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玉作坊里,曹本奇善于识料画样,绘雕技艺高超。他喜欢读书,略通文史,这就丰富了创作功底和艺术想象能力。即使不被看好的一块玉料,也能充分利用石材的优质成分,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使之变废为宝,设计出完美无瑕的玉雕佳品。
在师傅的指导下,磨玉工刻苦勤奋,悉心地钻研技术。曹师傅对待工艺严格把关,产品要求一丝不苟。徒工每每遇到难题,他言传身教,耐心地传授技艺,以使成品玉器达到理想的艺术效果。
一件长二寸,宽一寸五,三分厚度的玉佩,曹师傅绘画一只长尾的绶带鸟,再加上一幅牡丹花朵的图案,寓意富贵长寿,命名“寿带牡丹”。他指导徒弟以传统的镂空手法,将玉佩雕琢得玲珑剔透。
玉器人物色泽纯正,构思新颖:有含笑的大肚弥勒玉佛,有闲情逸致的飘带人,有祥瑞的麒麟送子等。产品形态各异,衣纹自然流畅,增添了形象风韵和动态美感。
兽类产品一改死板的模样,有了生灵的动感活力:一对坐立的玉狮滚绣球,雄狮毛发卷曲,它们张开大口,一呼一应。
素活作品匀衬得体,一改往日的单调模式。香炉的底部设计出三个炉足,炉身两侧绘雕出古朴的浮雕图案,炉身的肩膀设计出两个兽头,兽头的嘴里含着圆形叼环。作品增添了文化内涵,看上去造型美观,厚重大气。
郑家的玉器独具创意,工艺有了显著提高。产品又一次打开销路,宝瑞轩日渐崛起,生意有了很大转机。
这一年正月,郑先瑞在镇区北街给曹师傅卖下一座质量上乘、规格宽敞的独门宅院。东家又托人为其物色了一位长相不错、本分人家的张姓姑娘,两个人很快地订下婚事。在郑先瑞的帮助下,曹师傅在仲春之际举行婚礼,将张姑娘娶进了曹家宅院。
婚后不久,曹张氏就怀有身孕。转过年景,就生出个大胖小子。
曹本奇原本孤身一人,一路逃难来到东北,艰难的处境可想而知。现在,组建了家庭,有了老婆孩子,生活上安顿稳定下来。夫妻恩爱,日子过得和谐充实,有滋有味。
东家给曹师傅买了房子,又出钱为他娶了媳妇。沈贵安认为自己有功在先,却是受到曹本奇的排挤,因而被埋没功劳,心里甚为不满。为此,他不知道思过和改正不足,而是不求上进,有些以怨报德。
这一年入冬以后,郑老太的身体倍感不适。
郑先瑞为此万分焦急,遍请名医给母亲治病。他唯恐别人照顾不周,日夜守护在病榻前。郎中开出的汤方药剂,也是交给夫人精心煎制。于氏伺候婆母细致入微,每每把汤药端到床前,都是亲手喂到老人嘴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治疗,老太太的病情稍有好转,曾经稳定过一阵子。可是,近些日子,由于胃肠疾病严重,老人的体质逐日下降,病势明显地加重了。连日来,她茶饭不思,精神萎靡,食欲越来越差,药物咽到嗓子眼就全部呕吐出来。时间不长,老太太就被折腾得形容枯槁,脸腮深深地凹陷下去,血管暴露,瘦成了一副皮包骨头。
在生命垂危之际,老太太有些神志颠倒,心里还是惦记传宗接代的家庭大事。
临终的弥留时刻,老人翕动着干瘪的嘴唇,瞪着一双迟钝而昏浊的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叮嘱于氏:“春花心地善良,品行不错。夫人身体不好,郑家还缺少男丁。我离世以后,要把春花留在家中,给先瑞做三房夫人。”
夫人拉着婆母干柴般的手腕,悲痛的泪水顺着脸腮流淌下来。她噎咽地郑重承诺:“额娘,您就放心吧,我一定孝遵您的意愿,为先瑞和春花操办这桩婚事。”
老人交代完后事,慢慢地阖上眼睛。她的下巴抽搐地抖动一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息。老太太神魂归西,屋子里骤然地放出一阵悲哀的痛哭声。
凄冷的冬夜,院子里搭起庄严肃穆的祭祀灵堂。黑纱的垂吊,白色的灯笼,在寒风之中摇摇曳曳。棺椁的前面,一张方桌上面摆满了供品。灵堂两侧挂起的一副挽联,凝聚着乡里街邻的一片哀思:
美德传诸乡里
遗训常昭子孙
按照当地风俗,老人的遗体要在家里停放七天。在此期间,请来僧人盘坐在棂前敲打木鱼,冥诵阴经,祈祷逝者驾鹤西去,护送其灵魂步入天堂。
郑先瑞及其家人上下,身穿素白的孝服,跪拜在祭祀灵前:叩头、烧纸、进香,履行一系列的阴殡大礼。护送阴魂的喇叭声悲亢幽婉,凄厉苍凉,夹杂着人们的痛哭声感动了三里街巷。
郑老太出殡这天,夜间下了一场大雪,白色装点大地。北风长啸,裹夹着雪雾漫天飞舞,天空迷蒙,就连空气也凝固成了白色。
郑先瑞一路打着灵幡,走在仪殡的队伍前面。接着,就是老太太的殡葬灵柩以及人们抬着纸扎的车、马、牛、羊等一些阴需之物。后面的家属亲戚、街坊邻居,还有沾亲带故者一路随列送行。
送葬的队伍冒着寒风,脚踏冰雪,一路经过城街,朝向西北的郑家祖坟茔地走去,拉开的送殡队伍有一里多长……
街面的几家商号,由于雇工水平欠佳,工艺质量迟滞不前。想要仿制郑家的精品玉器则是望尘莫及,没有那么容易。因此,生意很快地冷落下来。
玉成金的老板那巴图,一向自以为大,自命不凡。这一次,却栽在后来者郑先瑞的手里。“俊朗皮囊”原本就心胸狭隘,心里容不下别人,认为宝瑞轩抢去了自家生意,一直满腹积怨,怀恨在心。他决定重整旗鼓,挖掘人才。知悉猪倌在郑家的遭遇和处境,则是绞尽脑汁,要想方设法地将其拉拢过来,以留为自己所用。
这天中午。沈贵安走出磨玉作坊,形色沉闷地朝前街走去。
“俊朗皮囊”等候多时。瞧见猪倌,上前搭话:“贵安,干活挺累吧,怎么有空出来溜达了?”
沈贵安情绪不佳,沉默不语。
“哟,贵安,怎么愁眉苦脸,闷闷不乐呢?”那巴图显得特别亲近,巴结地拉着外甥说:“贵安,舅舅就是你的家人,特别关心你。若是心里有了委屈,或是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到舅舅这边散散心,聊一聊。舅舅也好为你想想办法,给你一些帮助,减少些烦恼。”
沈贵安并不买账,甩开对方向道口走去。那巴图心怀叵测,随他穿过街口。此处的街道旁边,正是一家酒馆。“俊朗皮囊”追上前去,把猪倌拽进酒馆,安抚在椅位上坐了下来。
店小二走上前来,那巴图点了好酒好菜。
酒肉和菜肴摆上桌子,那巴图斟满一大杯酒,递到外甥面前。沈贵安心里苦闷,没有拒绝这番“好意”。他端起酒杯,把酒一股脑地灌进了肚子里面。
那巴图一边劝酒,一边连吹带捧:“贵安,你心灵手巧,做事头脑精明,玉雕技艺是响当当的。当初,若是没有你的手艺,郑家的宝瑞轩商号也开办不起来。”
沈贵安喝了闷酒,忍不住牢骚几句:“当初,郑东家把我带到城里,让我学习磨玉技术,这份恩情我不能忘记。东家开办磨玉作坊,我也是倾注了全部精力,为郑家的玉器生意打下了一定基础。”
“贵安,听说你在郑家不像以前那么吃香了?郑先瑞不像以前那样器重你了?咱们给人家卖命干活,可不能被别人欺负了。”那巴图狡黠诡异,嘴上花言巧语:“舅舅的心里一直惦记你,请你来到酒馆喝上几盅,就是让你开心一些。”
沈贵安是个直肠子,说话不会藏着掖着:“我为东家出力不少,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现在,东家起用了曹本奇,为其买了房子又给他娶媳妇。对我不再重用,让我靠边站了。”
那巴图做个冷静的手势,假意安抚:“郑家的生意,你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却是遭到打压和排挤,真是太受委屈了。”
沈贵安心气不顺,一时低头不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巴图更是火上浇油:“贵安,郑先瑞当初开办磨玉作坊,你为他打下了商业基础,为郑家做出了大贡献。宝瑞轩的生意发展起来之后,郑先瑞却聘用曹本奇,让你这个有功之臣靠边站了。郑先瑞根本就没有良心,对你耍了手段,这就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呀。以前,舅舅就一直提醒和告诫你,郑先瑞与你非亲非故,就是利用你的手艺帮助他发展生意。现在,你受到了莫大冤屈,受到不公平待遇,却是有苦没处说,有冤没处诉,心里能不窝火吗?舅舅真是为你抱不平,也为此感到气愤。”
沈贵安听了挑拨,心里越想越气。
那巴图感到有机可乘,进一步拉拢:“贵安,人生在世,不就是多赚钱财,能够成家立业吗?你在郑家卖命效劳,非但没有得到房子,而且工钱给得太少,这真是出力不讨好。将来,没有钱怎么能成家立业,怎么能娶上媳妇?郑先瑞把好处都给曹本奇了,这不是存心欺负人嘛。凭着你的玉雕手艺,到哪里干活也不能少给工钱。现在,我的大外甥已经长大成人,要结婚生子,要购置房产,要组建家庭。这些事情,郑先瑞哪里能够设身处地为你着想?你与舅舅沾亲带故,今后的方方面面,还得依靠舅舅给你张罗,需要舅舅给你包揽过来。依我看,你就不如干脆离开郑家,到舅舅这边干活。舅舅给你双倍的工钱,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沈贵安寻思了半天,还是回绝了:“我对郑老板虽然心有怨气,不甚满意。可是,东家出钱把我带到城里,对我有恩在先,此事尽人皆知。如今,我学会了手艺,就不顾情面一走了之,在外人看来也是说不过去的。舅舅,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那巴图碰了钉子,面含冷笑,却是贼不死心。
郑老太去世百日后,已是初春季节。
这天上午,阳光明媚,暖意融融。夫人找来家丁,在东厢下房腾出两间屋子。经过收拾和整理,准备遵照婆母的遗嘱,要给先瑞和春花当婚房。
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兰氏就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春花知其卑鄙无耻,行为恶劣,对兰氏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
兰氏对春花也是结怨在心,一向持蔑视态度。听说东房收拾屋子,要为老爷和春花举行婚礼。她急切地走出西房,向东房这边奔了过来。
夫人和美慈在布置房间。兰氏走到跟前,把夫人拉到一边,大套近乎:“姐姐,我当你是最懂夫妻感情的精明人呢!老爷有了东西两房夫人,均由你我分享已经足够了。你何必还要做出如此傻事,给一个下人腾出房间,让春花做三房夫人呢?咱们若是给她让出这块地场,家里就会立马多出个主子。从今往后,这个丫头就要成为你我的竞争对手,难道你连这点小账都不会算呀?”
夫人明确地回复:“接纳春花作为三房夫人,是老太太临终的遗愿和嘱托。为了郑氏家族后继有人,香火能够世代地延续下去。我们为先瑞和春花操办喜事,你我都应该努力地帮助成全才是。”
“哎呦,姐姐到底是精是傻,难道就一点不开窍吗?老太太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们遵循不遵循老人的遗嘱办事,逝者也是身在九泉,未能看见。”兰氏刁钻成性,又犯了恶癖,改用讨好的口气说:“现在,给不给春花和老爷圆房,操办不操办这桩婚事,还不是要由咱们这些活人做出决定、做出安排吗?依我看,你就撂下这桩事情不管不问,干脆不给他们操办婚事,不让二人圆房不就结了。然后,咱们就暗地里把春花打发出去,或是干脆将其撵出郑家宅门。家里若是多出一个主子,家庭的财产就要被瓜分去一份。姐姐若是这么做,岂不是将来自找吃亏嘛?”
夫人听得她满嘴混话,哪里愿意与其嚼舌磨牙。她转过身去,继续布置屋子。
兰氏没有达到目地,心里恼怒。她乜斜着眼珠,却是无计可施,愤愤不满地扭身走了出去。
当天下午,洞房里收拾整洁,布置妥当。
夫人亲自为春花挽起发髻,让她换上一身红色婚礼服装,给她披上一方红色盖头。然后,安排新娘子坐在洞房的新婚床上,等待老爷。
傍晚十分,郑先瑞回到家中。新房里点上一对大红蜡烛,于氏把丈夫请进了洞房。
早在以前,春花就对老爷内心仰慕,怀有敬重之情。老太太在世的时候,也觉察到春花有了这份心思。只是,春花丫头勤劳踏实,伺候主人忠心耿耿,照顾得无微不至,老人一直舍不得让她离开身边。
如今,春花如愿以偿,希望和期盼终于成为现实。新婚之际,自己由仆升妾,自然是心里高兴,激动万分。
烛光之下,新娘子顶着一方红色盖头,端坐在床前。郑先瑞迈进屋子,走近跟前掀起了盖头,就算简单地办完了喜事。
四目相对,相互熟悉,郑先瑞倒也心里慰藉,十分平静。
春花显得有些羞涩,带着无法掩饰的欢欣和惬意,脉脉含情地抬起头来。她的容颜粉面含春,双眸里流溢出灵动和俏媚,内心的情感暴露得充分无遗。尤其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胸部,是那样的丰满,那么的富有青春激情。面对着老爷,她略含赧颜,柔柔地投之一笑,满怀着无比深情,脸颊红润得更甚,那种默然的神态甜蜜依依,看上去分外醉人。
郑先瑞的情绪虽然不很热烈,却是随着感情的升温,相应地履行婚配惯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