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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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沟的虎岭村，是个山势较缓，土质肥沃的地方。
庄凤山的家宅房院，坐落在山水之间。房后的山坡是一片桑场，周围是耕种的二亩农田。一条山涧的小溪潺潺地绕过庭院，清澈蜿蜒地流向远方。
阳光普照，微风宜人，正是天高云淡的秋收季节。田地里苞谷丰硕，沉甸甸的庄稼成熟在即。
农家小院，石砌的围墙。院子里三间正房，两间厢房，房顶是新披的茅草。正房的山墙旁边有一间草披棚子，里面放置一些农耕用具。小院里有猪圈和鸡舍，还有一垛柴火。
上房三间屋子，左面是家中的厅堂，右面是老人的居住寝室。房间里设施简朴，收拾得干干净净。厅堂这间屋子，有一张方桌和几把坐椅。庄家祖上就是有名的忠厚人家，庄魁义教子有方，家传的祖训写在正墙的楹联上：
做人以德为本
处世维善是根
庄凤山一家三世同堂，上有老父老母，下有二女一子。家境不很富裕，却是勤勉和谐，日子过得很充实。
这天半晌，家里的人都在上房。
庄魁义个头不高，方正的脸庞，已经年过七旬。老人家疏眉朗目，一蓬白髯飘在胸前。他身穿玄青色的布装，坐在桌子旁边，陪着孙子温习功课。
小润田年方八岁，长得脸庞圆润，黑黑的眉毛，清澈的眼睛，脑顶留有一撮木梳背的童发。他穿着蓝布衣裤，坐在桌子跟前练习写字。
老太婆李氏身材矮小，慈眉善目，两鬓霜白，也是年近七旬。她身穿蓝色衣裤，坐在旁边的木椅上，拿着针线一针一线地缝补衣裳。
庄凤山的妻子孔氏，长得眉目端庄，个头较高略显清瘦，年龄三十几岁。她一身紫色布衣服装，坐在婆母身旁纳着鞋底。
这时，庄凤山拿着红色包裹，从大门外走进院子。迈入上房，把包裹放在父亲面前：“爹，这个包裹里，是郑先瑞派人送来的书信。”
老太爷解开包裹，拿出书信递给儿子：“凤山，将书信内容念诵给家人听听。”
庄凤山接过书信，拆开信封，展开信纸阅读：
庄老太爷，老太太及凤山兄嫂：
承蒙庄公大恩，郑先瑞一家不胜感激。为了实现先父的遗愿，现由家母与晚辈做主，诚愿将郑先瑞与原配妻子于氏所生之女郑如玉，指婚与庄家小侄儿庄润田。
时下，小女郑如玉年满五岁，虽然才貌未熟，却是乖巧懂事。知晓庄老太爷寿诞之日将近，小女由其母措词，敬书一幅祝寿贺联，与先瑞的亲笔婚约书信一同送去，谨以孙媳的辈分，略表对待亲家尊长的一份孝敬之心。
此封书信，既可立为：女儿郑如玉和侄儿庄润田的联姻订婚之证，并竭诚希望花金成对，文定成通，缔结百年之好。等待日后，庄润田与郑如玉长大成人，尚且由亲家选定吉日，即可履行婚约，聘娶过门。
家母满氏特嘱代笔致意
晚辈郑先瑞在此叩首
夫人于氏及小女郑如玉均此请安
并祈祝恩人一家，平安幸福！万事顺意！
同治几年几月几日
郑先瑞亲笔信订
庄老太爷性格开朗、心胸豁达。听了书信内容，他手捋一蓬胡须，目光慈祥地赞叹：“郑先瑞秉承父亲遗愿，不嫌弃庄家人的布衣生活，将原配夫人所生的大小姐许配给孙儿润田，这份心意至诚至恳，着实令人感动和敬佩。”话到此处，老人的心里有些困顿，沉思一会儿之后，叹声说：“庄郑两家的联姻婚约之事，我们是百般信赖，对待郑家无可挑剔。可是，我又考虑到，郑先瑞出身于满族世家，基业殷实，财产丰厚，生活条件十分优越。咱们庄家的境况比较贫困，两个家庭在经济基础方面差距太大。也可以说，郑家小姐出身高贵，就是金枝玉叶。将来润田娶了郑如玉进庄家寒门，岂不是要委屈和亏待了郑家小姐？”
老太婆待人温和，一辈子未与家人及亲邻红过脸。她停下手上活计，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老爷子，郑家对待晚辈的这桩亲约态度明朗，特别地诚恳认真。你却是犹豫不决，还想推迟这桩婚事，咱们不能拒绝人家的这番好意，怎么能辜负人家的一片真心呢？”
小润田年少纯稚，对于亲事朦胧不懂。站起来朝祖父怏叽：“爷爷，爷爷，郑家叔叔信上说的贺寿词联，拿出来让我看看。我很想瞧瞧郑家小姐书写的贺寿词联呢！”
老太爷把孙子搂在跟前，指着红包催促儿子：“凤山，把郑家小姐书写的词联拿出来，展开让润田瞧瞧。”
随即，庄凤山从包裹里拿出红幅贺联，展现在家人面前。小润田敏而好学，无需引导就清脆地开口朗诵：
子孙受德之佑
寿考与福相迎
听了这幅贺词，品嚼着词韵和涵义，老太爷心里暖洋洋的，颇有意味地说：“郑家小姐书写的贺词，简练明确，寓意深远。贺词的字里行间，蕴含一种诚挚的友谊，也凝聚了郑家人的一片深厚情怀。相识多年，岁月漫长，许多事情都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渐渐淡忘。然而，郑家人没有嫌贫爱富，一直信守承诺。此举精神可嘉，难能可贵。”接着，老人从椅位上站起身子，眯着老眼，端详词联上的字迹，不住地夸赞：“郑家大小姐年方五岁，书写的字体如此方正规整，丰满圆润。有云‘字品有如人品，词句乃为心声’。由此看来，郑家大小姐的人品才华，是不能错了。”
老太婆露出笑容说：“郑先瑞的媳妇端庄贤淑，知书达礼，由她教育的女儿，五岁就能写出这么好的佳句，这位大小姐一定是温柔善良、招人喜爱的孩子。孙儿润田也是聪明活泼，品行相当嘛。尚且成就了这桩婚约，这对小夫妻将来一定能够和谐美满的。”
孔氏孝顺厚道，是个勤劳节俭的持家能手，未言先笑地插上一句：“娘，看您说的，郑家人对待庄家这么好，一准是挑选最好的闺女许配给咱家润田。”接着，她把目光转向老太爷，恳切地请求：“父亲若是答应这桩亲事，促成了这桩婚约，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庄凤山也是满心赞同：“爹，郑家大小姐聪明伶俐，才貌双全，我们无可挑剔，家人都是一致赞成。您老意下如何？”
老太爷非常疼爱孙子，瞅着润田，心里默默地掂量：孙子人小志大，勤奋好学。长大以后，与郑家小姐的品德才学也不会相差多少。老人家心地淳厚，一辈子自强自立，绝对不是攀求富贵之人。他谨慎地忖度之后，才郑重地做出决定：“郑家大小姐乖巧懂事，自幼就读书识字，练习文墨，是个有才学和教养的孩子。孙儿润田亦是品学兼优，智力超群，不仅喜欢读书识字，练习文墨，而且对于武术健身也是很感兴趣。这样般配的一对金童玉女，可以说是天赐良缘，婚姻佳配。我们哪里还有不支持、不成全的道理呢？这桩婚约喜事，我们不能推辞，要给郑家回复准信。明天，我到田地里采摘一些新鲜的蔬菜瓜果，作为纳亲的彩礼送往郑家。为此，孙儿庄润田与郑大小姐的这桩联姻婚约，就是正式地确定下来。”
喜事告成，全家人都特别高兴。
老太爷亲昵地拉着孙子，谆谆地教育开导：“润田，一定要好好学习，用功读书。将来品学兼优，能够文韬武略，才能与郑家小姐般配成对，相得益彰。”
小润田清脆地回答：“爷爷，我要好好学习，用功读书，将来还要与郑家小姐比试学识和笔墨呢！”
这个时候，润田的姐姐、润雨和润苗走进上房。二人年龄不大，都在十岁上下，也是性情开朗，乖巧懂事。两个女孩走近跟前，逗乐儿说：“弟弟小小年龄，就急着定亲事，找媳妇。还是个知书达理、品德出众的女孩子呢。”
对于娃娃亲约，小润田只是一知半解。自此之后，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对于郑如玉的品学才识、文字笔墨产生一种由衷的钦佩之情。随着时间推移，年龄的增长，蕴积在心底里的情愫也在逐年递增。
翌日清早，迎着初升的太阳。庄老太爷拿着头，提上篮子，带领孙子走出大门，来到自家的农田菜园里。
秋季的早晨，田地里洒满了露水。果实上的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透明晶莹、发出闪闪的亮光。
祖孙来到瓜田地里。摘下两个大冬瓜，装进篮子里。在薯田地里，老人用头刨出一些花生、地瓜和土豆。小润田跟在爷爷身后，将果实一个一个地捡进篮子里。
房后的果树枝繁叶茂，果实挂满枝头。二人来到桃李树下，采摘一些桃子、李子等水果，装进篮子里面。
瓜果和蔬菜采摘妥当，装满了两大箩筐。老太爷又从家里拿出一些糖果，点缀在蔬菜瓜果上面。
接着，老人套上马拉的小车，请来堂侄庄凤林，两个人把两大箩筐的瓜果蔬菜抬到马车上面，放置妥当。然后，庄凤林赶着马车，带上庄凤山的亲笔书信，将定亲的彩礼送往郑家……
半晌的时候，郑老太与儿媳坐在客厅里品茶聊天。
孙头来到上房，敲门告知：“老夫人，河东的庄风山家，送来书信和定亲彩礼，来人等候在门外。”
老太太闻得喜讯，绽放出满面笑容：“快把客人请进上房。”
孙头来到大宅门外，帮助庄凤林卸下彩礼，将两大筐瓜果蔬菜抬进院子里面。然后，引领客人走向上房。
此时，郑老太与夫人热忱地迎了出来。将庄凤林请进客厅，让在上座。夫人亲自斟上好茶，敬重地放在亲家人面前。
庄凤林个头不高，年近四十，穿着黑色粗布衣裤。初次来到郑家，显得有些拘谨。他从怀里掏出书信，恭敬地递在老人面前：“郑老太及夫人，晚辈庄润田与郑如玉的婚约之事，庄老太爷及全家人都是满口答应，万分高兴。因此，庄老太爷派我前来送上庄凤山的亲笔书信，还有新鲜的瓜果蔬菜作为定亲彩礼，请亲家笑纳。”
老太太接过书信，笑盈盈地递给于氏：“夫人，启开书信，把内容念来听听。”
于氏打开信封，拿出信纸展开之后、敬重地朗读：
郑老太、先瑞贤弟及家中眷属：
惠书于前日收到，知悉来信内容，深感盛意，全家人由衷喜悦。贤弟谦以至诚，不嫌弃庄家生活贫寒，诚愿将郑大小姐郑如玉指婚于小儿庄润田，实属天赐良缘，难能可贵。我们合家承蒙厚意，纳采为喜，诚然接受这桩联姻亲约。并且，愿意以此婚姻纽带，成就良缘佳配，血脉世代相传。
此封联姻书信，既可定为庄郑两家的亲约之证，就此：婚姻成通，文定吉祥。并且，诚挚地希望和祝愿小儿庄润田与郑大小姐郑如玉长大之后，缔结姻缘，百年好合。
现将瓜果两端，喜糖几品作为纳采薄礼。以奉申：天赐良缘，瓜瓞绵延之喜。
家父家母嘱代笔问安
庄凤山在此鞠躬
夫人小儿均此请安
恭敬郑老太健康长寿！
先瑞仁弟百事顺意！合家安康！
同治几年几月几日
庄凤山亲笔立约
庄郑两家的亲约之事大功告成。郑老太夙愿以偿，心境豁然开朗，脸上的笑纹都洋溢出一种欢欣和惬意。
庄凤林起身告辞，老太太及夫人送出了大宅门外。
送走了客人，转回院子。两大筐的瓜果蔬菜，满当当地摆放在东房门口。看上去样样数数，特别新鲜水灵。
老太太瞧着纳亲的彩礼，高兴地吩咐：“东房夫人，庄家纳亲的这些瓜果蔬菜，象征着瓜瓞绵延，人丁兴旺。看上去，充满了福禄与祥瑞，令人有了喜庆气氛。要把这些彩礼送给大家分享一些，让院子里的上上下下都跟着品尝品尝，也是为了郑大小姐与庄家晚辈的婚约喜事表示庆贺。”
夫人笑口答应。随即叫来美慈，把蔬菜瓜果一样一样地分捡出来，准备将蔬菜之类送到厨房。然后，拿出几个果盘，把水果一份一份地分装开来。以此孝敬给老太太，或是打点给家人上下。
兰氏存心不良，一直冷眼旁观。老太太回了上房之后，她走近于氏跟前，冷语贬斥：“姐姐，庄家送来的这些蔬菜瓜果，看上去是一大堆东西，可就是不值几文铜板。若是为了报答恩人，那也是上辈子欠下的人情，怎么能叫女儿去替上辈子偿还这笔债务呢？再说了，庄家人的生活太过贫穷，经济境况条件太差。他们拿不出银子，就用稀巴烂贱的蔬菜瓜果充当纳亲彩礼，真是寒酸透顶，就是想在郑家白捡个媳妇唉。”
夫人知其不怀好意，根本就不加理会。
兰氏瞥剜着眼珠，进一步挑唆：“姐姐，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是读书识字的人，怎么就这么傻呀？大小姐长得有模有样，既有文化又有才华。将来，难道还担心女儿找不到好婆家呀？咱们凭什么要把女儿嫁给庄矮子家，为什么要与那样寒酸的人家结亲联姻呢？”此时，瞅瞅对方没有反应，她竭尽其能事，继续讽刺挖苦：“这件事情要是搁在我的身上，干脆就把这些不值钱的一堆烂东西退回去。这不是明摆着小瞧咱们女儿，抓唬郑家人不识数嘛。”
夫人淡然一笑说：“你我二人的处世观念不同，婚姻的选择趋向大有差异。庄姓人家忠厚仁义，心地纯正。我为女儿选择这样的女婿感到满意，心里十分慰藉。”随即，她把一盘水果递在兰氏面前，严肃地示意说：“你拿着水果，回到房里尝个新鲜。”
兰氏被闪了一脸苞米面子。接了果盘，还在搬弄是非：“哼，姐姐说得好听，你的心里想什么我特别清楚。你受了老太太多年的冷眼，心里能不委屈吗？为了讨得老太太一时欢心，就暂时答应这门亲事。等到女儿成婚论嫁的时候，要想反悔弃约也是还来得及呀。”
夫人听而不闻，端着水果送给上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