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也总是折磨人。父母相继去世,家庭产业败落。经受一连串沉重的打击,郑如玉身体虚弱,精神抑郁,一直病怏怏的。
家燕请来郎中给小姐瞧病,都认为小姐是忧郁伤神,肝血亏损,导至经脉不足,气血不畅。需要调理一段时间,会慢慢地康复,没有大碍。
家燕按照郎中的嘱咐,抓来草药给主人煎煮服用。经过一段时间治疗,小姐的病情不见好转,两侧的腮部有些肿大,而且伴有低烧。听老人说:病体冲喜,不治自愈。眼看婚期将近,家燕抱着侥幸心里,盼望主人在大婚之际就能病体好转。
婚前的头天早晨。郑如玉持续发烧,感到胸闷气促。家燕为之口服汤药,加以温冷热敷。可是,病人的体烧不退,丝毫不起作用。
情急之下,家燕哭着跑出屋子,奔出宅门去求医问药……
西房这边,兰姓一家居心叵测,知道大小姐身患重病,都在密切地监视进展情况。
看见家燕奔出大门,兰氏喊上父亲和女儿,一路小跑奔进东院,推开房门闯进屋子。
此时,郑如玉腮腺肿大,躺在床上昏睡不醒,有发烧畏寒等症状。兰氏见她病情严重,朝女儿挤个眼色,两个人会心地相视一笑。
佟氏和王氏也闻声赶来。看到情况,她们没有悲伤,都暗自庆幸。
兰小鬼狡狯老道,轻意地不动声色。走近床前,他为病人把把脉搏,再测试一下鼻息呼吸。对于病情有了初步判断之后,将兰氏和兰玉叫到一边。三个人窃窃私语,悄悄地密谋了好一阵子。
家燕就近请来郎中,急切地奔进大门,二人拐进东院,引领郎中进入病房。兰家人这才站到一旁,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郎中姓王,个头瘦高,身穿灰布服装,年龄三十几岁。此人高度近视,走近床前,瞧见患者面色苍肿,唇上满是燎泡,疑似患有疱疹或天花迹象。由于医术浅陋,对于这类疑难杂症朦胧不懂,一时有些束手无策,做出了错误诊断:“病人患了天花病症,已经神志不清,生命垂危,怎么到了这般地步才想医治?”
家燕心急如焚,“噗通”一声跪在郎中跟前,捣蒜般地磕头乞求:“您是治病的郎中,请想想办法,您一定有办法治好大小姐的。”
关键时刻,这位庸医有心医治却是毫无措施。他为病人把把脉搏,又见病人的腮腺肿得老大,感到无可救药。继而,便敷衍地两手一摊,摇头推诿说:“病人脉象消沉,不仅患了天花,而且患有不可治愈的鼠疮重症。现在,病入膏肓,救治为时已晚,本人实在无有回天之力。”交代之后,郎中无意久留,转身走了出去。
兰氏等人听到诊断,挤眉弄眼地走出房间。只有家燕扑在床前,失声痛哭、泣不成声。
夜幕降临,郑如玉高烧不退,病情越发严重。
兰氏一伙心怀鬼胎,暗地里早有预谋。他们密切地监视动静,窥探病人的病情进展。
夜色十分,大小姐双目紧闭,陷入昏迷状态。家燕万分焦急,手足无措,哭喊声震惊了整个宅院。
兰氏等人严阵以待,再一次闯进病人房间。此时,郑如玉病情危急,不醒人事,肤色有些青紫,几乎形同死人。
兰小鬼走上跟前,为病人摸摸脉搏,测一测鼻息呼吸,了解病情之后,佯装出怜悯痛心的样子,向在场的人员宣布:“郑家大小姐患有天花病症,加上不可治愈的鼠疮重症。现在,她四肢僵硬,呼吸衰竭,已经魂魄归西,确死无疑。逝者芳龄十八,未婚待嫁,属于年少夭亡。办理这种丧事,必须按照本地的规矩和习俗;夭亡者不能在家里停尸,不准纳棺入殓,尸体不能大张旗鼓地从正门发送,更不能将未婚待嫁的姑娘葬入祖坟。对于这种天花病症以及鼠疮重症,需要远离城区,以避免传染他人。所以,尸体必须送往深山里埋葬。”
家燕万般痛心,放声大哭。兰氏、兰玉等人站在一旁,也装模做样地挤出几滴眼泪。
巧灵闻声赶了过来。她心里悲伤,泪水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流淌。
兰小鬼瞧见巧灵,厉声训斥:“巧灵,别在这里哭哭啼啼,赶快去把得财叫来。”
巧灵不敢怠慢,哭天抹泪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兰得财仰着脖颈,喷着酒气迈进东厢房间。看见家人聚集在此,瞪着眼珠询问:“阿玛,这都深更半夜了,我睡得正香,你们找我来这边干什么呀?”
兰小鬼指着病床吩咐儿子:“现在,郑大小姐一命呼哉,魂归西天了。她属于年少未婚夭亡,尸首不能停在家里过夜。你赶快到房后套上马车,将尸体用马车拉出去埋了。”
兰得财走近床前,瞅瞅“尸首”,撇出一声鼻气说:“哼,这位大小姐真是不抗折腾,这么快就断气了。”
兰小鬼知道事情不便张扬,严肃地催促:“咳,人死如灯灭。你还在这啰嗦什么。叫你到后院套车,就赶快去牵马套车吧。”
“哦,我这就去后院套车。”兰得财抖抖精神,快步地走了出去。
郑家后院的马号里,原来的几匹好马都被兰家父子变卖出去,换成银两供家里享用。现在,只剩下一匹枣红色老马,由于年龄太大不便出手,还被拴在马棚里面。
夜色深沉,物阑人静,兰得财提着灯笼走进马棚。他上前解开马栓,牵出那匹老马,将它牢牢地套上车辕。
兰家人心肠歹毒,要将大小姐拉到深山埋葬一定没安好心。可是,家燕身为下人,满腔愤恨却是无法扭转局势。烛光之中,她强忍悲痛,为逝者整理被褥,收拾一些物品。并且,她悄悄地从主人的枕头底下摸出那枚珊瑚鼻烟壶、藏入大小姐的内衣兜里。然后,再把自己的随身衣物收拾一下,裹成个包袱准备离开这里。
兰得财备好马车,走回病人房间。在兰小鬼的指示下,兰得财拿来一扇门板,他们急三火四地把大小姐抬放在门板上面。随即,几个人抬着“尸体”,从东房的侧门走出屋子,穿过宅院后门,来到后院的马号里,将“尸体”放在了马车上面。接着,兰得财打开马号大门,准备要赶车起程。
家燕收拾完衣物,挎着包袱追出后院。自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即将与主人生死永别,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涌上心头。主仆情同姐妹,怎能忍心撂下大小姐不管。家燕登上马车,打算送主人最后一程。
兰氏见之坐上马车,恶语呵斥:“家燕,你坐上马车去干什么?还不赶紧下车去找条活路,你能跟着灵车去陪葬吗?”
家燕怒视着对方:“我与大小姐主仆一场,感情深厚。我要送她走完最后一程,将她入土埋葬才能心安。”
郑兰玉站在一旁,也横加阻挠:“家燕,你还不赶快下车。若是跟着死人被拉进大山,还不得让野兽给你吃了才怪?”
家燕更是义无返顾:“不管大小姐埋葬在哪里,我都跟着马车去把她安葬下来。知道主人埋葬在什么地方,以后也好为她上坟烧香,为她祈求来世平安。”
兰得财站在马车旁边,瞅着家燕暗起色心。口气阴声怪气:“妹子,家燕想知道主人埋在什么地方,就让她坐车跟着去呗。等到埋葬完死人,就让她看守坟头,你何必还要管她那么多呢?”
兰小鬼考虑周密,凑到兰氏跟前耳语说:“姑娘,家燕离开郑家倒是好事。她若赖着不走,还不得节外生枝。”说完,他叮嘱儿子:“得财,你站在这儿掰扯什么?赶快驾车走人。”
兰得财瞅瞅前面的去路,贫嘴说:“郑大小姐真是福浅命薄,就连魂归西天也不找个时候。这样黑灯瞎火的,可要将她拉到什么地方葬身呀。”
兰小鬼顺路朝前一指,急切地催促:“少亡之人,没有那么多讲究。你就将马车赶到偏远的地场,挖个坑填上土,把尸首简单地埋了就行。”
兰氏一时性急,顾不得掩饰了:“哥,你就赶快驾车走吧。要是找不到适当地方,就将马车赶的远一点儿,把尸首抛至荒野就算完事。”
兰得财执起鞭杆,扳下车闸,正要准备起驾。一时稍不留神,裤腿被车板钉牢牢地挂住了。随即,他弯下身子,使劲地抽拽裤腿。此时,车前的老马似乎不耐其烦,它尥起四蹄、突然地奔跑起来。车轮滚动,马车从身边划过。兰得财被刮破了裤子,膝盖也被车板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的脑子反应挺快,伸手抓住车板的后沿。可是,手上没有抓稳,顿时就被甩个嘴啃泥,扑倒在地上了。
马车冲出了大门,顺着马路朝前奔跑。随即,兰得财爬起身子,连呼带喊地追赶出去。可是,枣红马早已驯练有术,根本不听别人的使唤。后面的喊声越高,它的疾弛速度反而越快……
兰得财紧跑慢颠,拼尽了力气追赶一阵。直到跑的气喘吁吁,累的两腿发软,却是徒劳无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马车渐去渐远,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之中。
兰得财筋疲力尽地站在那儿,沮丧地咒骂:“这匹该死的畜生,关键时刻竟然坏了我的好事。”这时,他才感到膝盖疼痛,行动不便。随即,弯下身子,揉一揉伤痛之处。然后,转过身子,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去……
马车离开之后,兰氏和女儿转回东房,进入大小姐的房间。
借着烛光,两人打开衣柜,将柜子里的衣物翻腾出来。在一个暂新的包裹里面,兰氏找出一件大红色的婚礼服装,放在女儿面前说:“兰玉,穿上这身婚装试一试,看看大小肥瘦合不合身?”
郑兰玉展开婚服,眼前一亮:这是一件红光闪闪的宽身织锦旗袍,前襟上面绣着一枝艳粉色的牡丹花朵,花朵上面有两只蝴蝶在翩然起舞。看上去色彩绚丽,耀眼夺目。她双手提着旗袍,先在胸前比量了一下。随即,穿上衣服,系上纽扣,走近墙边的大衣镜前,对着镜子左右一照,感到得意极了。她就地旋转了一圈,咧开薄唇笑声说:“额娘,真是老天成全。这件结婚礼服穿在我的身上,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做,大小肥瘦都挺合身。”
瞧着女儿漂亮的样子,兰氏高兴极了。她从包裹里又拿出一双红色的圆口绣鞋,递给女儿说:“新鞋子还没试呢,就急着要做庄润田的新娘啦。”
郑兰玉接过鞋子,乐颠颠地坐在炕沿边上。当她脱掉旧鞋,伸出脚试穿新鞋的时候,却是因为脚掌太宽鞋子瘦小,怎么使劲地往里蹬也蹬不进去。
鞋子很不合适,兰氏的脸上泛起一抹黯色。想起李家退婚的懊恼,晦气地念叨:“哼,自打天打雷劈的李成龙退婚之后,我就一直为你的婚事犯愁。你说,郑家现在穷困潦倒,咱们转眼之间就被人家瞧不起了。”话到此处,想到女儿即将出嫁,感觉不能扫了兴致。继而,她话锋一转,笑着安慰:“兰玉,这一回,你也算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郑如玉临近婚期却患病而死,腾出了位置。趁此机会,你能嫁到庄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咱们娘俩也算称心如意,就等着下半辈子享清福喽。”
郑兰玉穿不上新鞋,将之撇掷一边。心里不免有些顾虑,叹口气说:“额娘,明天的婚庆典礼,我必竟是代替郑如玉嫁给庄润田的。这种冒名顶替、瞒天过海的做法,真是有点像做贼似的,不知道事情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兰氏笑着安慰:“咳,郑如玉患病死了,妹代姐嫁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哪里还有不妥的地方?再者说,庄家这是吹喇叭抬轿,大张旗鼓地前来登门聘娶。只要你坐上迎亲的花轿,被抬进庄家大门,与庄润田拜过天地,结为夫妻,你就名正言顺地成为庄家的大少奶奶了。以后,只要狐媚住男人,拴住男人的心,到时候再为庄家生出孩子,你就称心如意、万事大吉了。”
“额娘,这一点您就放心好了。我从小到大,想要得到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失过手呢。我长相漂亮,聪明伶俐,成为庄家大少奶奶之后,庄润田一定会喜欢我的。”在此之际,郑兰玉不由地想起李成龙,好像他的身影时刻地笼罩在自己身上,似乎永远抹不掉了。她得意地接着说:“听说,庄润田现在的家庭状况,也不比李成龙的家庭条件相差多少。我与庄润田结为夫妻之后,成为名符其实的庄家大少奶奶,就让那个该死的李成龙后悔去吧。”
提起旧怨,兰氏愤恨地咒骂:“哎呀,你现在嫁给了庄润田,就不用想着李成龙啦。李继善一家就该被千刀万剐,咱们要不是被李家人给耍了,也不会出此下策,这样冒名顶替地嫁给庄润田呀?若是能够找到更为合适的人家,咱们何必还要不明不白地嫁到庄家去呢。”
郑兰玉庆幸地说:“额娘,这一点我心里明白。若不是郑如玉死了,我们趁机钻了婚姻空子,咱们下半辈子还不都得吃亏遭罪呀。”
夜近三更,时侯不早了。兰氏转脸瞅瞅窗外,吩咐说:“兰玉,你先把嫁衣脱了,赶快回到房里睡上一觉。天亮的时候,要早早起床,好好地梳洗打扮。可不能耽误登轿聘娶的良辰吉时。”
郑兰玉答应一声,脱去嫁衣。两个人拿起几件衣服和饰品,一起走出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