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老太爷的寿诞之日,旭日东升,天气晴朗。附近的乡里乡亲,远方的亲戚朋友,陆续地来到府上庆祝大寿。
老太爷与老太婆衣着整齐,端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前来祝寿的人,按照辈份和长幼次序,给老寿星行礼拜寿。
这一次,表弟张子豪也来此拜寿。瞧见表哥气色不好,关心地询问:“润田哥,你结婚成亲,娶来贤惠的媳妇,乃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可是,你好像满腹忧郁,精神有些萎靡不振呢?”
庄润田有苦难诉,低声回复:“子豪,我哪里娶来贤惠的媳妇,倒是被偷梁换柱、娶了个祸水来家。”
张子豪一时不解,忖度着说:“润田哥,若是当真娶个祸水来家,可是不能凑合,不能毁了自己的幸福。如果当断不断,则必受其乱。”
庄润田一脸无奈,默然点头。
庆寿的场面欢欣热闹。有文化的人要给老太爷敬书寿词,没有文化也是争先恐后地赞诵贺句。
郑兰玉的素质太低,难以应付场面。且心存顾忌,唯恐郑如玉突然来到家中事情就会彻底败露,在众人面前就将无法收场。她趁人不备,悄悄地溜出客厅,从院落的后门跑了出去。
郑兰玉奔出后院,掏出碎银雇来马车,登上了马车催促:“车夫,赶快送我去城南的郑宅。”
车夫接了碎银,赶着马车离开河东,一路经过城街奔向城南……
马车到了宅前,郑兰玉下了车迈进大门,直接就奔向上房。
半晌之际,兰家人在上房客厅。兰氏瞧见女儿回来,迎上来正要问寒问暖。
郑兰玉没等家人开口,就诉起苦来:“额娘,我结婚的头天晚上,运载郑如玉的马车有了下落,那匹枣红马竟然跑到冯头那里去了。而且,郑如玉没有死去,仍然活着。”
家人听了消息,都不敢相信。
兰氏瞪着眼珠回问:“呃,郑如玉怎么能没有死呢?那天晚上抬出尸首的时候,明明是看她已经死了。难道人死还能复生,这真是大白天见着鬼了。”
郑兰玉愤愤地说出缘由:“庄老太爷的寿诞前夕,冯头赶着丢失的马车从矿山后堡来到庄家,送来郑如玉亲笔书写的贺寿词联。根据种种的迹象足以证明,婚前的当晚,马车摆脱了驾驭。那匹老马熟悉道路,将尸体拉到矿山后堡,郑如玉非但没有死而是被人救了。现在,郑如玉、家燕和冯头,一定是住在矿山后堡的郑家老宅。事实情况如此,根本没有其他的可能。”
事情始料不及。兰氏回忆地猜测:“想起那天当晚,郑如玉死去的情景、以及老马与车辆都下落不明,家燕至今杳无踪迹,再与送去贺联的事情联系起来,难道郑如玉真的没有死去?”
兰小鬼坐在一旁,吧嗒着嘴儿在思考问题。
兰氏咬着牙根、诅咒地谩骂:“临近婚期,郑如玉染上天花和鼠疮重症。她若是没死,脸上就会烙下麻坑和大块的疤痕。甚至能麻歪了嘴巴,麻塌了鼻子,麻瞎了眼睛,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丑疤癞怪了。”
兰小鬼开口询问:“兰玉,冯头代为郑如玉送去贺联,庄家人收到之后有什么反应?庄润田的态度如何?他们将会怎样处理和看待此事?”
郑兰玉仰起脖颈,轻蔑一笑说:“哼,冯头赶车来到庄家门外,被我和巧灵看见,我一眼就认出丢失的枣红马了。幸亏我反应快,感觉冯头来到庄家一定必有目的。就连哄带骗,把郑如玉送来的礼物从看门人的手里扣留下来。我把贺礼拿回房间,打开丝包,里面只有一幅贺寿的词联。我看到后从非常气愤,立刻把贺联撕得粉碎,将之灭迹了。”
兰小鬼分析了情况,安慰说:“兰玉,郑如玉就是活在世上,你也甭用担心。她患了天花和鼠疮重症,就是侥幸留下一条性命,脸面也会长满麻坑,脖颈及脸腮都会留下大块的疤癞而容颜大改了。一个少女失去美貌,就会对生活丧失信心。这段时间,她一直躲避在矿山后堡,就是害怕露出脸面不敢见人了。郑如玉委派冯头去到庄家送去贺礼,就是想与庄家取得联系,试探一下庄润田的态度如何,是否还会再来与她结为婚配。你把贺寿的礼物灭迹了,郑如玉与庄润田也就联络不上,见不着面了。”
郑兰玉的嫉妒心太强,发狠地宣泄:“只要郑如玉活在世上,我就心里紧张,昼夜忐忑不安,就像噩梦在逼近自己。郑如玉就像扎在我心里的一根毒刺,我恨不得将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才能解恨。”
兰小鬼思忖了片刻,还是劝导:“兰玉,你和庄润田拜过天地,已经结成夫妻,感情在日日加深。等到时间久了,有了孩子以后,谁还有心顾及那个满脸麻坑的丑疤癞怪呀。郑如玉就是没有死去,也是躲在矿山后堡不敢见人了。长此下去,她就会抑郁成疾,直至慢慢地孤苦老死,就让她在那个偏僻旮旯的地方自消自灭吧。”
郑兰玉不听奉劝,哭啼着诉说:“姥爷,自打我从结婚那天开始,庄润田就对我不理不睬。直到现在,我们夫妻二人还没有同过床呢。郑如玉搞过什么对词对句,猜谜解字,庄润田要求我也做到这些,我被他逼得没着没落,嫁到庄家之后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兰小鬼听了之后,阴冷地挤出一句:“根据兰玉所说的情况,这场婚姻的内情并不简单。看来,难对付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郑兰玉气愤极了:“现在,庄润田一心想着郑如玉,心里根本就容不下我。若是知道郑如玉还活在世上,他就能把我休回娘家,与郑如玉重归旧好。我的婚姻就将无可挽回,就会彻底决裂了。还有冯头和家燕,都是我的克星。只要他们活在世上,我哪里能够过上好日子,哪里还有我们兰家人的好果子吃?”
女儿受了委屈,兰氏如临大敌,提出想法:“阿玛,兰玉的状况和处境,不仅是争夺丈夫的一场斗争,也将涉及兰家人的切身利益。此事必须破釜沉舟,才能解决心头大患。”
当时,兰小鬼不知道儿子溺水身亡,以为兰得财又去窑楼里鬼混了。他一时唉声叹气:“咳,得财这两天不在家,也找不见他的人影儿。兰玉的事情必须派人去到矿山后堡查巡清楚,等到得财回家之后再说吧。”
郑兰玉蛮横地叫嚣:“事到如今,我们一刻也不能等。郑如玉没有死,就会随时出现在庄家人面前。事情已经露出破绽,内幕一旦被彻底拆穿,我和庄润田的婚姻就会在片刻之间毁于一旦。”
兰大成站在一旁,感到拳头发痒,自告奋勇说:“阿发,这件事情,何必要等阿玛前去办理,我为表妹去处理此事不就行了。我先到矿山后堡查巡郑家的老宅。然后,再采取措施将之毁于一炬,将其三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就能解决心头大患。”
兰小鬼瞅瞅孙子,有些不放心:“大成,你还年轻,办事经验不足。还是等你阿玛回来以后再做处理吧。”
兰大成则胸有成竹,想出主意说:“阿发,我去找二舅爷的儿子佟金贵帮忙。我们两人前往矿山查找郑家老宅。锁定居所之后,点把火烧死他们,保准办得干净利落。”
兰小鬼点头同意了:“那好,佟金贵办事脑瓜灵活,心眼特多,大成找他帮忙我就放心了。”
过分自私的人,大多是刁钻苛刻。几个灵魂霉变的人凑在一起,经过周密的筹备计划,拟定了行动措施。
然后,兰大成找来佟金贵,两个人一同前往矿山后堡,去找郑家老宅。
庄老太爷的寿诞之日,孙子媳妇表现异常,没有按照惯例为老寿星敬书贺词。更有甚者,郑兰玉不顾家人的感受,竟然私自地离开家宅不知去向,直到日头偏西,才不声不响地从大宅门外回到家中。
当天傍晚,庄凤山夫妇坐在客厅,叫儿子来到上房。
庄润田迈进客厅,站在父母面前。庄凤山审视地询问:“润田,你和郑如玉结婚以来,小俩口是不是常闹别扭?”
孔氏也是为此焦虑,想了解情况:“润田,自打你结婚之后,我就隐若感到……你们小两口的日常表现有点不对劲儿。开始,我没把事情想的那么严重,认为年轻人一时睹气,闹点小别扭就冷脸相待、不加理睬。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感到其中必有原因,事情并不简单。”
庄润田的委屈憋在心里,生怕老人操心。知道事情无法隐瞒,只能说了几句:“爹,娘,儿子自小与郑大小姐定下婚事,一直钦佩郑如玉的文笔才学。可是,家中娶来的女人,根本不是郑先瑞与原配夫人所生的大小姐郑如玉,而是郑先瑞与二房夫人所生的二小姐郑兰玉。我们从郑如玉每年敬书给祖父的贺词当中,就能看出,郑如玉善良贤惠,知书达理。可是,冒名代嫁的郑兰玉却愚昧无知,大字不识,而且心胸狭隘,人品低下。姐妹两人的道德观念不同,文化层次相差甚远。我与郑兰玉志趣相悖,语言无法勾通,还是早早地了断这场婚姻才好。”
庄凤山与孔氏闻知真相,感到十分惊讶,愣了半天。
孔氏满面愁绪,直言说:“回想起来,自打新媳妇来到家中,观察日常的表现和种种迹象,我就感到与印象中的郑如玉大有出入。”
庄凤山提出疑问:“润田,咱们暂且不论媳妇的文化高低,品位如何。现在,既然知道这个媳妇是被人家调换了,那么……郑家的大小姐郑如玉如今身在何处?郑兰玉为什么会冒名顶替代嫁过来,事情总该事出有因吧。”
庄润田含着泪水,把实情说了出来:“爹,听说郑如玉在成婚之前,患了天花和鼠疮重病突然故去。郑兰玉原本与县太公子李成龙定下婚事,由于其娘舅兰得财罪恶多端,造成了郑家矿井坍塌,几十名矿工命丧黄泉。郑先瑞气急至死,家产破败殆尽。郑兰玉因此被李成龙退掉婚事,而且臭名在外,正愁找不到婆家。所以,在我结婚之际,兰家人从中作梗,趁机钻了空子。他们用偷梁换柱的把戏,使这场婚姻变成了一场人间闹剧。”
庄凤山教子甚严,遂发表意见:“润田,既然郑如玉在结婚之前就患病故去,郑兰玉就是冒名代嫁、被娶进庄家也未必就是大错。如今,你和郑兰玉拜堂成亲,已经结为夫妻,休妻之事怎么能随随便便、草率从事?”
孔氏也是善言安慰,给予开导:“润田,评价女人不能只论文笔、单凭才学,只要生活本分不犯大忌,能够遵守妇道就算可以嘛。”
庄润田满怀愁楚,内心尤如一潭死水,阐明看法:“爹,娘,婚姻大事,就是决定人生命运的祸福之源。郑兰玉刁钻蛮横,秉性难改。这种注定失败的婚姻……难道就让儿子在万般痛苦之中与其共度一生?”
孔氏怜爱地瞅着儿子,心里思忖:连日来,儿子忧郁寡欢,母亲能够体量和理解。可是,事情的真相没搞清楚,考虑的不够成熟,需要进一步验证。家中的大事都是由丈夫做主,自己怎么能够轻意地纵容儿子。
庄凤山仔细地考虑之后,态度十分坚决:“润田,待人需要宽容,作人不易要求圆满。再者说,你的祖父祖母年事已高,若是知晓这桩婚姻的被骗内情,老人家就会因此倍感忧患,哪里能够承受如此沉重的精神打击。况且,休妻之事,常被外人以善恶论之。老年人头脑守旧,这种事都是不会被轻易接受的。事情需要慎重考虑,必须顾全大局,不能当做儿戏。事已至此,婚姻的来龙去脉没有调查清楚,此事只能缓缓再议。”
婚事陷入僵局和泥潭,得不到理解和支持。庄润田心灰意冷,面对残局苦不堪言。表弟的话语响在耳畔“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自己情有所系,内心渴望自由,岂能甘愿受到如此屈辱,在这种精神的枷锁下生活一辈子?
在此之前,邻村有个朋友剃发出家,入住在西北的千山寺。庄润田心如止水,万般无奈之下,也萌生了离家出走的念头。
庄润田回到书房,拿起笔墨,断然地写下“休书”。他决定摆脱这场受人欺辱、受到蒙骗的恶梦婚姻,打算去到千山寺的朋友那里暂时地退避一下。然后,他要不惜代价,去寻找郑如玉的踪迹和线索。
当晚,庄润田离开书房,走出家门,来到后院的马号里。他牵出一匹黑马,纵身跃上马背,趁着夜色朝西北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