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冯头驾着马车,由城东沟返程归来,朝城北方向赶去……
经过北郊马市,兰得财从市场里迎面走来。马车从眼前驶过,他不禁猛盯一怔:冯头车前的那匹老马,不就是那天晚上摆脱驾驭,载着尸体逃离而去的枣红马嘛。兰得财顿时两眼发红,怎能甘心放任而去?随即,他拔腿就追,想要冲上去将马车抢夺回来。并扯开嗓门,边跑边喊“冯头停车。”
冯头赶着马车头也不回,继续朝西北方向驶去……
兰得财追赶不上,急匆匆地转回马市。他从马市里弄来一匹白马,纵身跨上马背,沿途一溜烟地猛追过去……
大约追了几里路程,才瞄见马车的身影。兰得财快马加鞭,疾声呼喊:“死冯头,你停下!”
冯头听到喊声,向后一望:兰得财耀武扬威、杀气腾腾地追赶过来。老汉冷静沉着,扬起鞭杆轻轻一甩,鞭稍儿在空中发出“嘎嘎”的脆响声!枣红马蹄步腾空,加快速度飞弛而去。
车辆渐形渐远,兰得财穷凶恶极,又一阵猛力直追……
马车一路疾驰,驶向汤池河与哈达河的交汇处、山高陡峭的滚马岭路段。山路两侧,一面是陡立的山峰,一面是崖下的急流。道路狭窄,路面起伏不平,环境十分险要。
奇峰峻岭,景致旖旎,山水分外秀丽。路旁的山岗上,一棵多年生的大柞树枝繁叶茂,迎风婆娑。一群乌鸦栖憩在枝杈上面,它们飞旋徘徊、“呱嘎呱嘎”地叫唤不停。
冯头赶了一辈子马车,驾驭的技术十分娴熟。由于常年拉运玉料,每每必经此地,对于路段的环境十分熟悉,往返的途中从来没有出现差错。
马车驶入险要地段,枣红马听从指挥,“呱哒呱哒”地放慢蹄步。冯头淡定地坐在前面,内心却是没有半点的松懈:上坡的时侯,他把车闸稍稍地放开。下坡之际,他稳住阵脚,将车闸拉紧一些。马车靠近在山边一侧稳稳地向前行驶。
兰得财勒紧缰绳,在后面穷追不舍。他一路单骑,奔驰如飞,上坡下岭则更见灵活,追赶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近。
转眼之间,兰得财双目寒光,就像一只猎食的豹子逼近跟前,正要冲上去擒住车夫。在这千钧一发之即,冯头泰然自若,不慌不忙,他把两个手指含入口中,发出几声“吱吱”的哨响!枣红马听得口令,转过头来稍一磨身,它的前蹄朝旁一拐,臀部撒欢式地向后一辍。马车顺着坡势往下一滑。车后板不偏不依,正巧碰撞在追赶而来的白马腿上。
白马受到撞击,尥起前蹄惊狂咆哮,挣脱了绳缰。兰得财招架不住,旋即间就从马背上被甩了下来,实沉沉地摔倒在地。他正要翻身爬起,不料,暴惊的白马回过身子,将其朝旁蹬了一蹄。兰得财被踹到崖坡下面,顺着坡势滚了下去。再着眼一看,那匹白马顺着来路跑了回去……
崖坡陡峭,河水距离路面有两丈之多。跌落之即,兰得财就势抓住一棵小树,冷汗涔涔地仰头疾呼:“救命!救命呀!”
马惊人落,冯头刹住车闸,下车往下一看:兰得财两只手紧紧地攀着一棵小树,两只脚几乎接近了水面,身体悬吊在崖坡之间晃晃地摆动。他吓得心惊肉跳、脸色苍白,望着冯头哀声求救:“冯爷爷,快救我一命。日后,我一定报答。”
冯头大发慈悲,厉声教训:“兰得财,我不图你日后报答。只要从今往后、你能够改恶从善也就行了。”
兰得财别无他念,就想尽快地被救助上去,面孔扭曲地频频哀求:“冯爷爷,我一定改恶从善,一定改恶从善。”
冯头二话没说,回身去找家什救人。他从车上拿出绳索,蹲在路边……将绳子的一端往崖坡下面探了出去。
绳索眼看到了头顶,兰得财腾出一只手准备抓住绳子。然而,小树难以负重,开始上下颤晃、摇摇欲坠。兰得财惊惧的五官挪位,手掌战战兢兢地扑了个空。
恰在此时,河面卷来一股洪流,向崖坡这边涌了过来。水势汹猛,冲涮到腿部。小松树终于不堪重荷,树枝“嘎吱”一声断裂下来。兰得财面目狰狞,恐怖地翻着白眼,歇斯底里地失声惨叫“救……”
咆哮的河水,打着混浊的旋儿,将落水者毫不留情地吞噬下去。转眼之间,水面很快地沉寂下来,河流裹挟着树枝和茅草、势不可挡地直泻而下……
悲惨的情景,让冯头惊愕的目瞪口呆。突然,后面的山岗上,发出“扑啦扑啦”的一阵响声。大柞树上的乌鸦们展开翅膀,纷然地翩翩飞舞,河面上空响起一片“呱呱呱”的鸦叫声。
冯头怔愣了半天,猛然地醒过神来,他撂下绳索,跑下路坡,朝河流的下游追寻过去……
然而,落水者被席卷而去,不见了踪影。
冯头眉宇紧蹙,举目望去:太阳偏西,天空霞光闪烁,水面上银光点点。青山屹然,河水奔流,一切如同常往。一群一群乌鸦,翩然盘旋地徘徊在河面上空,它们如饥似渴,仿佛在寻觅一顿丰盛的晚餐。
冯头心潮起伏,思绪难平,仰头喟然地长叹一声:“咳,人生几何?何不好自为之。”
天色傍晚,冯头赶车回来,安顿好马儿之后走回宅院。
郑如玉和家燕做好晚饭,在饭厅里等候冯头。
听到脚步声,家燕推开房门,迎头就问:“冯头,小姐的贺联送到了吗?庄家那边有什么消息。”
冯头迈进屋子,吞吞吐吐地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郑如玉感觉情况不妙,面颊的潮红转瞬即逝,神采也黯淡下来。
家燕心里着急,还要刨根问底:“冯头,庄家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事情是好是赖,有何原故……你倒是开口说话呀?”
冯头憋了半天,说出一句:“郑兰玉和庄润田成婚了。”
郑如玉听得消息,感到浑身支离破碎,犹如被毒箭刺伤一样悲痛不已:父母相继离去,家宅被兰家霸占。如今,未婚夫又被郑兰玉趁机篡夺。残酷的事实,一连串的沉重打击,粉碎了内心的美好愿望,精神接近崩溃的边缘。此时此刻,若是在生死之间选择其一,她一定会把死亡看得解脱和轻松一些。满腹的哀怨,很想放开喉咙大哭一场,把心里的苦处释放出去。可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内心却要求自己一定挺住。继而,她没有忍住一声啜泣,放出一阵悲凉凄婉的恸哭声。
冯头心性耿直,见不得好人委屈。他抽出烟袋,装满烟锅含在嘴上,点了火,“滋嗔,滋嗔”地闷声吸烟。浓浓的烟雾,夹杂着哀愁的叹息声,从他的口鼻里喷泄而出。
家燕为此心愤不平,落泪地劝慰:“小姐,不要伤心。咱们从大难之中闯过命来,可要珍惜身体,不能再忧愁了。”她分析情况之后,感觉庄润田与郑兰玉的婚事不太正常,似乎必有内幕,猜测说:“郑兰玉怎么能嫁给庄家少爷呢?这一场婚姻变故,也许是庄家人不知底细。一定是兰氏母女趁人之危,搞了偷梁换柱的把戏,将郑兰玉冒名顶替嫁到庄家去了。只要想出办法,戳穿兰氏一族的阴谋诡计,大小姐就能挽救这场婚姻,就能把庄家少爷从郑兰玉的手里夺回来。”
冯头眉头锁紧,脸上迭起深深的褶皱,叹了口闷气说:“哼,兰家人这群恶魔,如今和庄老太爷攀上了亲戚。郑兰玉嫁到庄家成了大少奶奶,这可是要毁掉庄家少爷的一生幸福,害苦了庄姓一家好人唉。”
有云:仁者不忧,智者不惑。郑如玉强忍住伤痛,很快就从阴霾的情绪里挣脱出来。她没有灰心气馁,而是擦去眼泪、超然地说:“如今,郑兰玉和庄润田已经拜堂成亲,结成夫妻,事已至此就是木已成舟。如果他们相亲相爱,两个人能够好好地过一辈子,我们何必要揭穿真相,拆散他们呢。再说,家庭的变故是很残酷的事情,庄老太爷年事已高,怎么能够经受这样沉重的精神打击?对待某些事情,需要分离和放弃,也是人生的一种美德。现在,我们若是去到庄家闹腾起来,或是处理不当,就会给庄家人带来烦恼和忧患,而且会造成无法承受的精神伤害。事情不能操之过急,我们还是暂时放弃,等到时机成熟再做考虑。”
家燕止住眼泪,慢慢地开导:“小姐,只要把事情看开就好。我们来日方长,等待机会……就能把事情办理的妥善圆满一些。”
郑如玉苦苦地思索之后,与二人商谈:“母亲的临终嘱托,我一直铭记在心。本打算成婚之后,在庄润田的帮助下,把父亲贮存在京城的货款承兑回来重新开拓玉雕事业。可是,如今婚姻变故,失去庄润田这样可靠的帮手,前景渺茫,感到不知所措。”此时,她的心态似乎平静下来,萌生了一种新的想法:“情况到了这般地步,我必须鼓足勇气,坚定信念和决心。无论未来的道路有多少困苦,我都要竭尽全力赶往京城,去到聚宝斋承兑那笔货款,重新开拓父亲的玉器事业。”
家燕听了,既很担心也充满了信心。她打量一下小姐的装束,鼓励地赞美:“小姐,我们远去京城还是乔装打扮,还要这样女扮男装。小姐身穿男装,就是一位英俊潇洒、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出门在外,我就改口称呼小姐为‘郑家少爷。’小姐乃是郑家的直系传人,一定能够把老爷寄存在京城的货款承兑回来。”
冯头也很看重郑家的玉雕事业,由衷地支持:“要想承兑老爷在京城的玉器货款,小姐就得亲自赶往京城了。等到时机成熟,准备妥当之后,我赶着马车护送你们前往京城。当初,我和老爷去京城运送货物,见过聚宝斋的赫老板。因此,我还可以做个旁证。赫老板讲究商业信誉,办事秉持公正,相信大小姐一定能够从聚宝斋承兑出这笔玉器货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