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马车摆脱了人为控制,迅速地驶向郊外。车前的那匹老马,经过冯头的喂养驯练,早已灵通人气。它雄姿英发,奔弛在夜幕茫茫的旷野之间……
天空,月亮被乌云遮住,四周黑森森的,如同地狱般深邃幽绝。夜风袭来,树木萧瑟,发出“嗡嗡”的声响、仿佛是在吞噬灵魂。
家燕坐在车上身不由己,吓得浑身颤栗。她惊慌恐惧,感到濒临绝境,忍不住崩溃般地放声大哭。悲痛的哭声,荡漾在寂静的山谷间,凄凉幽婉、如诉如泣:她哭诉着人情冷暖,哭泣着世态炎凉。哭的昏天黑地,不知道马儿将她们拉向何方。
枣红马雄风凛凛,跑了一程又一程,家燕哭了一阵又一阵。直到哭的口干舌燥,声怯气短,浑身没有了一点儿力气。她才擦擦眼泪,噎咽地止住哭声。
这时,天空的那轮冷月,仿佛扯破云层,从云隙中悄然地露出一抹光亮。马蹄声也“呱哒,呱哒”地放慢速度,车轮在茫然无际的夜色之中稳稳地向前行驶……
家燕仰望上天,绝望无助地发出呐喊:“老天爷,人人都说天无绝人之路,而我的出路又在哪里?”
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乌云在渐渐退去,月亮从云层里慢慢地爬出来。星星也不知从何处冒出,黯淡地点缀在苍穹之上。
冷月寒光,映耀在郑如玉的脸庞上。那一双紧闭的眼睛在微微抖动,隐隐若若地有了一丝生息。
瞅瞅“死”去的小姐,家燕顿感愕然,不禁心头一震:难道人“死”还能复生?她贴近脸儿仔细一瞧,禁不住地喊出:“小姐,小姐!”
经过夜风的吹拂,马车的一路颠簸。郑如玉从昏迷中慢慢地睁开眼睛。
家燕又惊又喜,诧异地说:“小姐,你醒过来啦?”
郑如玉目光朦胧,头脑没有完全清醒。感觉环境大有差异,恍惚地说:“家燕,这是那儿?”话音未落,由于身体虚弱,气脉不足,她再度晕了过去。
感到主人有生还的希望。家燕把恐惧抛在脑后,急声呼叫:“小姐、小姐!”
荒原野外,大地一片沉寂。月光的漫漫清辉,勾勒出一座老宅围墙、房院屋脊、院落大门的廓影儿。
马车行驶到院落门前,戛然而止。枣红马昂起脸儿,朝向大门里发出一阵“嘶……嘶……”的长鸣声。
这座老宅很大,院落里静悄悄的。
一抹月光透过窗纸,照进了一间屋子里,映出一位老汉的憨厚面庞。老人盖着麻花被子,躺在炕上酣然入睡,唇腮在微微鼓动,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粗浑鼾声。
猛然间,一阵“嘶嘶”的马鸣声传入耳畔,唤醒熟睡的老汉。老汉朦胧地睁开眼睛,心里感到纳闷:马鸣的声音多么熟悉,听来耳闻能详,他惊疑地坐起身子,披上外衣穿上鞋子,从屋子里走出来。
万籁俱寂,夜更人静。家燕听到脚步声,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吓得毛发倒立浑身哆嗦。不知道此地何处、步履何人,她惊慌失措如临大敌,只有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束手无策地等待厄运降临。
老汉走近院宅门前,将大门的插销往外一抽,“吱噶”一声地打开大门。
月光之下,喂养的老马站在面前,老汉瞅着马儿却是疑似梦境。他揉揉昏花的老眼,使劲地掐了下大腿,感觉生疼生疼。目睹肌触,认定事实无误,才知道自己不是做梦。
枣红马认出主人,它抖抖鬃毛,热眼灼灼地凑近老汉跟前,用鼻翼嘘嘘嗅嗅、贴贴主人的脸儿。老汉就像见到久别的亲人,激动地搂住马儿脖颈,捋捋马耳,摸摸脑门,轻轻地拍拍马背。他的老眼里噙满了泪花,声音嘶哑地喃喃说出:“我的老马识途啊。”
家燕畏缩在车上,听到声音有些耳熟,她抬起脸暗然瞧去:月影之下,老人身材敦实,头发花白,宽厚的脸庞。仔细地端祥才看得清楚,这位老汉不是别人,正是郑家赶车的冯头。家燕不知是喜是忧,脱口喊出:“冯头。”
冯头用衣袖擦去老泪,走近跟前。觑觑老眼,认出了对方:“家燕,你怎么坐着马车来到这里的?”
家燕就像见了救星,指着主人说:“冯头,快救救大小姐吧。”
冯头这才看见车上还躺着一人,质疑地回问:“这……这是大小姐?”
家燕下了马车,哭声说:“是啊,冯头,快救救大小姐吧。”
冯头瞧见病人昏迷不醒,伸出手指试试鼻孔的呼吸,感觉还有气息尚存。急切地说:“咳,大小姐病重到这般地步,为什么不在城里医治?怎么将她拉到这儿来了。”
家燕擦眼抹泪,简单地叙述:“夜间,大小姐病情严重,生命垂危。兰小鬼叫兰得财套上马车,要将大小姐拉到荒郊野外埋了。备好了马车,把大小姐抬到马车上面。临行之即,老马摆脱了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把我们拉到这儿来了。”
危难时刻,冯头怎么能推脱不管?赶紧安排:“大小姐处在生死关头,不能这样在外面挺着。先把病人抬进屋子,等到缓过气来再说吧。”
冯头回到屋子,点上油灯。接着,二人将大小姐抬进大门,进了屋子,把病人安放在炕铺上面。
借着灯光,冯头观察病情:郑如玉神志不清,腮腺肿得老大,嘴唇满是燎泡。老人看在眼里,哀声叹气:“咳,大小姐好像患了鼠疮重症,病情不轻呀!”
家燕无奈地求救:“冯头,大小姐一直高烧不退,郎中说是患了天花和鼠疮。你快点想想办法,只要治好大小姐的病症就行。”
冯头愣着面孔,也是犯难:“咳,大小姐患了鼠疮重症,病情危急,好像还有疱疹的迹象。乡下缺医少药,我又不懂医术,也不知道怎么办哪!”
家燕伤心地哭泣:“方才看见你,我还寻思,想必大小姐是有救了。可是,你也没有办法,看来大小姐是没有生还的指望了。”
冯头沉默了一会儿,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地说:“我倒是听人说过……山里有个青年患了疱疹和老鼠疮,因为求医太远又无钱医治,家里人就把旱烟叶子用水泡湿,贴敷在患病的肌体上,使高烧减退、缓解了病情。辛辣的旱烟叶子有拔毒作用,若是把患处的皮肤灼破之后,里面的脓液能够流淌出来,病人的身体就会慢慢地好转。”话到此处,老人眉头紧锁,露出担心的表情说:“咳,山里的青年治好了病症,不知是歪打正着,还是确有奇效。这件事情,我只是听人过耳传闻,没有实际验证。这种方法不知道用在大小姐的身上是否能有效果。我是担心治疗不当,会不会造成危险。”
家燕已经别无选择,并当机立断:“小姐的病情迫在眉睫,不管采用什么法子,救人要紧。倘且有一线希望,我们也要尝试一下。”她急切地催促:“冯头,抓紧时间,快拿来旱烟叶子,若是就此缓解病情,小姐的生命就一定会有转机。”
冯头走出屋子,打来一盆清水,取来一捆干的旱烟叶子。随即,打开烟捆,拿了些烟叶放入水盆之中。不一会儿,烟叶就被清水浸湿变得轻薄而柔软。他捞起一张润泽的烟叶,抚平叶片,示意地嘱咐:“家燕,把浸湿的烟叶抚平之后,贴敷在病人的肌肤上,患处要多贴一些。”交代完毕,他走出屋子,为病人祈福:“我的旱烟叶子甘醇香辣,气味十足,都是去到药王山的梨花峪采集的旱烟上品。对于大小姐的病症能否起到治疗作用,就要看她的自身造化喽。”
家燕按照吩咐,把烟叶抚平之后,一张一张地帖敷在病人的肌肤上。脸上贴满,再将衣服解开,贴敷到身体上面。手上忙碌,心里也在默默祈祷:“苍天保佑,祝愿大小姐平安地度过难关。”
天色未亮,院子里静悄悄的。冯头心里着急,在外面踱来踱去。他拿出烟袋,装满烟锅吮在嘴里,点了火,一口一口地“吧滋,吧滋”吸烟。烟火闪烁,辉映出苍老的脸庞。浓郁的烟雾,从口鼻里一缕一缕地喷涌出来,丝丝袅袅地缭绕在眼前,这张面孔就如同敦厚慈祥的一尊佛像。
东方即白,天边透出些曙色。屋子里面,大小姐经过贴敷治疗,病情得到缓解,气息也越喘越均匀了。
家燕操劳了一夜,依偎在旁边小憩一会儿。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早晌的时候,老宅院里一片宁静,一抹阳光浴进了老屋。
经过半宿的贴敷治疗,郑如玉渐渐地苏醒了。她睁开眼睛,感到环境陌生,诧异地招呼:“家燕。”
家燕疲惫地睁开眼睛,看见小姐苏醒过来,惊喜地喊出:“小姐,你醒过来了。”
冯头守在门外,关切地询问:“家燕,小姐怎么样了?”
家燕摸摸主人的额头,体温已经回复。她的嗓子都岔音了:“冯头,你进来看看。小姐高烧退去,醒过来了。”
冯头松了口气。他推开房门,问候:“小姐真得醒过来了?”
郑如玉听了声音,越发疑惑不解?环视着周围询问:“这是什么地方?”
冯头迈进屋子。他一改纳言的习惯,慢慢地讲诉:“这里就是郑家祖辈居住的矿山老宅。若是从老爷的父亲算起,郑家往上数的几辈人都住在这里。我十几岁的时候,孤苦一人。老太爷把我收留下来,成为郑家的赶车把式,在这座老宅里居住多年。老太爷病逝以后,老爷守孝期满,携同家人离开矿区,搬进城里居住,这座老宅就一直闲置下来。我这个人愿意清净,每到冬闲时节,就骑上枣红马来到这里,去到深山老林里打些猎物,在老宅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夫人病逝,我被兰氏赶出郑家,自己孑身一人,无处投身,只能回到老宅这里居住下来。没有想到,枣红马灵通人性,熟悉老宅的路途,它驾着马车把你们拉到这里来了。”
小姐脱离了危险,家燕高兴万分。她嫌老人说话慢,抢话说:“昨晚,小姐不醒人事。是冯头驯养的枣红马,驾着马车把我们拉到老宅这里,救了小姐一条性命。大小姐重病的危难时刻,也是冯头提供的妙方,把旱烟叶子用清水浸湿,经过半宿的贴敷治疗,才将大小姐救治过来。”
冯头担心小姐的病情,憨声提醒:“家燕,看样子,旱烟叶子对于小姐的病症有点作用,有了一些缓解效果。不论什么病症,只要体温能够降下来,病情就是有所减轻。只是患了鼠疮重症不容易很快治愈,不能疏忽大意。还要按时为她更换烟叶,进一步巩固治疗才好。”接着,老人认真地说:“患有鼠疮的病人,要用辛辣的旱烟叶子将患处的肌肤拔破之后,能够使之里面的毒液流淌出来,病症才会得到控制,身体才能逐渐地康复。”说完,他走出屋子。
家燕遵照吩咐,又为小姐更换和贴敷烟叶。这个时候,郑如玉感觉到脸腮不适,呻吟着说:“哎哟,我感到脸腮很疼。”
家燕瞧瞧主人的皮肤患处,轻声告知:“小姐,非常疼吗?不用害怕,脸腮的病患已经破皮出水了。病液流淌出来之后,身体就会慢慢地康复,看来是个好现象。”
郑如玉读过医书,默默地点头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