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曹本奇下班以后,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庙街路口的时候,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天色已黑,街上没有行人,沈贵安从路旁的暗处蹿了出来。他拿着弹弓装上石弹,照准曹本奇的头部就发射过去。由于心里发慌,手上不稳,雨中的视线又很模糊。只听“嗖”地一声,石箭偏离目标……从对方的耳旁扫过。感到有人加害自己,曹本奇撒腿就跑,逃进财神庙的大门里面。
沈贵安见其跑进庙门,拔腿就追了过去。
曹本奇躲进了庙堂,藏在神龛的后面,一时无法逃脱。情急之下,他奋力地登上神龛,两只脚踩着神像的腰部,攀爬上去搂住财神的脖子,站在了神像的后背上面。
沈贵安追到庙堂里面,找了一圈不见人影。站在神龛跟前,心里困惑茫然,焦虑和忐忑,感觉财神爷的一双眼睛好像在尖锐地审视自己。
庙堂里昏暗迷蒙,十分空寂。高大的财神塑像,经历了多年沧桑,仪态安然地屹立在神龛之上。供桌上面燃烧的一捻油灯,被门口的夜风吹拂的忽闪忽闪,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苟延着岁月。
空寂凄凉的情景,有种夺人心魄的感觉。沈贵安极度的颓废和沮丧,身心仿佛被一种无形的绳索紧紧地捆绑起来,失去了人生自由,被束缚的令人难以承受。在此失落之余,他很想挣脱掉这种不堪忍受的禁锢和枷锁,却是陷入在绝境之中无法自拔,且而有些惊恐和后怕了。
曹本奇站在上面,见其惶惶不安的样子、很想就此开导一下。他机智地捏住鼻孔,发出空灵的一种声音:“佛书四十二章经、第二十二章说……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神灵”的话语响彻庙堂!沈贵安禁不住浑身一震,神经顿时有了某种触动:今日的狂妄之举,欲以采取害人的手段达到生活目地,一定是瞒不过上天和神灵,将来是否会遭受苍天的谴责和惩罚?自己所追求的人生目标,难道就该如此的凶狠和残忍,就该采取不择手段的方式去残害别人?心里泛起些许的忏悔之意,他跪在神龛跟前,默默地叩头祷告:“请求神灵切莫怪罪,我原本毫无恶意,只是受到欲望的牵制,不得已而做出荒唐之举。害人的行径并非我内心所愿,幸亏没有酿成大祸。请求神灵多多宽恕,多多宽恕。”。
曹本奇又发出了空灵之声:“做人要光明坦荡,要与人为善,以德服人。”
沈贵安的内心空虚极了,头脑里也在反思:今日的失手,没有达到加害于人的目地也算是如负释重。可是,娶妻成家的希望也会因此而彻底破灭了。将来……自己孤苦伶仃,命运还是不堪设想。
随即,在暗中监视的那巴图奔进庙门。看见上面有个人影,大声喊出:“贵安,有人在神像上面装神弄鬼,赶快拿弹弓射死他。”
曹本奇继续说:“为人做事,切莫被邪恶的意念冲昏头脑,切莫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由此导致的后果,就会有损于道德,在良心上就要承担难以摆脱的负罪之感。行恶者的内心是永远不会得到平静和安宁的。”
沈贵安跪在跟前,看不清上面,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巴图厉声催促:“贵安,曹本奇在神像上面一派胡言,赶快用弹弓射死他。”
曹本奇仍然是善言奉劝:“阴狠邪恶的卑鄙行径,想要就此借刀杀人。好人一旦被坏人利用,灾难就会降临在自己头上。因此,就会埋下祸根,反过来就要被杀人灭口。”
沈贵安心里矛盾,也在琢磨一些道理:自己对待曹本奇心存不满,却是没有想要置其于死地,怎么能忍心做出违背天理的害人之事?事情一旦败露,自己就是杀人凶手,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不但要身背恶名,也会难逃罪责。
那巴图站在门口,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曹本奇虽成凅辙之鲋,犹能表现出泰然豁达的一种气度,大声辩白:“看来,那巴图是想存心加害于我,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以此阴损的招术来对付郑老板。我就此死而无憾,只是要向沈贵安问个明白,郑老板把你带进城里,让你学会玉雕手艺,那巴图才因此看得起你,与你有了接近和往来。那巴图恶毒至极,耍尽了花招,利用欺骗的手段对你进行腐蚀拉拢,你被他牢牢地控制在魔掌之中而无法自拔。最为可悲可叹的是,沈贵安被蒙在鼓里,根本不识真假,是非难辨,还要为其杀人卖命。沈贵安……你这样做,能够对得起郑老板吗?”
沈贵安咀嚼着话语,似乎有了一些警醒,不由得想起往事:放猪的时候,一幕一幕的悲怆情景浮现在脑海之中。自从被郑老板带到城里,有了玉雕手艺,才奢望能够成家立业,能够娶上媳妇。为了报答郑老板的恩情,也不该加于害曹本奇。图谋害命的不轨行径是否应当就此罢休?恶劣的卑鄙手段是否应当彻底放弃?
曹本奇将生死置之度外,从神像上面跳了下来。他站在神龛的旁边,淡定地说:“沈贵安,你现在就问问那巴图,他是真想把女儿嫁给你吗?”
沈贵安一时半信半疑,使劲地盯着那巴图,很想听到他的解释和回答。
那巴图没有做出解释,强迫地命令:“贵安,你还不赶快动手,叫曹本奇立刻去见阎王爷。否则,你我就过不上好日子。”
曹本奇没有因此退缩,而是言之凿凿:“那巴图做贼心虚,阴谋即将被揭穿,为何不做正面回答?”
那巴图丧心病狂,放出狠话:“沈贵安,你不听舅舅的话,艳玲的婚事就算告吹。你永远都甭想娶她。”
这一刻,沈贵安被唤起良知,从迷蒙之中猛然地清醒过来。原来,那巴图承诺的婚事竟然是一场骗局。自己就是愚昧荒唐的一个傻子,被人家欺骗和利用却是一直蒙在鼓里,甚至还要死心塌地的出卖良心,助纣为虐地为其卖命。此时,他感到悲痛难忍、深恶欲绝。
那巴图情急之下,露出残忍的本性。他掏出闪亮的短刀,要冲上前去刺杀曹本奇。
事情的转折往往难以预料。沈贵安终于看清了那巴图的嘴脸,做出了理性选择。他拿起弹弓装上石弹,“嗖”的一声朝向那巴图射了过去。
那巴图的头部受伤,痛楚地倒在地上。沈贵安一怔,走上前去欲要扶起舅舅。
这个时候,那巴图瞪大了眼珠,死死地盯着他,嘴唇在颤颤抖动,指着对方说不出话来。
沈贵安感到非常委屈,失控地说:“舅舅,你欺骗、利用我无妨,还要唆使我害人性命,因此加害于我。到头来,害人者终究逃脱不了干系,竟然闹到这样的下场。”
人也真是奇怪,那巴图预感走向冥府之路,头脑似乎受到某种触动,手无力地放了下来。他的表情由愤怒转化成哀怨,内心在苦苦挣扎。
曹本奇近前一看,知其内伤严重,立即吩咐:“贵安,将你舅舅送回家里,赶紧医治也许有救。”
在曹本奇的扶助下,沈贵安背起舅舅走出庙门,朝那家的方向奔去……
曹本奇追出庙门,喊了一嗓:“沈贵安,你的玉雕手艺不错,千万不要放弃。郑东家爱惜人才,我们等着你回来雕刻精品玉器。”
沈贵安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眼里含着泪水。
沈贵安将舅舅背回家里,安放在床上。那巴图危在旦夕,处于昏迷状态。刁氏和子女等人闻声赶来,全家人守在床前,悲痛的哭喊声响成一片。
那巴图慢慢地睁开眼睛,目光没有了一丝光彩。刁氏见他苏醒过来,哭声询问:“老爷,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那巴图瞪着眼珠,目光落在沈贵安的脸上,迟疑了半天没有说话。
沈贵安站在跟前,心里惶惑不安。他担心伤者说出什么,又恐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桂良起了疑心,指着沈贵安追问:“阿玛,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事情与猪倌是不是有直接关系?赶快说出来,我一定饶不了他。”
人将至死,其言也善。那巴图瞅着家人,没有指出凶手,断断续续地安排后事:“我受伤……纯属意外,与贵安毫无关系。贵安的亲事,我们没想把艳玲嫁给他,就将艳花嫁给他吧。”话音未落,他就气断魂散地绝声咽气了。
家人跪在跟前,屋子里哭声飚起。死者的临终悔过,沈贵安感到五味杂陈,有种无以言表的悲伤在搓揉着五脏六腑。他想要为死者做点什么,默默地帮助料理一些丧事。
然而,那艳玲对其反感,不顾亡父的嘱托泼口大骂:“沈贵安,你这个下烂的猪倌。别想赖在我家不走!赶紧回乡下放猪去吧。”
刁氏根本没有好气,不住地咒骂:“沈贵安,我们原本就没想把女儿嫁给你。艳玲已经找了有钱的婆家,哪里能看上你这个狗屁不值的猪倌呀。你穷得叮当响,吃不上饭,就是艳花我也不能答应嫁给你。你给我滚出去,看见你我就心里恶心。”
傻姐艳花站在一旁,也是饶舌打骂:“猪倌,猪倌,回去放猪。猪倌,猪倌,回去放猪。”
沈贵安无奈地解释:“舅母,我想帮助料理舅舅的丧事之后再离开这里。”
刁氏悲愤交加,脸色骤变地指使儿子:“桂良,将猪倌赶出家门。老爷死了,一定与他有直接关系。我连一眼都不愿意看见他,还想赖在这里白吃饭呀。”
那桂良更是冷脸相待,连吼带叫,连推带搡,把沈贵安轰出了大宅门外。
深更半夜。沈贵安受到凌辱,已经是走投无路。回想起自从来到那巴图家里,成为准上门女婿之后,每一天都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拼命干活。自己就像一只疯狂旋转的陀螺,被一种无形的钢鞭抽打着,心血和汗水几乎要被榨干和消耗尽了。到头来,却是噩梦醒来,美好的愿望成了一片废墟。此时,眼前漆黑茫茫,大脑一片空白,他哪里还有脸面回到郑家?只能怀着抑郁的心情,无奈地向城南的乡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