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天空半阴半晴,庄润田的婚庆典礼如期举行。
庄家的大宅内外,布置得焕然一新。红色的双喜大字贴上门窗,红绸的花簇披上门楣,正厅的楹联红金闪耀、字字生辉:
鸳鸯喜缔结同心
姻缘相配呈吉祥
迎亲的花轿,一路经过城街,锣鼓喧天地朝城南走去……
郑家的西厢房里。郑兰玉梳妆妥当,穿上大红色婚礼服装,头顶蒙上一方红色盖头。吉时一到,迎亲的花轿停在门前,兰家人把“新娘子”扶上花轿。在吹吹打打的喇叭声中,轿夫们抬起花轿,欢欣喜庆地向城东沟奔去……
花轿到了庄家大宅门前,喜庆的鞭炮震天齐鸣,爆竹的花屑缤纷飞舞,前来贺喜的亲友宾朋一片欢腾。
庄润田身穿紫檀色的结婚礼服,外罩紫红色短身马褂,头戴六瓦的瓜皮小帽,胸前披戴一朵红色的丝绸花簇。他形容俊逸,英姿挺拔地站在大宅门口,迎接新娘子的到来。
花轿落地,引路的婆娘掀开轿帘,将“新娘子”扶下花轿。在乡亲宾朋的一片欢呼祝福声中,新郎官欣然地走上前去,与新娘子挽起一幅红色的长绸,双双地步入正堂大厅。
“新娘子”身穿红色的织锦旗袍,前襟上绣着一枝艳粉色的牡丹花朵,头顶上蒙着一方绣有五彩祥云的红色盖头。看上去红光闪耀,十分漂亮。
一对新人步入厅堂。在主婚人的口令下,婚礼的仪式十分隆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欢腾的喜庆时刻,庄老太爷和老太婆穿着崭新的衣服,高兴地坐在堂前的椅子上。庄凤山夫妇以及家人亲属,还有乡邻好友们欢天喜地,热烈的祝福声响成一片。
婚典仪式完毕,“新娘子”被簇拥地送入新婚洞房。
婚宴的酒席散尽之后,夜幕徐徐降临。庄润田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才脱出身来,穿过庭院,满怀激情地走向洞房。
洞房里面,褐色的家具,红色的被褥,正墙上贴着红色双喜大字。桌柜的蜡台上,两只大红蜡烛在灼灼燃烧,辉映的满屋子红漾喜气。
“新娘子”坐在床前,身穿艳红的婚礼服装,头顶一方红色盖头,心里得意极了。听到脚步声,感知新郎官推开房门、迈进屋子。郑兰玉坐直了身板,高高地挺起胸脯,准备以最佳的姿态迎接与新郎官见面的庆幸时刻。
庄润田情有所系,热切地迈进洞房。遵照婚礼习俗,他从桌柜上拿起秤杆,走近床前,且是屏住气息,用秤杆的一头对准“娘子”的盖头一角,手腕轻轻地往上一挑,就把那方红色的盖头欣然地掀了下来。
“新娘子”露出脸来,双眸的视线就被庄润田的帅气容貌所吸引住了:新郎官个头适中,面庞英俊,高高的鼻梁,浓眉下面一双黑亮的眼睛。他相貌堂堂,仪表不凡,有着男子汉的那种刚毅豪迈和风韵气度。因为李成龙的身影时常地浮在眼前,她不由在心底里将两个男人暗自地对比一下,明显地意识到,庄润田的英俊帅气和神态气质,要比李成龙的小生模样更具魅力。郑兰玉顿时心花怒放,脸上漾溢出一种自豪和满足感。她娇蛮成性,毫无羞怯和拘束,美滋滋地启开朱唇,禁不住地喷出一串“嘻嘻”的长笑声。
新郎官心潮澎湃,凝神地打量对方:“新娘子”脸庞稍长,鼻子稍宽,薄俏的嘴唇,一双大大的眼睛。她穿着绣花婚礼服装,浑身红光闪耀,发髻高盘,样子很是俊美。此时此刻,他思绪涌动,诗兴大发,一股抑制不住的浪漫情调旖旎在心头。他轻轻地润润嗓音,别开生面地提出建议:“娘子饱读经书,满腹学识,润田一向心中仰慕。每一年祖父的寿诞之日,你都敬送一幅祝寿的贺联。贺联的笔墨娟秀洒脱,词句里蕴含深远的意境,时常令我深深地感怀其中。今日,洞房良宵,我想与娘子对仗一幅歌颂的贺词,以庆祝我们共同生活的美好开端。”
郑兰玉听来不知所然,收起了笑容,故而不作反应。
庄润田坦然率真,谈吐温文而雅:“自打童年起,润田就钦佩郑如玉的才学,激励自己潜心学习,对待生活充满无限的憧憬和遐想,一直渴盼与未婚妻结婚相见的幸福时刻。本人才疏学浅,自叹不如娘子的才华。我先出一幅上联作为抛砖引玉,请娘子对仗下联如何?”
郑兰玉不知如何应付,回避地扭过脸去,还是没有吭声。
庄润田心里琢磨:娘子初来乍到,一定是生疏所至,有些不好意思。他环视一下洞房的气氛,情绪进入了佳境。带着磁性的语气,声情并茂地脱口诵出:“金屋光辉花并蒂”
郑兰玉的表情很不自然,小声嘟囔:“哼,说话不着边际,到底有啥意思?”
庄润田性情执着,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字正腔圆地重复一遍:“娘子,我的上联是:金屋光辉花并蒂。很想听听娘子对仗的贺词下联。”
郑兰玉有些尴尬和窘迫,语无伦次地胡乱打岔:“郎君,你说的词句我都明白,不就是:金子满屋闪光辉嘛。”
庄润田兴趣索然,又一次解释:“娘子,你听错了。我出的上联是:金屋光辉花并蒂。这是形容一对恋人在美好的境界中,能够情投意合,像花儿一样竟相地并蒂绽放。”
郑兰玉孤陋寡闻,哪里懂得词句的高深意境?她抛个媚眼,娇态地说:“郎君,你不用多说。今天,你我拜过天地,成为夫妻。将来两个人一起生活,我天天打扮的要像花儿一样俊美,让你瞧着心里高兴,满怀欢喜。”她厚着脸皮,很想把话题敷衍过去:“咳……郎君,你以后就别对仗花儿月儿啦。光是掰扯那些毫无用处的文词有啥意思?既不当衣服穿,也不当银子花。”
庄润田听来驴唇不对马嘴,态度严肃起来:“娘子是我仰慕的才女,笔墨精练,通晓诗文。可是,你的说词太过离谱,根本就词不达意,怎么能把简单美妙的词语解释的如此粗陋低俗呢?”追溯起往事,他颇感意外地接着说:“回想往年,每年祖父的寿诞之日,你都敬书一幅措词精美的贺寿词联。请问,你当时是怎样书写出来的?”
郑兰玉眼珠一转,支吾地搪塞:“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我早就忘在脑后了。”
庄润田愣着眼神,迟疑地瞅着对方,此人语言粗俗,举止轻浮,与自己心目中的未婚妻子大相径庭。此时,他情境大跌,脑际里的诗情画意犹如海市蜃楼一样一闪即逝、越来越空。他憋了半天,紧憷地质问:“在我的内心深处,娘子才华出众,通晓诗词文赋。敬送给祖父的贺词笔功深厚,富有寓意和境界,绝非一般常人所能为之。每一幅的贺寿佳句,我都铭记在心,一直是萦怀不忘。而你……却是怎么能够轻意忘记了呢?”
“那些贺词算个什么?就像每年贴在门上的对联一样,撕去旧的就会换上新的。你就记住那些毫无价值的东西有啥用处?反倒碍事,还不得把脑子里搞得乱七八糟?”郑兰玉一派胡言,却自感回答的很有道理。
转瞬之间,洞房的气氛骤然地冷落下来。庄润田语气锋利地反驳:“娘子往年送来的美妙贺词,内涵感人至深,书法技艺精湛,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能够表现出一个人的品德素质和修养程度。其中的每一幅贺词,都能唤起我对童年的美好记忆,也是我生命中的一份炽热情结。而你,竟然连一句简单的词语也不懂?”
郑兰玉不耐烦了,转移话题说:“郎官,咱们不说那些没有意思的贺词好不好,你就说点别的行不行呀?”
庄润田怅然若失,心底的情愫化作乌有,润泽的心田在慢慢地萎缩干枯。他打起精神,进一步盘问:“娘子不愿意对仗词联,出个谜语猜猜也好。听说你擅长猜谜,曾经获得不少奖品,请你把猜中的谜语说来听听?”
郑兰玉很想扭转局面,可是文化层面不同,思维意识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她的谈吐倒是满不在乎:“郎君,你总是谈论文词和猜谜的玩意儿,听来太没意思,也根本没有实际用处。”且而,她眼皮一翻,竟然卖起乖来:“咳,你就甭管我会不会对仗词语和猜谜解字。但是,猜谜的奖品我是弄到不少,这也是我的一份能耐嘛。”
这一刻,庄润田心里拔凉,露出无奈的苦笑:一场美梦全是空的,多年的期盼与等待,就像吹起的泡沫一样彻底地破灭了。一种被人欺骗、被人愚弄、难以名状的痛楚凌于心头,搓揉着五脏六腑。他的情绪降至冰点,感到头晕目眩,继而茫然地后退几步,一下子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心里刺痛得半天说不出话。
然而,在郑兰玉的心里,这场婚姻就像掠夺财物一样,具有强烈的占有欲。不管是强行还是霸取,只要能达到目的,就会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一时求欢心切,她站起身子,走近郎官跟前,使出媚惑的伎俩,欲以色情勾引和讨悦对方。
可是,庄润田对待这种不耻的行为非常反感。未待其靠近跟前,他厌恶地推开对方,失魂一样地逃出洞房。
望着郎君的背影,郑兰玉脸色发青,气的两脚直跺。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与庄润田拜堂成亲,已经结为夫妻,成为名符其实的庄家大少奶奶。现在,她要鼓足勇气,养足精神和体力。来日方长,需要有足够的信心去猎取和战胜对方。
新婚之日,郑兰玉坐了一天,深更半夜感到疲乏和倦怠。她喊来巧灵,放好崭新的被褥。然后,头落绣枕,躺在新婚床上睡起觉来。
夜色深沉,万籁寂静,远处传来一阵狂叫的狗吠声。
十月的天气,风不冷夜不寒。庄润田受到严重的打击,孤身单影地站在院宅门外,凝望着隐藏在云层中的那轮冷月发呆,心里一直在打寒颤。
庄润田满腹哀愁,感到疑惑迷惘,一时百思不解。他左思右想,忖度了半天,一连串的思维问号一点一点地闪现出来:多年的渴盼,一生的夙愿,未婚妻的文笔才学印刻在脑际中已经是根深蒂固。娶来的娘子却昏庸无知,举止粗俗,令他大失所望。一场纯真的情愫竟然如此迅速地化作泡影,积蕴在心底的情爱竟然是这般浮浅、这样的苍白。难道夜思梦想、萦绕情怀的郑如玉根本就不复存在?
阵阵夜风,徐徐地拂过面颊,渐渐地抚平混乱的心境。猛然间,庄润田回想起表弟张子豪描述的一段话来:郑家的一姐一妹,虽然同为一父,却是因为两个母亲的道德观念不同,两位小姐的性格也截然不同。大小姐郑如玉脸庞圆润,贤惠善良,知书达理。二小姐郑兰玉则长瓜脸形,生性愚昧,刁钻蛮横。在一次元宵节的灯谜会上,二小姐由于冒名领取奖品,徒有“才女”的虚名。因此,受到县太公子李成龙的赞美和赏识,并与之定下婚事。后来,郑先瑞被兰家人迫害身亡,家业惨败。郑兰玉因为名不符实,而被李家强行休婚。
庄润田客观地分析情况之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从乱麻之中慢慢地理出一些头绪:家中娶来的娘子,决非是真正的未婚妻子郑如玉,倒是很像被李家休婚的郑兰玉。想到这里,事情有了近乎完整的答案:这场婚姻的变故事出蹊跷,其中必有内幕,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搞了偷梁换柱的把戏,让郑兰玉冒充郑如玉坐上迎亲的花轿,将其抬到庄家来了。
庄润田身为男子汉,处理事情干练利落。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他决定不让外人知晓此事,成为别人的谈资。作为孝子,这样巨大的情感创伤他宁肯独自一人承受,也不想让父母为此操心,更不能让家人知晓内情而平添忧患。特别是年迈耄耋的祖父祖母,已经步履蹒跚,老态龙钟,怎么能够堪受这般无情的精神打击?
东方即白,庄润田强忍伤痛,缓和了情绪。经过慎重的考虑,决定静观其变,待解倪端,等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全地调查清楚再做结论。于是,他耐住性子,趁着家人没有起床之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