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先瑞尊从母命,在城西路中段的街道后巷,为岳丈家选择一处宅院。由于地理位置较好,靠近镇内的文昌楼阁,附近就是颇有声望的大宁学堂。因此,这一区域被誉为居家的风水宝地。加上房屋建设不久,质量上乘,房宅要价亦高。
郑先瑞买下宅院,差人装修房屋,家具设施办置一新,才通知岳丈一家搬来入住。
院宅坐北朝南。院子里三间正房,东西各有五间厢房。房屋是青砖青瓦,门窗是桐漆的紫檀颜色。宅院布局合理,生活设施齐全,既很宽敞又很明亮。
乔迁之日,宅院门前鞭炮齐鸣,喜庆的贺联贴上大门:
房前摇钱树
屋后聚宝盆
横批是:满地金砖
兰小鬼与老婆子住进上房,兰得财与妻子住进东厢房屋。房间布置一新,设备和用品都很讲究:有高高的衣柜,实用的壁橱,还有茶几、炕柜等。
当天中午。兰家人办置一桌酒席,请来佟麻子同喜同贺。
大饭桌上,摆满了酒菜鱼肉。兰小鬼、兰得财、麻脸子以及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相拼共饮,吃喝享乐,高兴得眉飞色舞,拍手称快。
麻脸子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赏视设施:宽敞的住宅,高档的家具,高级的酒肉饭菜。眼前的一切不免有些眼红,产生了几分妒意。借着酒兴,他讨价地贫嘴念怏:“哎……我说姐夫啊,当初,要不是我去郑家玩了那点猫腻,耍了点伎俩,给郑先瑞忽悠了,他才抓中投进斗坛里的大个纸阄,使迎红成为郑家的二房夫人。否则,兰家哪里能够攀上有钱的亲家,哪里还能住上这么阔气的新宅大院呀。”
兰小鬼喝在兴头上,乐得瞳仁直转。他为麻子斟满酒杯,嘴上不乏赞美之辞:“那是,那是。当初,咱们就是搞点雕虫小技,使郑先瑞中了圈套,抓起咱们投射的大个纸阄,促成迎红的这桩婚事。因此,兰家改变了生活条件,住上这座崭新宽敞的房宅大院。今日乔迁之喜,邀请二兄弟来到家里饮酒欢聚,同喜同贺,就是念记你的这份大功大劳嘛。”
麻脸子知其肚量狭小,处事狡猾。赞美之词声声索耳,却是不能过多地说些什么。
酒香酽冽,几杯烈酒下肚,兰小鬼有了几分醉意。他晃着脑袋,咧歪着嘴巴,悠然地踩着锣鼓点儿,唱起了当地讽刺懒汉的一首歌谣:
“省了咸盐费了酱,
省了柴火睡凉炕,
拔坏肚子拉稀屎,
算细账,都一样。”
兰小鬼的嗓子沙哑黏滞,就像一个敲破的铜锣。他的声腔抑扬顿挫,唱得既有节拍又很投入。浑浊的腔调夹杂着内心的欢快和惬意,愣是将一段苦涩的小调……唱漾出一种阴怪兮兮的喜庆味道。
若在往常,麻子听到这种嗓腔很是厌烦。此时,酒香回肠,嘴里嚼着大鱼大肉,再静了耳聆听这段唱词,并扑捉其中的味道一缕一缕地细细品嚼,感到自叹不如,内心涌起一股酸溜溜的醋意滋味。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羡慕,他伸出大拇指头,热切地奉承:“嘿嘿,姐夫的这段唱腔可真棒唉。其实,要是论起居家过日子,就像你的几句唱词一样简单。常言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从今往后,你们兰家可就行喽,用钱缺物,可以直接去到郑家明敛暗拿,再也不用掰着指头算细账喽。”
喜庆之际,酒兴愈发浓烈。兰小鬼拿起酒杯,往嘴里滋溜地呷上一口,“咕噜”一声咽了下去。脸上挤出丝丝的奸笑,吧嗒吧嗒嘴唇说:“二兄弟,现在,我算是看透了,傻瓜才他妈的省吃俭用、掰着指头算细账呢。咱们不偷不抢,不用辛苦劳作,就能想方设法把别人口袋里的银子算计到自己的口袋里面。这就是不劳而获,坐享其成。”话到此处,他指指自己半秃的脑瓢,含着诡异的味道说:“这是凭着脑瓜灵活,暗藏心机。咱们就是有这份能耐,你说对不对呀?”
麻脸子也是有了些许醉意。又伸出大拇指头,叩头般地弯勾几下,崇拜式地吹捧:“对,对,对。姐夫的脑瓜特别精明,擅于摆布和筹谋划策,智商高人一等。有了这份心机和能耐,兰家人才能坐享其成,才能得到这么多实惠。郑先瑞竟然被咱们给蒙唬得迷迷糊糊,俯首帖耳地听从摆布。这就是姐夫享乐生活的一份能耐,一份真正的能耐。”
兰得财原本就是酒鬼,今日就越发贪杯。他大碗满上,仰了脖颈……一碗一碗“咕咚”“咕咚”地灌入腹内。直到喝得舌根发硬,满脸涨红,大脑的意识却很活跃。听得闲谈,他挺着脖颈,就像斗架得胜的一只公鸡,眨巴眨巴眼珠说:“阿玛,现在……咱们兰家总算离开穷窝,搬进城里,住上了新房大院。从今往后,咱们还要盘算着从妹夫那里谋求个财路,整来一桩买卖做做,也得弄个掌柜的当当才是。”
麻脸子瞅着外甥,噱声调侃:“得财,兰家住上这么阔气的房宅大院,你还要得寸进尺,不满足呀?”
兰小鬼的内心深邃莫测,脸上掠过一抹阴云。得志猖狂地接着说:“对于金钱物资,我们就该是个出征的猎手,要去多多地寻觅,一件一件地捕捉和猎取……永远都不会满足。”
这天晚上,郑先瑞值宿西房,与兰氏并肩地躺在床上。
兰氏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腹部,卖弄地取悦:“老爷,我为郑家怀有身孕,郑家就此后继有人,我可是郑氏家族的头等功臣唷。”
郑先瑞略感欣慰,勉强一笑。
兰氏甜言蜜语,饶着弯子挑唆是非:“老爷,东房的女人婚配多年没有子息,老太太对其甚感不满,时常抱怨和怪罪她。”
郑先瑞面无表情,没有吭声。
兰氏摇晃丈夫的肩膀,装腔作势地卖起乖来:“老爷,我为郑家怀有孩子,老太太为此免去忧虑,万分高兴。常言说‘母以子为贵’。郑家正房夫人的位置却是长期被于氏占据,这样下去……对我来说很不公平。”
郑先瑞听出了弦外之音,冷沉着脸色说:“怎么?你怀有身孕,就想争名夺利,企图鸠居凤巢,还要在郑家一手遮天吗?夫人知书达理,遇事知道何屈何容,都是万分忍让。你却遇到事情斤斤计较,不知道自己半斤八两。”
兰氏嗲声嗲气地软话哄诵:“老爷,话又说回来了。要是按着满族人的规矩,宫廷的妃子有了孩子,就可以由嫔妃升为皇后。我为老爷怀有骨肉,就该给我提高身份,夫人的位置由我接替才是。再说,于氏是汉民出身,我们都是满人出身。我在郑家大功独居,能够生养孩子,能够为家族传宗接代,也是最有资格成为正房夫人的。”
郑先瑞睥睨着兰氏,严厉地回驳:“汉族人怎么了?我父亲遇到险情,落入莫测的河水之中,就是汉族人不顾个人安危,在危难时刻救回了一条性命。汉族人对待郑家恩重如山,却是被你看不起啦。能够娶你做二房夫人,已经足够抬举你了。你却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山高水浅了。”
兰氏事不如愿,鼓起脸腮不做声了。
翌日上午,兰氏到上房给婆母请安。老太太让坐在身边,关切地问候一番。
兰氏装作闲聊地试探:“额娘,咱们满族家庭,一向是论功行赏,惩罚分明。东房的于氏婚配多年,没有给郑家生出孩子,没有为家族留下后代。这么多年,额娘为此焦虑不安,一直忧心忡忡,这可是给额娘造成多大的心理负担和精神痛苦啊。”
老太太听得顺耳,颇感贴心地说:“咳,这么多年,我的苦楚一直不被理解,只有小夫人能够体量我。”
兰氏继续卖乖,深入地地标榜自己:“额娘,我结婚不久,就为郑家怀有身孕。因此,额娘总算了却一块心病,自然是百般欢喜,万分高兴!我为额娘解除了后顾之忧,是郑家的头等功臣,可是给郑家撑起了半边天哟。”
老太太十分欣慰,啧口称赞:“正是,正是。小夫人来到郑家,真是给郑家撑起了半边天哟。咱们郑家上数几辈,虽然财运旺盛,就是人丁不旺。东房夫人婚配多年,一直没怀上身孕。小夫人进了家门就怀有身孕,当然就是郑氏家族的头等功臣了。”
兰氏含着狡黠之色,摆出一堆道理:“额娘,我为郑家怀有身孕,身份却是家中的偏房小妾。我的孩子出生以后,就被认作是‘庶出’,而非‘嫡亲’所生。这样下去,郑家的孩子就会在外人面前低人一等,将来就要受到社会的歧视,还要被人家看不起呢。于氏没有为郑家生育后代,却是占据了正房夫人位置,这明明就是占着茅房不拉屎唉。额娘,您若是全心全意为郑家的后代着想,就一定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出身高贵,能够光耀门第,将来能够不受外人歧视,能够出人头地而且大有作为吧。因此,额娘就该废旧立新,把我扶持为郑氏家族的正房夫人,才能真正地提高郑家子孙的身份地位,才能够为郑家的子孙后代树立起更高的威望和声誉。”
老太太不由得皱起眉头,感到有些为难:“小夫人,处理事情要名正言顺,不能无缘无故地废掉正室,册立偏房。这种做法有违常理,是不能过于轻率行事的。否则,就会被外人说三道四,是不仁不义。而且,于氏来到郑家多年,虽然没有生育孩子,也是没有犯过大错,事情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嘛。”
“额娘,常言说‘家庭无后为大’,更有‘母以子为贵’之说。我在郑家大功独居,最有资格和理由成为郑家的正房夫人。”兰氏为了达到目的,使出了离间之计:“于氏来到郑家多年没有生育,没有为郑家做出贡献,根本就没有资格占据东房的正室位置。可是,老爷却过于偏心,对待于氏百般呵护,宠爱有加。在老爷的心目之中,于氏的位置……甚至要比老太太的位置还重要百倍呢。为此,我都看不下去,很想替老太太抱打不平。更何况额娘怎么能够继续忍耐下去呢?”
老太太经受不住挑唆,勾起了内心不满,转而改口:“小夫人,这件废旧立新的事情……还是有待考虑。你暂时沉住气,等我与先瑞商量之后再说。”
兰氏竭尽其狡辩能事,而且毫无隐讳了:“额娘,在老爷的眼睛里,于氏的分量要比老太太重要,哪里还会把妾身放在眼里,愿意扶持我为正房夫人呢?只有老太太待我不薄,认为我是郑家的有功之臣,能够真正地为子孙后代的切身利益着想。再说了,老爷对待家事一向不管不问,家庭的大权还是掌握在老太太手里。额娘若是真心待我,就把我这个有功之臣扶持为正房夫人。为此,您不仅是为了子孙后代提高身份,也是给额娘自己争口气嘛。”
老太太本来就存有偏见,终于有了借口和理由:“小夫人,等到你的孩子生出之后,如果是个男孩,我就排除非议,把你扶持为正房夫人。到了那个时候,你升为正房位置,于氏就必须腾出东房,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搬到东房居住了。”
兰氏眉眼嬉笑,惬然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