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传志开办的饭庄,在庙街的路西一侧。店铺的门脸正临闹市,门前挑起鲜艳的罗圈红幌,门楣上方倾置一块大幅的金字匾额:溢满香饭庄
饭庄的位置和规模,在古镇数一数二。饭厅里宽敞明亮,设施讲究,有精致的套房和雅间。自打郑兰玉和李成龙订下婚事,兰大成像跟屁虫一样与李成龙混在一起,时常到溢满香饭庄混个热闹。
这日下晌,李成龙带领同学来到饭庄。几个人走进雅间,点上酒肉菜肴,坐下来吃喝行乐。
在划拳行令之际,郝永亮不小心碰翻了一碗肉汤。浓热油腻的汤汁,撒在了兰大成身上。衣服弄的满是油渍,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嘴上骂骂咧咧。
两个人话不投机,互不相让地争执起来。兰大成粗鲁莽撞,难以控制情绪,挥起拳头就朝对方打了过去。郝永亮机灵地稍一闪身,就在重拳之下躲了过去。兰大成出手太重,拳头不偏不倚、正巧砸在邻坐李成龙的鼻梁上面。
李成龙突遭一拳,面部疼痛难忍,鼻孔里流出了鲜血。他回手就朝兰大成扇了过去,火冒三丈地叫骂:“兰大成,你这个大傻冒,你他妈的没长眼睛啊?”
兰大成没有打着同学,反倒挨了一记耳光。他恼羞成怒,挥起拳头准备还击。这时,几个同学一齐上阵,把兰大成摁倒在地,将其手脚牢牢地控制住了。
兰大成挣扎和执拗不过,气不愤地揭了老底:“李成龙,你才是大傻冒呢。郑兰玉大字不识一个,你还要把她当成‘才女’往家娶呢。”
李成龙面目愕然,心底里“咯噔”一惊。他慢慢地缓过神来,迟疑地回问:“兰大头,你在胡说什么?郑兰玉若大字不识,怎么能猜中深奥的字谜呢?”
兰大成口无遮拦,越发气对方:“郑兰玉就是大字不识。真正猜中字谜的人不是郑兰玉,而是郑家的大小姐郑如玉。你被我懵唬的溜溜转,还说我是傻冒,你才是不折不扣的大傻冒呢。”
李成龙心高气傲,注重脸面。婚事遭到愚弄,等于受到了摩天大辱,心里如何能够承受。他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思维如同一团乱麻:郑兰玉的美好形象仿佛在脑际里开始扭曲变形,甚至丑陋的不堪设想。他气得咬牙切齿,半天说不出话来。继而,则是怒火中烧,激起内心的一股仇恨,指着对方破口大骂:“兰大头,你等着,我不是被你这个傻冒给欺骗蒙唬了吗?今天,我就回去写份休书,立马就把你那个狗屁表妹给休了。”接着,他宣布散席,甩袖扬场而去。
傍晚,县太爷回家迈进客厅,屁股还没落坐。李成龙耷拉着脑袋,走上去商议:“爹,听说郑二小姐是个冒牌才女,她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真正的才女不是郑兰玉,而是郑家大小姐郑如玉。当初,我是被傻了吧唧的兰大成给骗了,才与其定下婚事。现在才知道郑兰玉愚昧无知,我想退掉这桩婚约。”
县太爷面无表情,却是心中有数。他脱去外衣摘去官帽,走到茶桌跟前,坐在了太师椅上。瞅着儿子,不紧不慢地开导:“傻儿子,听说郑兰玉大字不识,不会猜解字谜,就想退掉婚事啦?当初,我之所以同意这门亲事,也不是看好她那个莫须有的‘才女’头衔。什么‘才男’‘才女’,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玩艺儿。郑氏家族基业殷实,财路广阔,郑李两家的联姻婚约就是官商通融,门当户对。俗语说得好‘女人无才便是德。’你们两个郎才女貌,非常般配,双方的家庭实力也相当。这桩婚姻让人羡慕和眼热还来不及呢,你还想要退掉婚事?你给我打消退婚的念头,老子是绝对不允许退掉这门亲事的。”
李成龙说服不了父亲,又想挽回面子、找回心里平衡。旋即间,他脑筋一转,想出主意说:“爹,您若是一心想与郑家联姻,不愿意退掉这门婚事,就让我大舅再去郑家说和说和,要求把郑家的两位小姐调换一下。我想娶来真正的才女、郑家的大小姐郑如玉做媳妇,不要冒牌的才女。”
县太爷的面孔阴沉下来,明确地说:“听你大舅说,他去郑家提亲的时候,郑先瑞压根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因为郑二小姐的额娘对待此事十分赞成,极力希望促成此事,她是凭借郑老太生前的遗言才敢自作主张,得以达成婚约的。而且,那位郑大小姐早已定下婚事,有了婆家。这桩亲事既不能退婚也不能调换,若是弄巧成拙,闹不好就要鸡飞蛋打。”
李成龙心有不甘地嘟囔:“我是被傻了吧唧的兰大成给蒙唬了,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再说,您是一县之长,他们都是管辖区域的平民。您若是不想退掉婚事,就要替我想想办法,让我娶回真正的才女郑如玉做媳妇,反正我是不要冒牌才女郑兰玉。”
“笑话?你已经老大不小,是个男子汉了。就连一点窝囊气都咽不下去,将来还能成就大事嘛。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认真考虑,好好地动动脑筋才行。郑家基业殷实,财源广进,你能娶到这样有钱人家的小姐有什么不好?况且,郑家只有两个女儿,没有男丁,将来女儿就可以继承家产。你小子若是将来有了能力,就再娶个三妻四妾来家,保准能够高高在上,扬眉吐气,还能窝囊什么?”
李成龙心里憋气,一副沮丧的样子。
县太爷专横地数落之后,站起身子。他从壁柜里拿出一坛好酒,打开盖子,把酒倒进茶桌上的两个杯子里面。接着,把一杯酒放在儿子面前,自己拿起另一杯酒,仰脖一股脑地灌进腹内。然后,抹抹嘴巴,接着开导:“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你当那位郑老板是个好惹的主户吗?如今,上头当权者都是满清人,我作为一县之长,做事也要顾及满族人的面子。我乃一介汉人,能够巴结到今天的县令位置已经很不容易了。郑先瑞几代世族,家庭财产丰厚,人际关系广泛,这种人不能轻意得罪。倘且碰上哪一天,他若与上头的官府拉上关系,闹不好就能给我鼓捣出一些名堂。到时候,我可是要被穿上小鞋,吃不了还得篼着走的。依我看,你的亲事非但不能退掉,还要将郑二小姐早日娶进家门。明年秋天,咱们就抓紧时间,大张旗鼓地操办这桩婚事。”
李成龙闻之其中要害,掂量着孰轻孰重,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情自己不能独断专行,不能单凭意气用事。如果强行地退掉婚事,就可能影响父亲的官场地位。想到这里,他拿起酒杯,把酒一口气地灌进肚子里。然后,坐在旁边的木椅上,一声不吭。
县太爷几杯烈酒下肚,有了几分醉意说:“傻儿子,你是大小伙子了,处理事情怎么一点不成熟呢?人生在世,不论什么事情,都要衡量其中的利害关系。”话到此处,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吐露出肺腑之言:“咱们别的不说,就说老子头上戴的这顶乌纱帽。你当是平白无故、说说嘴皮子那么简单?加官晋级,情场得意,哪一样不是靠溜须拍马、财钱铺路?所以,心里不论有多少委屈,考虑事情需要全面着想,必须顾全大局。在人生的利益方面,你就是做出一些妥协和让步又有何妨?”
李成龙满肚子委屈,却是没有了主意:“爹,您看中郑家的财产,我就把郑兰玉当作钱袋子娶来家,满足您的需要不就行了。”
“你这个傻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老子还不是处心积虑地为你着想吗?等到敛足钱财,有了适当机会,老子还想为你捐个官来当当嘛。”话到此处,县太爷喘了一口长气,认真地道出经验:“咳,不过你要知道,官场之中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也不是那么好混的哟。就你这副傻脑瓜子,遇到事情直来直去,专认死理怎么能行?就是给你弄个官职,也恐怕这顶乌纱帽戴不长远。”
李成龙听不得挖苦,冷冷地回应:“行啦,我没有好脑子,当官也做不长远,那我还要捐钱当官干吗?”
县太爷瞪起眼睛,话语一针见血:“什么,你难道不想当官?当官就比放牛强,坐轿就比抬轿强。当官的风光体面,有福可享。你若是不想当官,那可是真正的傻子喽。”
李成龙的怒气消除大半,心里敞亮多了。坐在木椅上,他挺直了身板摊开双臂,使劲地抻个懒腰。然后,做出一副悠闲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