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以来,于氏感到身子很不舒服。
这天上午,郑先瑞请来关郎中给夫人瞧病。迈入大门,走进东房,让郎中到夫人的床前落下座位。
于氏躺在床上,伸出手腕。郎中认真地把过脉象之后,向主人道喜:“郑老板,给您贺喜喽!夫人不是患病,是怀有身孕,实属喜脉。”
郑先瑞惊闻喜讯,迟疑地回问:“这可是真的?”
关郎中点头回答:“我行医多年,夫人的喜脉特征十分明显,通常是不会看错的。”他思忖一会儿之后,认真地接着说:“夫人的孕期,与小夫人的孕期前后不差几日。孩子的待产日期也是差前差后。”
郑先瑞激动的样子有些发傻,拉着夫人的手腕说:“夫人与我多年未怀上子息。如今,在小夫人怀孕期间,夫人竟然奇迹般地有了身孕,使我感同于梦幻之中。”
于氏面色羞红地抽回手来,压低了声音说:“还有客人在跟前呢。”
郑先瑞这才醒过神儿,确信夫人是有喜了,脸上绽开了满面笑容。
关郎中微微一笑,提起医药背包起身告辞。
送走了客人,回坐在夫人身边。郑先瑞喜不自禁,带有责怪的语气笑着说:“夫人,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早告诉我。看到你身体不舒服,我以为你又生病了呢。”
“先瑞,多年的期盼与等待,我都不相信自己还能怀有身孕了。”夫人喜极泪出,亦是深有感触。多年的忧伤和委屈,一股脑地涌在心头,她一边揩拭眼泪,一边提出建议:“先瑞,我怀有身孕之事,暂时不要告诉母亲。自打小夫人有了身孕,老太太就像大风吹开云雾,情绪豁然开朗,整日里欢天喜地。等到适当的时候,再将这件事情告知老人,给她另外一个惊喜,岂不是更好一些?”
“好,这件喜事我们先不告诉母亲。”妻子的善意,郑先瑞言听计从。此时,身心沉浸在欢乐之中,仿佛荡漾在温馨的春水里,充满了关怀和爱恋。他意味深长地接着说:“这些年来,我一直盼望夫人能够为我郑家生出孩子,甚至连做梦都想。现在,总算老天有眼,让我的美梦成为现实了。”
夫人心里慰藉,快意的暖流浸透了全身。语气越发温婉:“哎,不论是谁为郑家生养孩子,我都为郑家有了后代而衷心祝福。”
“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郑家子孙延续,能够后继有人,完成父亲的承诺,了却母亲的心愿,我就认为对得起祖宗,尽了孝道。可是,如今我的内心有了新的想法和认识。”话到此处,郑先瑞仿佛若有所思,凝神地停顿一下。继而,又皱起眉头,似乎要把积压在心底的苦处一下子倾吐出去,颇有见地的阐明看法:“古训说得好,‘唯贤母,乃有贤子’。这句话语看似简单,却是内涵深远,意义重大。母亲的道德情操,就像一颗无形的种子,孕育在婴儿的生命之中。有了好种,才能培育出好苗。有了亲身体验,才会有着深刻的理解和体会。所以,我早就确信,只有夫人为我郑家养育的子女,才能受到良好教育,才是我希望和期待的郑家后人。”
夫人没有太多考虑,笑言安慰:“作为父亲,您就放心吧。有了您的血种,郑家何愁培育不出好苗呢。”
“常言道,‘男主外,女主内’。相夫教子是女人的分内之事,培养子女是母亲不可推卸的一项责任。”郑先瑞目光深沉,想得很远,郑重地说:“幼儿自出生以后,多半是在母亲的熏陶教育下效仿成长。母亲的道德规范不同,为孩子营造的生活氛围和教育方式就有所不同。久而久之,岂能不有潜移默化之功?在我看来,教育子女就与雕琢玉器同为一理。玉石的质地不同,色泽大有区分,雕琢的技艺和手法亦是高低不等。其实,母亲就是孩子的老师和榜样,这里面可是差距悬殊,而且大有学问。况且,古训的格言就有‘一年种谷,十年种树,百年育人’之说。培养和教育子女,可是中华民族具有深奥哲理的一项庞大工程呢。”
于氏聪明贤惠,领悟出其中道理,默默地点头。
兰家的新宅大院,离郑家有一里多远。相距较近,往来便利,凡是兰家日常所需,顺脚就可以去到郑家明敛暗拿。
这天,日照半晌。兰得财酒足饭饱,裂斜着外衣前怀走出家门。他绕过后街,遛遛达达地朝郑家走去……
郑家的马号座落在院宅后面。马棚的围墙与院墙相接,马号的大门正临着城南西路的一条道口。
马号的院落里,东面是牲口的马厩,西面有两间瓦房和一间库房。马棚里静悄悄的,几匹马儿在低头吃草。
车夫穿着黑灰色的粗布衣裤,端着一簸箕饲料从库房里面走出来。进了马厩,他将饲料逐一地添加到马槽里面,再伸手把草料调拌均匀。
车夫姓冯,年龄五十多岁。老汉面色黧黑,嘴唇略厚,身材敦实。平日里少言寡语,接人待物有些木讷。当年,郑家的主人郑世清赠与一雅名:冯敦。
冯敦性格古板,孑然一身,生活中别无嗜好,唯独对赶车养马之道有些韬略。郑家的主人称谓他“冯头”。后来,院子里的人听久了,上上下下都跟着叫,听起来既很顺耳又显得近乎。
冯头添加完饲料,蹲在马槽旁边。他抽出腰后的烟袋,装满烟锅叼在嘴上,点了火,吮着烟嘴“吧滋吧滋”地抽吸起来。接着,口鼻里喷涌出一股股的烟雾,眼前便是青烟弥漫,云雾缭绕了。
心里淡定,香烟提神。冯头静了耳,聆听马儿“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也感觉极有韵味。间或,它们不时地夹杂几声“呲呲”的鼻响儿,声音宛如一支柔韧的打击乐曲,轻悠荡漾、袅若丝缕地注入心田。这个时候,老汉的眼帘眯成一条缝儿,扑捉着乐感和韵味一缕一缕地细细品嚼,就像饮了一杯酽冽的老酒,心里别有一番清爽的滋味。心境释然,他的脸上就会淡出一抹惬意,眼角迭起的纹皱也似乎就此浅了下去。
兰得财晃着脑袋,“嘹嘹”地吹着口哨,来到马号门前。大门紧闭,他抬手挥拳,狠狠地朝大门敲砸几下。
冯头一袋烟未尽,正听着心曲出神,砸门声驱散了平怡的心境。他站起身子,从马厩里走出来,朝外询问:“谁啊?”
兰得财站在门外,短语回复:“我是熟人,快开门吧。”
冯头心里纳闷,半晌何人来访?他上前开条门缝,见其形色不正,冷脸回问:“呃……原来是你,来这儿有什么事情吗?”
兰得财抻着脖颈,佯出笑脸怏讥:“冯头,我想从马号里牵匹马,骑着去办点事情。”
冯头知其不务正业,借口搪塞:“一会儿,我就赶车去接老爷,你要把马骑走了,我用什么套车呀。”
兰得财翻了翻眼珠,抢话辩白:“这马号里面有三四匹马呢,你用一匹马套车就能接回老爷。我就牵匹马出去骑骑,能有什么不妥?”
冯头口舌笨拙,也有推脱的理由:“我接老爷回来,还要去到矿山拉玉石料呢。去到矿山拉料,总得要用三匹马套车吧。”
兰得财竖起眉头,蛮横地反驳:“我就牵匹马出去骑一会儿。骑完后就给送回来,怎么不行?”
冯头反感地慢语相讥:“那你就先去柜上问问老爷?老爷若是答应,我就是宁肯不去矿山拉料,也牵出马来让你骑走。否则,这里的马匹你就别想骑走喽。”话音未落,只听“哐啷”一声,老汉顺手就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兰得财吃了闭门羹,胸中顿生恶气。他两脚跺地有声,戗立着满脸胡茬,喷出蚊蝇般的唾沫星子破口大骂:“你这个老车豁子,该死的冯头,倒是在老子面前摆上谱啦。你他妈不就是郑家一个臭赶车的嘛。不服你就等着,咱们骑毛驴看书本,走着瞧!我就不信,我骑不着这个马棚里的马。”
对于无赖之辈,冯头根本无心理会。他转身回到马厩,仍然蹲在地上,叼上烟袋、一口一口地“吧滋吧滋”吸烟。
兰得财气急败坏,污秽之言不堪入耳,亦令人羞于笔墨。他发蛊狼烟地乱骂一通之后,朝向大门狠狠地踹了几脚,才算宣泄出怨气,离开了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