经过翻修改造,就是一处地方宽敞的磨玉作坊了。
作坊院子里有两排房屋,围墙有一人多高。院落后面有两扇木板大门,大门下面没有门槛,中间设置一块半尺多高的档门石,马车的进出都很方便。
郑先瑞凭着睿智和韬略,初创基业就打破以个人或家族为单元的封闭式保守惯例,准备开办组合式的磨玉管理体制。
首先,在街头贴出告示,公开声明:郑先瑞成立磨玉作坊,不拘一格,招聘人才。只要掌握玉雕手艺,愿意应聘玉器雕刻这项工作,东家任人唯贤,不惜重金给予优厚待遇。同时,招收一批心灵手巧、勤奋好学的青年徒工。
原本的三家商号,各自占据街面的一角。从表面上看,老板之间相处和气,背地里却是明争暗斗,互相排挤。
如今,郑先瑞筹办磨玉作坊,公开地招聘人才,引起几家老板的不满。
看到告示的当天上午,庆生玉的“笑面虎”和盛玉兴的“张瘦子”,结伴地来到玉成金商号,与“俊朗皮囊”凑在一起,三个人饶舌议论。
“张瘦子”懂得一点风水学问,就此夸大其词:“咱们原本的三家店铺,在十字街面犹如三足鼎立,乃是其中缺一不可。现在,郑先瑞开办磨玉作坊,占据了街口上方的有利地势,咱们三家就将处于劣势位置。这样一来,不但改变了风水势头,买卖也形成了四角纷争。以后,咱们三家的买卖必将受其影响,生意可是要被人家抢走喽。”
“笑面虎”善于迎合,说话摇头晃脑:“郑家拥有玉石矿山,玉石毛料自己掌握。只要郑先瑞染指玉器这一行,咱们的日子就一定不好过了。况且,他竟然独出心裁,大张旗鼓地网罗人才,我们的雇工一旦被其录用,生意不被挤对垮就算不错了。”
“俊朗皮囊”的嫉妒心最强,由此产生了敌对情绪。他的态度既很藐视又在极力地排斥:“郑先瑞虽然拥有玉石矿山,对待玉雕工艺却是一窍不通。初来乍到,就异想天开,试图召集匠人开办磨玉作坊,这纯粹就是盲目行事。当地的磨玉匠都是外来人口,这些人固步自封,手艺是绝对不能外传的。我就不信……郑先瑞这个玉器生意的外行人,怎么能够轻而易举地开办起磨玉作坊?”
就此,几位老板达成共识,默契地结成一伙。为了达到阻挠和破坏的目的,他们分头行动,去向磨玉匠人大肆宣传“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等言论,灌输一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极端思想。
招聘告示贴出去之后,不少的年轻人前来报名,很快就招募了二十几名徒工。可是,磨玉匠人却是没有一个前来应聘。
厂房修建好了,设备安装妥当,就是缺少玉雕人才。郑先瑞四处打听,求贤若渴,亲自去登门拜访,一次一次地说服和聘请磨玉匠人。可是,每到一处,一经说明情况,磨玉匠人都是以其“严守祖训,手艺绝不外传”等理由而屡屡拒之。甚至,有的磨玉匠听说郑老板前来请人,就事先躲藏起来,干脆避而不见。
郑先瑞没有被困难吓倒,坚定地认为,三个臭皮匠,能够赛过诸葛亮。他以其独特的创业思路,安排徒工练习使用磨玉机械,摸索性地进行培养训练。等到徒工掌握了机械原理和操作本领之后,再让大家尝试雕磨一些线条粗疏、工艺简单的小件玉器,并且就此由浅入深,逐步地培养技术力量,尝试开辟一条新的创业途径。
磨玉房间的采光较好,门扇、窗户比较宽大。房间里安置几排脚踏式的磨玉砣机,以及相应的坐凳。靠近门口这边,还有一张长方桌子和一把坐椅。
木制的机台,大约三尺长,二尺多高,一尺半多宽。砣机的形状有些类似桌凳,下面有四条腿支撑,通常也称做“水凳”。
水凳的左侧,支架一口盛水的铁锅,水凳里放一些解玉沙子。水凳下面,设置两块脚踏式的木板,右面的上方按装一个转动的轴承,踏板与轴承之间由一根相应的皮带连系。轴承的左端安装一个圆轮形状的铁制磨具,磨具也被称做“砣子”。砣子的大小形状不同,规格及薄厚的类型不等。启用的时候,磨玉工根据玉件的雕刻进程所需要的规格类型,可以自行安装和更换砣子。
磨玉工都是男人。干活的时候,他们左手拿着玉器,右手抓起湿乎乎的解玉沙子,两只脚在下面轮番地踩动踏板,皮带带动轴承,砣子才能连续地转动起来。同时,磨玉工需要对准玉件的雕磨部位,手脚运作自如,上下配合灵活,及时地往砣子上添续沙子,随之发出“沙沙沙”的磨玉声。
笨重的机械,原始的劳作,琢玉的进度很是缓慢。雕磨一件玉器少则几日,多则数月,大型的玉器就要以成年累月计算了。
磨玉这种工艺,每一道工序都有特殊的技巧。雕刻玉器费工费时,必须熟练地掌握砣机的操作本领和运作手法。在开料、出坯、成型、磨细、抛光等一系列的操作过程中,磨玉工根据物品的形状特点,需要使用不同的磨具,运用各种技巧手法,才能将一块玉石雕琢成为一件工艺作品。
岫岩玉石质地晶莹,纹理疏秀,也有坚硬松脆、毫无韧性等自然特点。干活的时候,磨玉工要身心投入,集中精力。倘若稍有疏忽或不加小心,坚硬松脆的玉器就容易被损坏。特别是玉件成形之后,雕磨到精确细微之处,做工稍有不慎,物品就会连工带料一起报废。
这批徒工当中,一位人称“猪倌”的青年人表现得尤为突出。“猪倌”姓沈,名字叫沈贵安。此人个头不矮,年龄不大,却吃苦耐劳,勤奋好学。
开始的时候,徒工不会使用砣机,操作起来摸不着头绪,都是笨手笨脚。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训练,猪倌很快地掌握了机械的使用技能。凭着悉心钻研的一股劲头,他无师自通地摸索出更换“砣子”的基本要领。初学乍练,他的操作手法就很稳重,能够尝试雕磨一些造型简单的玉器产品。
沈贵安原本住在城南乡下,给地主老财放猪。每天,他将几头黑猪赶上山坡,让它们在坡上吃草。独处寂寞之际,猪倌就到水塘岸边弄来一团湿乎乎的泥巴,放在石台上,用泥巴塑造一些动物或瓜果,自娱自乐地消磨时间。
一天上午,猪倌像往常一样,坐在路旁的小坡上。他一边放猪,一边用泥巴捏塑一些鸡、鸭、鹅等物品,摆在身边的石台上。
郑先瑞到城南聘请玉石匠人,被拒绝之后,返回时路经这里。看见猪倌的泥塑玩意,感觉十分好奇。他跳下马背,走近跟前仔细观看……这些泥塑的物品形态逼真,引起了注意和兴致。
猪倌其貌不扬,衣裳破烂,浑身脏兮兮的。可是,他心灵手巧,拿着一块泥团,很快地捏塑成一只小猪的模型。再为小猪搓揉出四条腿,给小猪捏出头部和耳朵。然后,捡起一段尖细的木棍,刻画上眼睛,挑出嘴巴和鼻孔,憨态可掬的泥塑小肥猪就做成了。
郑先瑞欣赏了泥塑过程,认为这些泥塑的物品与玉器的雕琢工艺,操作起来仿佛异曲同工,有着诸多的类似之处。并且考虑到,如果借鉴和采用泥塑的创作思路,是否可以不拘一格地雕刻出类似的玉器产品呢?想到这里,他主动搭话:“这位少年,你的泥塑作品造型十分真实,很有风趣和意味,你是否可以捏塑出更多的物品呢?”
猪倌瞅瞅对方,陌生地说:“只要看见的东西或物品,我就能用泥巴捏塑出来。”随即,他放下小猪,又拿起一块泥巴,很快地搓揉出一头老牛的模型,而且,操作起来得心应手,造型逼真,作品的形态细致入微。
郑先瑞瞧在眼里,不由得突发奇想:自己创办玉雕作坊,苦于寻觅不到人才,为什么不能另辟蹊径,采取这种泥塑的方式训练徒工,哪怕做个探索和尝试也好。此人在雕塑方面具有独到之处,可以挖掘潜能,取其所长,让他慢慢地掌握玉雕技术,在实践的过程中培养这个可塑之才。心里有了认知,开口探问:“你多大年龄,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猪倌抬起头,指着山下的大宅院说:“我叫沈贵安,今年十六岁,住在大院的旁边。”
郑先瑞回问:“沈贵安,你的父母在家吗?是否可以带我见见你的家人?”
猪倌低声回复:“我没有父母,十岁的时候双亲就去世了。”
郑先瑞进一步询问:“你没有父母,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猪倌皱起眉头,摇了摇头:“父母去世以后,我一个人来到地主家里,白天给东家放猪,晚上睡在猪舍里面。”
郑先瑞诚恳地说出想法:“沈贵安,你的泥塑工艺不错,作品很是惹人喜爱。我叫郑先瑞,准备在城里开办玉器作坊,正在招聘雕塑人才。你想不想到城里从事雕塑工艺,学习磨玉的雕刻技术?”
猪倌似乎有些迟疑,似懂非懂。
郑先瑞认真地解释:“沈贵安,如果愿意跟随我前往城里,就不用在这里放猪了。你带我去见地主东家,可以把放猪的差事交代出去。”
猪倌默默地点点头。他赶着几头黑猪,吆喝着走下山坡。郑先瑞牵着马匹跟随在后,朝山下的大宅院走去。
走到院落门前,猪倌回头告知:“您在大门口等着。我把几头猪赶进猪圈里,才能带您去见东家。”
郑先瑞停下脚步,等候在院落门外。
猪倌赶着黑猪向宅院的侧面走去。将几头猪关进圈舍之后,走了回来,与郑先瑞一前一后地迈进宅院大门。
院宅的主人姓沈,年龄五十左右,大名沈传福。其人长相不错,就是为人吝啬。
沈传福站在院子里面,瞧见猪倌进了大门,阴沉着脸色叫骂:“猪倌,你不在山上放猪,跑回来想干什么?你整天不是偷懒耍滑,就是摆弄一些泥巴的狗屁玩意儿。要是把我的几头猪弄丢了,我就扒了你的皮,一定饶不了你。”
“东家,几头猪都在山上吃饱了,被我赶进了猪圈里面。”猪倌回禀之后,指着后面的客人说:“你瞧,城里来了客人,想要见见您呢。”
随即,郑先瑞走上前去,报上姓氏并说明情况:“沈家老爷,我叫郑先瑞,准备在城里开办磨玉作坊。今天路过这里,看见沈贵安的泥塑手工不错,很有灵气。在雕塑方面,若是为他提供机会,加以培养,或许将来能够有所成就。我就此想要把他带进城里,学习磨玉的雕刻手艺。不知道沈家老爷对此有何意见,是否同意我的请求?”
沈传福听了之后,就像卸掉一个沉重的包袱,脸色顿时轻松起来。絮叨地抱怨:“这位郑姓大人,您要是把猪倌带走了,我可是高兴还来不及呢。猪倌的年龄十五六岁,却是光会吃饭不会干活,只能派他去到山上放猪。况且,他的胃口太大,特别能吃,一个人的饭量等于我供养两三个人。若不是看在同姓一族的情份上,我早就将其扫地出门,彻底把他打发走了。”
猪倌的个性很强,倔强地嘟囔:“东家嫌弃我能吃,每天都不让我吃饱肚子。”
沈财主没有轻易撒手,而是眼皮一夹,张口索要银子:“郑姓大人,猪倌来到我家吃住已经五六年了,你若把他带走,至少得给我五两银子作为补偿,我才好答应放人。”
郑先瑞拿出十两银子给了对方。然后,事不迟疑,带着猪倌返回城里……
猪倌来到磨玉作坊,东家为他安排食宿,夫人为他做了一身新衣服,缝制了新鞋。猪倌穿上了新衣新鞋,高兴的不会走路了。郑先瑞对待猪倌抱有厚望,吩咐他在磨玉方面要悉心地探索和专研技术,决定培养这个特殊人才。
街面的商号老板,听说郑先瑞请个猪倌称谓人才。他们凑在一起有了话题,对此嘲笑讽刺。
庆生玉商号的“笑面虎”,思而不解地晃着脑袋说:“郑先瑞招聘不来磨玉匠人,竟然请个猪倌滥竽充数,这真是闻所未闻,思维有些不正常了。”
盛玉兴的“张瘦子”,不仅为此叹憾,口气里饱含了挖苦之意:“咳……郑先瑞这是走投无路,没有了措施和办法,只有如此贸然行事。他把一个乡下的驴粪蛋子,竟然当做槽子糕请来家里,并且奉其为雕塑奇才,岂不是要白白地浪费一番心思?”
玉成金的“俊朗皮囊”,一贯是恶言恶语,大搞人身攻击:“郑先瑞这是中了一股邪气,或是脑袋瓜子进水了,才会做出如此荒诞之举。对待讨饭的猪倌,竟然是大力吹捧,还要培养成为玉雕人才,他这是穷途末路,简直是无稽之谈,纯粹就是吃饱饭撑的。咱们骑毛驴看书本,就等着瞧吧。郑先瑞的好戏还在后头,或许还能闹出更大的笑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