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怀胎,一朝分娩。
这天头晌,兰氏挺着肚子坐在梳妆台前,又是涂唇描眉、一阵浓装艳抹。梳装粉黛之后,刚要站起身子,就感觉腹内不适。她回坐在椅子上,朝屋外呼喊:“秋菊。”
秋菊听了喊声,跑进屋里请示:“小夫人,有何吩咐?”
兰氏歪着身子,露出痛状的表情:“快去告知老太太,要尽快地派人通知老爷,就说我的肚子痛了。”
秋菊答应一声,急步地走出西屋,跑向上房……
这时,兰得财从大宅门外迈进院子。看见秋菊样子匆忙,大声招呼:“秋菊,小夫人有了什么事情,干什么慌里慌张的?”
秋菊知其为人不善,一向避而远之。可是,事情非比寻常,哪里还敢怠慢?回头以实相告:“舅老爷,小夫人说肚子疼,让我到上房告知老太太,还要派人去通知老爷。”
兰得财知道妹子产期在即,瞪着眼珠回问:“哎哟……我妹子说肚子痛,是不是要生了?”
“小夫人只说肚子疼,叫我告知老太太,没说别的。”秋菊行色匆促,回了话就朝上房奔去。
兰得财眼皮一眨,喷出了满嘴脏话:“你她妈什么不懂。我妹子喊肚子疼,不就是要生了吗?”随即,他亮开嗓门吩咐:“秋菊,你去告知老太太,老爷那边有我去通知就行了。”
秋菊应了一声,迈进了上房门槛。
兰得财调过头去,迈出大门,朝后院的马号奔去……
来到马号门前,大门紧闭。兰得财抬手挥拳使劲地敲打门板。
冯头在马厩里添加饲料,听到“咣咣咣”的砸门声,放下活计,走出来询问:“谁呀?”
兰得财冲着马号大吼:“我是兰得财。我妹子要生了,老太太派我去通知老爷。你赶紧给我开门,我得牵匹马骑着去,才好快去快回。”
冯头感到对方是在耍鬼,搪塞地回复:“呃,我知道了。老爷一向由我接送,你就不用去了,我马上套车去接老爷。”
兰得财底气十足,蛮嗓狡辩:“你套车去接老爷,我还得去请接生婆呢。你这个孤老头子,懂得女人生养的事情吗?我妹子生养孩子,关系到郑家子孙后代的问题。若是被你耽误了,不但我们兰家饶不了你,我妹夫和郑家老太也得拿你问罪。”
冯头无言以对,也无法拒绝,他回到马棚,忙乎着牵马套车。
大门未开,兰得财瞪起眼珠子,腿脚使劲地踹向门板,泼口叫骂:“冯头,你这个该死的老车豁子,别拿鸡毛当令箭自不量力。生养孩子的事情非同小可,我妹子要是被你给耽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砸烂你的骨头,把你的脑袋揪下来。”
不一会儿。大门打开,冯头将马车赶了出来。
趁着大门未关,兰得财冲进院子,闯入马棚。他拉过一匹白马,解开绳栓,将马匹牵出马厩。随即,纵身一跃,跨上马背,拽着缰绳朝马儿脖颈“啪啪”地抽了几下。白马受到鞭打,高尥起四蹄向大门外面奔了出去……
听见鞭打马儿,冯头感到鞭子就像打落在自己身上。见其趾高气扬,骑着马儿从眼前驶过。老汉嘴上缄默,脸上却是有了怒色。他关上大门,坐上车沿,驾着马车去接老爷……
不一会儿工夫,冯头就赶车接回老爷,到了家宅门前。郑先瑞跳下马车,急步地奔进大门,迈入了西厢房间。
房间里面,兰氏挺着肚子躺在床上,疼得“嗷嗷”直叫。老太太和于氏守在床前,几个女仆在忙乎产前准备。大家都是六神无主,等待接生婆的到来。
儿子迈进屋子,老太太立即询问:“先瑞,接生婆请来没有?”
郑先瑞脸色一怔,诧异地回问:“额娘,听冯头说,兰得财到马号里牵出马匹,早就骑马去请接生婆了。怎么,接生婆还没请来家呀?”
老太太心头一颤,急切地说:“这……怎么都忙糊涂了,接生婆就在咱家北面,相距几丈来远,还用骑马去请?就是步量也早该请来家了。”
郑先瑞气得眼冒金星,耳畔轰轰作响。愤恨地骂道:“兰得财这个无赖太混蛋了。他妹子将要临产,事情迫在眉睫,他却骗得马匹出去逍遥,简直丧失人性,是个畜生。”
老太太紧迫地催促:“先瑞,你就甭指望别人了。小夫人临产之际,母婴正在危险时刻,你赶快亲自去把接生婆请来家吧。”
郑先瑞顾不得多说,转身就奔出屋子。
不一会儿,郑先瑞带领一位接生婆走进大门,引入到西厢房间。
接生婆来到家中,老太太的心情放松一些。因为男人不得进入产房,郑先瑞被拒之门外。
接生婆体态中等,年龄五十多岁。走近床前,她临阵不乱,冷静地为产妇做了仔细检查。了解临产的状况之后,向家人汇报:“老夫人,经过产前检查,产妇的胎儿挺大,胎位的情况都很正常。只是,孕妇的下身还没开指,婴儿是不会很快降生的。”
老太太额头急出了一层汗珠,蹙着眉头追问:“接生婆,你看现在的情况,婴儿要等多长时间才能出生?大人孩子有没有危险?”
接生婆经验十足,语气不紧不慢:“暂时看来,胎位情况正常,没有异常迹象。只是,孩子一时半会儿生不下来。产妇最快也得挨到明天,孩子才能生出来。”
兰氏躺在床上腹痛难忍,叫喊的声音越发高亢。老太太焦虑万分,忐忑不安。
于氏担心婆母急坏了身体,连连地劝慰老人回房歇息。在大家的劝说下,春花扶侍着老太太回了上房。
再说,兰得财骑着白马奔出马号之后,没有去请接生婆,而是沿着老街由南至北,悠哉悠哉地好一派逛游……
接近晌午,天空万里无云。兰得遛遛达达地路过北头的柴草市街,到了镇区郊外。
北郊道路西侧的不远处,有个贩马的交易市场。今日正逢集市,市场里景况繁忙,喧嚣热闹。马匹的“嘶嘶”鸣声,马贩的吆喝叫卖声……阵阵地传入耳中。
来到市场附近。路旁有个酒家,酒肉的飘香扑进鼻翼,引出肚子里的馋虫。兰得财腰包里没带银子,却是人懒嘴馋,很想就此大吃一顿。望着马市的盛况,他眼珠一转,有了办法:干脆就把胯下的白马赶到集市,换来银两,也好就此快活地享乐一番。
兰得财骑在马背上,拽紧了缰绳连吼带抽,试图将白马赶入市场。可是,他不知道马儿的脾气秉性,不管是鞭打硬抽,还是叫吼连天,白马却是高尥蹶子,往后退步,根本不听使唤。
兰得财难以驯服白马,只好跳下马背,站在路边高声呼喊:“卖马……卖好马嘞。”
听见叫卖声,陆续有买主走上前来。瞧着白马体形高大,矫健壮实,有人指马问价:“这匹马要价多少?”
兰得财孤陋寡闻,不了解马市行情。他急着兑换银子,蒙唬着喊低了价钱:“这匹马给二十两银子,我就卖出去。”
听见报价,围观的人争着抢着朝上递钱,形成了疯抢势头。旁观者知道价钱便宜,还在一旁哄抬加价。
兰得财恐怕卖贱了吃亏,眼珠一转,改口喊出:“这是一匹上等的好马,谁能多出银子我就卖给谁。”
围观者越聚越多,纷纷嚷嚷地议论价钱。一位个头较高,肩上驼着大钱褡子的中年男子拨开人群走上前来。此人拍拍白马的脑门,端详一下马匹的状态,赞赏道:“这匹白马胸宽臀圆,体魄雄健,毛色亮泽。它神气十足,而且训练有素,是难得一遇能够纵情驰骋的一匹上等骏马。只要卖主打算出手,我愿意多出两倍的价钱购得此马。”接着,他解下钱褡子放在卖主跟前,并敞开袋口,露出白花花的银锭说:“这个钱褡子里面,总共百十多两银子,足够买下这匹马的价钱吧?”
围观者听得出价,议论纷纷:“这匹马给出这么多银子,买它三匹马也足够了。”
也有人啧舌评论:“这位买马的人,一准是识得马相。伯乐遇到千里驹,才会给出如此高价呢。”
兰得财见钱眼开,乐得嘴巴咧到了耳朵丫子。随即,把缰绳递给对方,痛快地答应:“好,这匹马就卖给你了。”说完,他拎起钱褡子,使劲地往肩膀一驮,迈开大步转身就走。
买主接过缰绳,爱抚了白马好一阵子。然后,牵着马儿欣然地离开马市……
晌午时分,正值饭口。兰得财驮着沉甸甸的钱褡子,走进路旁的酒家。
酒店里客人很多,店小二引领他落下坐位。兰得财把钱袋子放在跟前,专门点了一些好酒好菜。
不一会儿,店小二把一坛好酒、几盘大鱼大肉如数地端到面前。
兰得财见了酒肉,就是大吃大喝。一直喝到日头偏西,撑得肚皮鼓胀,胸腔里的饱嗝直往上喷,才抹抹嘴巴撂下筷子。随即,他站起身子,把钱褡子往肩膀一驮,腆着癞嘟嘟的满脸胡茬,醉意醺醺地走出酒店。
日见下晌,灼烈的阳光射在街上。兰得财驮着钱褡子,沿着老街由北至南,晃晃悠悠地朝家走去……
他仰着脖颈,瞪着牛眼珠子,直到太阳落至西山,才慢吞吞地走到家宅门前。
一天不知儿子去向,兰小鬼的眼珠骨碌碌直转,扒着门缝向外探视。儿子走到跟前,他打开大门,怨声询问:“得财,今日一整天不见你的人影儿,你又去到哪里斯混了?”
兰得财驮着钱褡子,大摇大摆地迈进院门。他卸下肩上的钱袋,递在老子跟前,嬉皮笑脸地回敬:“阿玛,您看这是什么?今天,我总算没白跑腿,弄回来一口袋银子呢。”
兰小鬼接过钱袋子,拎在手上掂一掂,感到分量很沉。再颤巍巍地摇晃几下,里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响银声。他敞开袋口,里面满是白花花的银锭。且而嘴巴一咧,得意地脱口唱出:“真是学问虽满腹,不如我这一囊钱哟。”
当晚,郑家的大宅院里,接生婆一直留守在西厢房间。兰氏腹内的胎儿较大,生产缓慢,颇有难度。漫漫长夜,她间歇性地发出一阵一阵高亢的痛叫声,院子里的人都被噪扰得整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