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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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交替，日月轮回。郑家的两个女孩已经五周岁了。
这一年立秋之后，于氏用白色绒布为女儿缝制了一只玉兔玩具。小白兔一尺多长，两只眼睛又红又圆，头上竖立两只耳朵，耳朵和嘴唇是粉红色的。它形态逼真，样子特别可爱。
小如玉个子不高，天真无邪，长得纯净美丽。小白兔缝制好了，她喜欢极了，终日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翌日早晨，于氏去给婆母请安。小如玉抱着玩具，蹦蹦跳跳地跟随母亲去了上房。
近一时期，郑老太身体不适，躺在床上。夫人敲了房门，带领女儿迈进屋子。看到小如玉，老人有了几分精神，高兴地坐起身子。
于氏身穿墨绿色的丝绸旗装，端庄秀美。走近床前，恭敬地问候：“额娘，您的身体好一些了？”
老太太俯下身子，拉起孙女的小手说：“我呀，看到懂事的孙女，就精神好喽。”
小如玉一身玫瑰色衣裤，抱着小兔走近跟前，声色甜甜地问候：“祖母好。”接着，她把小兔也摆放在祖母面前，稚气乖巧地说：“让小兔也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乐得眉开眼笑，她把孙女扶到床上，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爱怜地夸奖：“好好好。祖母看见这个懂事的孙女，就什么病都全好喽。”
猛然间，尖刻的嗓音从门外传了进来：“额娘，您的身体好些了吗？”随即，兰氏推开房门，穿着艳绿色的丝绸旗袍，也带着女儿迈进屋子。
老太太皱起眉头，方才的热乎劲儿冷落下来。随口答应：“哦，我的身体好一些了。”
于氏知情达理，把孩子从婆母的腿上抱过来，安慰说：“如儿，自己玩一会儿，让祖母歇一歇。”
小如玉抱着小白兔，顺从地坐在旁边。
小兰玉个头稍高，穿着淡绿色衣裤走上前来。老太太伸手招呼：“来，我的二孙女也来问候祖母喽。”
小兰玉旁若无人，不欲理睬。她瞪着眼珠，虎视眈眈地盯着白兔玩具，并快步地冲上前去，一下子就把玩具抓在手里。再用力一拽，将小兔抢夺过来，抱在了自己怀里。
小如玉受到袭击，吓得一个冷噤。玩具被强行掠去，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从那张秀美的小脸上“噼里啪啦”地滑落下来。她指着玩具哭诉：“额娘，我的小白兔。”
小兰玉刁蛮霸气，将小兔抱得更紧。她抻着脖颈，就像斗架的公鸡，吊眼竖眉地大声反驳：“这是我的白兔。”
于氏掏出手帕，给孩子擦拭泪水，安抚说：“如儿不哭。妹妹喜欢小兔，姐姐就让她玩一会儿，等到妹妹玩耍够了，就会还给你。”
小兰玉遂将小兔挽在身后，瞳仁骨碌碌直转，跺着脚回敬：“我的白兔，不给你。”
小如玉悲伤不已。于氏耐心地开导：“如儿，这个小兔就让给兰玉玩吧。额娘再给你做个更好看，更漂亮的小白兔。”
小如玉很乖，慢慢地止住哭声。
兰氏站在跟前，并不制止女儿。她瞥着眼珠，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说：“小孩子嘛，看见喜欢的东西就要争。作为大人，就要把孩子的精气神培养得充足一些。不能让孩子老实巴交、胆小怕事。不然的话，女儿长大以后，遇到事情就要吃亏受气。”
老太太心里反感，脸上有了愠色说：“小夫人，作为母亲，要培养孩子懂得礼节，懂得谦让，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家人需要和睦相处，需要相濡以沫。你在孩子面前却是鼓吹弱肉强食的蛮霸行为，这种不良的教育必须改正。”
兰氏眼皮一夹，阴阳怪气地卖起乖来：“额娘，兰玉聪明伶俐，脑瓜机灵。看她现在的样子，长大以后的精神头可是够用喽。”
于氏聪慧贤淑，知道其居心不良。由于道德修养不同，就避其锋芒，不欲理睬。
小兰玉将小兔据为己有，精气神就更足了。她拎着小白兔，肆无忌惮地玩耍起来。
老太太想要开导兰玉几句，却是自知年高，管得一时管不了一世。况且，孩子不谙世故，说浅了就像耳旁之风，说深了也听不懂，岂不是白白浪费口舌？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小兰玉心眼蛮多，抓住玩具不肯松手。兰氏拉着女儿走了出去。
小如玉委屈伤感，很不是滋味。于氏耐心地安慰：“如儿，小白兔就让妹妹玩吧。额娘还会做个更可爱、更漂亮的白兔玩具。”
小如玉懂些事理，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两位儿媳以及孙女的不同表现，老太太看在眼里，心里就像明镜一样。她沉寂片刻之后，倒吸一口凉气说：“古人云‘君子观人于微’。孩子也是以小看大。回想起来，我就是人老糊涂，到了现在才想明白。人格的高尚与平庸，良心的正义与邪恶，往往就是表现在处理事务的一些差别上。唉，这也难怪……处世观念不同，教育孩子的方式方法、处理问题的道德规范就是两道门子，两个孩子的表现也就截然不同了。”话到此处，老人的目光有些黯然，仿佛从中体会出一些哲理，语气迂回地接着说：“磨玉匠人常说‘玉不琢，不成器’，这句话与教育孩子同为一理，选料适宜，雕琢得法，方能得以成器。否则，雕法不当，鼓弄成了一桩废料，将来又有何用？”
婆母心里不悦，于氏宽慰了几句。然后，抱着女儿走出上房。
兰氏母女回到西房。小兰玉拿着小白兔手舞足蹈，高兴得拍手称快。
可是，玩耍一会儿之后，就对玩具失去了新鲜之感。小兰玉野性十足，对待玩具不知爱惜，拎着小兔捶拉摔打，卷折撕扯。不一会儿工夫，小兔儿就被折腾得面目全非，一个崭新的白兔玩具就被糟蹋成了一堆废物。
于氏抱着女儿回到东房，迈进屋子。
美慈见孩子面带泪痕，关心地询问：“哟，如儿眼泪汪汪，是不是受到委屈了？”
夫人心疼女儿，面色却很淡定：“那只白兔玩具，被兰玉拿去了。如儿心里难过，就伤心地哭了。”
美慈气愤地说：“兰玉小小年龄，就胡搅蛮缠。都是小夫人不予管教，给孩子宠惯坏了。”
夫人的表情非常平静：“咳，‘君子先人而后己’。再说了，兰玉毕竟是个孩子，她抢去玩具，大人怎么能与之一般见识呢？”
美慈怜爱地说：“如儿生性乖巧，不会争夺。夫人也是宁肯吃亏，忍让别人。”
随即，夫人把女儿放在床上。口气既像开导孩子，也像在鼓励自己：“处世为人，不能自私狭隘，还是敦厚友善为好。要培养孩子仁慈礼让，注重品德规范。孔圣人的‘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才是良好的传统教育方式。对于一些家庭琐事，我们何必要斤斤计较，因此引起家人的不愉快呢。”
美慈还是气愤未消，打抱不平：“夫人开朗大度，总是宽厚谦容别人。兰氏却是用心险恶，不知领情，她还以为咱们是好欺负呢。”
夫人颇含寓意地接着说：“我很推崇‘温润如玉，无欲则刚’这句话。人生在世，不能只顾追求物欲，为了物欲所累不是生活的理想境界。”
美慈不很理解地回问：“夫人，如儿温顺老实，哪里还有刚烈物欲的性格呢？”
夫人沉浸在一种思维境界之中，引用了古典名句说：“我说的玉……乃是石之美者。并且，‘玉喻五德’。古贤人讲，只有具备五德的人才能成为君子。周易中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孟子的‘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才是君子追求的人格品质，才是优秀平凡的道德楷模，才是生活的理想境界。”
美慈不太明白：“夫人说的‘玉喻五德’，其中的含义怎样解释？”
夫人的神态十分谦和，慢言细语地讲解典故：“玉之五德，就是‘仁、义、智、勇、洁’。其中的‘润泽以温，仁之方也’，就是玉温滋润具有光泽，表明善施恩惠，富有仁爱之心。‘勰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就是玉有较高的透明度，从外部可以透视内部的纹理特征，表明竭尽忠义之心。‘其声畅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就是敲击玉石，就会发出清亮的声音，表明能够将具有的智慧传送到很远的地方。‘不挠而折，勇之方也’，就是玉有极高的韧性和强度，一向不屈不挠，具备超人的勇气。‘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就是玉有断口但边缘并不锋利，表明自身廉洁，自我约束却不伤害他人。”
美慈似乎有所领悟，眨了眨眼睛说：“噢，我明白了，君子就要心态端正，以仁爱为本，要懂得起码的礼仪和廉耻。夫人博文约礼，宽宏大度，为女儿做出了榜样，这才是身为母亲应有的一种风范和胸襟。相比之下，兰氏心术不正，品格低下，简直就是不知廉耻。小兰玉受其影响，长大以后不知道要被调教出什么样子，真是可悲可叹。”
夫人淡然一笑：“人生没有一帆风顺，都会经历风风雨雨。读书学习可以获取知识，每个人的成长经历都是要通过一个长期的磨练过程。孩子在生活中受到委屈和挫折，也会从中得到启发和锻炼。”
小如玉静静地听着，好像明白道理一般，破涕为笑了。
接着，夫人坐在床上，让如儿坐在身边。她拿出绒布和剪刀，准备为女儿重新制做白兔玩具。
在裁剪和缝制的过程之中，夫人教导女儿开动脑筋，告诉她怎样裁剪布料，怎样搭配辅料，怎样穿针引线地缝制小白兔……
经过一整日的精心缝制，又一只可爱的白兔玩具做好了。夫人言传身教，严以律己的处世态度，对于孩子的成长具有深刻的启发和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