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先瑞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地回到家中。
西厢房里,兰氏知道矿山发生事故。她一改往日张扬霸道,争吃风头的殷勤劲儿,母女二人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郑先瑞远途归来,迈进东房屋子。夫人上前问寒问暖,忙着为之换衣洗尘。美慈拿来整齐干净的衣服,递给夫人走了出去。
夫人一边帮助更换服装,一边询问情况:“先瑞,这次京城送货,聚宝斋的生意怎么样?玉器的销路如何?”
郑先瑞换上便衣,讲诉一些所见所闻:“聚宝斋的生意不很景气,玉器货品在京城遭受冷遇,销售的势头不很理想。令人欣慰的是,郑家玉器题材新颖、质地优良,精湛的工艺得到赫宝珠老板的赞赏,决定将这批精品玉器暂时留下来。等待商机适宜,价格有所提升之后,再将货品销售出去。”
二人正谈的开心,猛然间,从大宅门外传来一阵悲天呼地的哭喊声。郑先瑞心里纳闷,一头雾水,不由得转头朝窗外望去。
此时,孙头形色匆促地跑进东院。迈进屋门紧憷地说:“老爷,玉石矿山出了事故,矿难家属来到大宅门外闹事了。”
郑先瑞满脸惊愕,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袭上心头,头发根都要竖起来了。他顾不得穿上外衣,赶紧跑了出去。
数十名家属围堵在大宅门外,他们悲痛地哭喊,愤怒地声讨,有的人拣来石头砸向大门,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听来惊心动魄,令人不寒而栗,也震惊了整个宅院。
郑先瑞僵直地站在那儿,吓得面如土色,声色颤抖地吩咐:“打开大门,让难属进院子。”
孙头打开大门,难属们扶老携幼、拖儿带女地冲进院内。一个个哭的肝肠寸断,悲痛欲绝。
一位年迈的老太太,身子瘫软地扑在跟前,泣不成声地控诉:“李工头脚骨受伤期间,兰得财接替矿山的工头职务。兰阎王丧失人性,为非作歹。天降暴雨,他不顾矿工的死活,逼迫工人下井出工,矿井塌陷,几十名矿工被深深地埋葬井下,全都死了。”
郑先瑞闻之噩讯,脸色煞白,阳刚之气……完全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摧毁了。回忆这些年来,特别是艰难创业的过程之中,无论受到多少挫折,遇到多少困境,凭着智慧和胆识都能挺过难关、化险为夷。可是,自从娶了兰氏以后,兰家人用心叵测,这一群恶魔就像狠毒的蛇蝎在一口一口地吞蚀血肉,眀争暗敛地刮剥钱财。自己精明一世,处理事情严谨慎重,却是不料后院起火,防不胜防。在前往京城送货期间,兰家人机关算尽,趁虚而入,伺机篡夺矿山的工头职位。如今,祖宗的基业,自己的半生心血毁于一旦,完全地败在兰氏家人手里。几十名的矿工性命,都被埋葬于矿山井下,再也无法挽救了。眼前的妇女老幼失去了亲人,一个一个痛不欲生。重大的灾难,惨痛的事实,到了这般难以收拾的地步令人如何承受?想到这里,郑先瑞悲愤至极,感到憋闷的喘不上气,似乎有千万般的哀怨横亘于胸中而无法排遣出去。心口在剧烈疼痛,他忍不住捂着胸部,身体抽搐地陡然一震,犹如一颗爆破的响雷将五脏六腑轰炸得粉碎。继而,他痛状挣扎地惨叫一声,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喷涌出来。接着,就是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一下子就栽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夫人和家丁赶上前来,将主人抬到东屋,安放在床上。
在夫人一声一声的呼唤之中,郑先瑞慢慢地睁开眼睛,缓过一口气来。他面无血色,生命到了垂危的边缘,已经是有气无力了。
此时,郑先瑞自知时候不多,掏出一串钥匙交给夫人。面对家人上下,饱含着沮丧和哀怨,认真地嘱咐后事:“我死以后,家里的一切事物交与夫人处理。我的殡葬仪式要节省开支,戒奢从简,坟前不要设立墓碑。家中的所存积银,要全部用于抚恤和补偿矿难家属,任何人不得干预和阻挠。”话到此处,郑先瑞摆手示意,支走屋内的其他人,只是留下夫人陪在身边。接着,从怀里掏出珊瑚鼻烟壶以及与京城聚宝斋签署的货据凭证,一并地交在夫人手里。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嘱托:“夫人,这枚珊瑚鼻烟壶……是京城赫宝珠老板赠与的商往信物,还有双方签署的货款凭证。郑家的玉雕工艺……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历史水平。曹本奇、沈贵安都是玉雕界稀有的人才,他们的高超技艺不能就此荒废。等到如儿和庄润田成婚之后,二人要前往京城,到聚宝斋承兑这笔玉器货款。取回货款之后,用这笔资金开拓玉石矿山,重新振作郑家的玉雕事业。”交代完后事,郑先瑞大气难喘,嘴里一口一口地倒吸凉气。临终之际,他的瞳孔瞪得老大,没有合上眼睛。
丈夫愤然辞世,几乎将于氏这位外柔内刚的女人击垮了。她犹如利剑穿心,身子瘫软地倒在地上,哀伤大恸而无法自持。
夜晚,简单的棂棚支起来了。悲泣哀伤的痛哭声,回荡在寂静的宅院里,几乎连空气都震颤起来了。
灵堂上一口薄棺,几盏白色灯笼。夫人书写的挽联挂在灵前,表达内心的一片哀思:
遗志永昭山河
业绩万古流芳
亲人家属穿着白色孝服,跪在主人灵前,白色的祭灯映着一张张蜡黄的脸。夫人扑倒在灵棺跟前,哭的肝胆欲裂,死去活来。兰氏做样地跪在旁边,有声无泪地嚎啕大哭。
古来有云:暴以待人,祸患难免。郑先瑞气急至死,兰得财难逃其咎。
次日上午,矿难家属根据事故原因,分析情况之后,请人写了一份真实的诉讼状子。他们成群结队,奔走相告,来到北街的县衙门前击鼓鸣冤。
守门的衙役拿着状子走进内厅、上报给县太爷。李继善命令打开衙府大门,开庭审理此案。
大堂之上。李继善官服加身,头戴乌纱帽。看上去冠冕堂皇,威风十足。
县令的身边站着一位师爷,名字叫安福祥。此人身材瘦高,身穿黑色长衫,外罩青色短身马甲,年龄五十几岁。他面庞削尖,额骨突出,一双眼睛凹陷在阴影里面。
公堂前面,衙役们手执棍棒站在两侧。数十名矿难家属扶老携幼地奔进衙府,跪倒在公堂面前痛心疾首,哭喊着控诉:“天降暴雨,矿山出现重大事故,几十名矿工全部被埋葬井下。矿主郑先瑞暴毙身亡,罪魁祸首就是东家的内亲舅哥兰得财。兰得财必须以命抵命,血债血还。”
县太爷得知消息,露出一丝惋惜的神色。郑先瑞突然离世,使其有种痛失其财的忧伤之感,一时嘎巴着大嘴说不出话来。
安师爷趋炎附势,为之出谋划策。知道县太爷与郑兰两家有连带关系,以为县令会袒护亲家,上前耳语一番。
然而,县太爷此次办案不徇私情,发号施令地掷下令签:“本官体察民意,一向伸张正义,秉公执法。现在,由孙班头带领衙役队伍,前去缉拿罪犯兰得财。”
孙班头接到指令,带领衙役走出衙府。一行人穿过城街,向兰家奔去……
衙役队伍来到兰家门前,就是一阵紧迫的敲门声。兰家人听了动静,知道情况不妙,兰小鬼与兰得财躲进了上房里面。
办差的衙役刻不容缓。他们用标枪劈开大门,闯入院内,冲进屋子逐一地搜寻排查。
几个衙役搜查到上房,兰得财打开后窗,在老子的帮助下准备逃离出去。衙役们见状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五花大绑。
佟氏和王氏闻讯赶来,拼命地扑上前去。她们拦住官差,抱住兰得财的大腿不肯松手,撒泼地坐在地上放声嚎叫。
兰小鬼也是乱了手脚,惊慌失措地上前央求:“当差的衙头大人,我儿子在家没做任何事情。他犯了哪一条王法,你们凭什么将他捆绑带走呀?”
孙班头鄙视着对方,厉声驳斥:“哼,兰得财到玉石矿山充当工头,坑害了矿工几十条人命,矿难家属已经将其告上公堂了。”
兰小鬼无理也能狡辩三分:“衙头大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玉石矿的东家是郑先瑞,矿山不是我们兰家人着手经营。兰得财前去矿山担任工头职务,也是郑先瑞的主意和安排。我儿子和矿工一样,都是给矿主东家干活嘛。天降暴雨,矿井坍塌,矿工一时躲避不及,造成了矿山井下事故。矿难的家属诉冤告状,官府追查事故责任,一切后果应该由矿主郑先瑞全部承担,根本就赖不着我儿子什么事情。”
孙班头气势凌人,狠狠地教训:“哼,你少说废话。我们是执行公差,办理公务。若想抵赖你们就对质公堂,去跟县太爷说理去。”
兰小鬼堆起笑脸,又玩起软磨硬泡的把戏:“衙头大人,你是不知底细吧?我们兰家与县太爷家都是实在亲戚。矿主郑先瑞是我的姑娘女婿,郑家二小姐与县太公子李成龙早已定下婚事,我的外孙女就是李继善的未婚儿媳。县太爷就是看在郑兰玉的情份上,也能对我儿子既往不咎、网开一面的。你们就放过得财一马,凭着兰家和李家的亲戚关系,县太爷保管不会责怪你们。”
“唉……你们兰家与县太爷还是亲戚呀?”其实,孙班头早就知道其中关系,冷冷地撇了嘴角说:“哼,你他妈算是老几,县太爷能够对你儿子网开一面。现在,我们就是听从县太爷的指令前来缉拿罪犯的。县太爷若是给兰家留点面子,我们就不用跑来这里抓人了。”此时,他的脸色铁青,把兰小鬼推搡到一旁。接着,回手抓住佟氏和王氏的后脖领子、将其二人也拖拽到一边。然后,几个衙役将兰得财押出屋子,走出了院宅大门。
兰得财被捉拿归案,一路押过城街,朝县府衙门走去……
街面的人看见罪魁祸首,都议论纷纷。群众对其恨之入骨,到处是谴责啐骂之声,有的人捡来石子投向兰得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