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阒然,万物寂静,矿区一带山野森森、黑如墨染。
突然间,两个行为诡异的身影攀上高墙、跳进了老宅院内。他们蒙着面孔,锁定房屋位置,将一捆捆柴禾堆集在门窗周围。随即,浇上易燃物品,点着火、木柴迅速地燃烧起来。
夜幕之中,庄润田骑着一匹黑马,一路向西北奔去……
经过矿区的石峰玉岭,老远望见一座宅院火光突起,烟雾冲天。感知险情在即,庄润田绕过山坡,快马加鞭地冲了过去。
奔到老宅跟前,庄润田跃下马背,攀上围墙跳进院内。在火光中寻觅地呼喊救人。
东厢房里,郑如玉和家燕被大火惊醒,慌然地爬起身子。外面火光四起,情况十分危急,郑如玉忙中不乱,从枕头下面摸出珊瑚鼻烟壶揣在内衣兜里。随即,二人披上男装,想要冲出屋子。可是,火势凶猛,房门被石头堵住。她们推不开门,走不出去,惊慌失措地呼喊起来。
庄润田听到喊声,知道屋子里有人。他急中生智,飞起一脚踹开后面的窗户,奋不顾身地跳进屋子,将二人从窗口里救了出去。
郑如玉和家燕被救出屋子,知道冯头还在西厢下房,三个人赶紧地跑了过去。
夜风袭来,大火随风导向,迅速笼罩了西厢房间。冯头在熟睡之中猛然惊醒,穿上衣服,正要起身下地。然而,屋子里浓烟滚滚,熏得睁不开眼睛,呛得喘不上气。老人还没站稳身子,就被熏呛得头晕目眩,栽倒在地。
秋干气燥,房屋被大火吞噬,房梁在燃烧中发出“嘎叭嘎叭”的响声。冯头挣扎地爬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向门口奔去。顷刻之间,只听“咔嚓”一声,燃烧的梁柁突然从屋顶上面塌落下来。浓浓的烟火之中,老人避之不及,重重地被砸在下面,火势在身体上迅速地燃烧起来。
郑如玉几人跑到这边,知道屋子里有人。庄润田毫不迟疑地冲进火海、在熊熊的烈火之中呼喊救人。
烟雾弥漫,里面传出微弱的呻吟声。庄润田不顾个人安危,闻声寻视过去:老汉被梁柁砸在下面,身受重伤不能动弹。庄润田奔上前去,将燃烧的物体从伤者的身上搬动下来,随即托起老人准备冲出火海。可是,身陷于浓烟之中,周围的火势异常凶猛。一时辩别不清方向,寻找不见出路,不知道怎样才能脱离险境。
猛然间,一阵“嘶嘶”的马鸣声传了过来。听到声音,冯头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睁开双眼,指着出路说:“马嘶引路。”
庄润田抱着老汉,循着声音冲出火海……向后侧的马号奔过去。
高墙相隔,马棚这边安然无恙。
庄润田托着老汉跑到这边,马棚的旁边有一堆草料,将之伤者安放在柔软的草料上面。这个时候,庄润田才感到手腕疼痛,知道自己受了轻伤。
夜色之中,冯头伤势严重,胸部被烧的血肉模糊。老人目光迷朦,忍着剧痛询问:“东房里还有两人,不知脱离危险没有?”
冷风袭来,老人冻得瑟瑟发抖。庄润田脱去外衣,轻轻地披在老人身上,安慰说:“请您放心,东房的两人已经脱离危险。”
这时,郑如玉和家燕一边奔跑,一边寻觅呼喊地追赶过来。她们气吁吁地跑近跟前。看见冯头烧伤严重,气息微弱,已经生命垂危。二人“扑通”一声跪在跟前,禁不住地失声痛哭,泣不成声。
马棚里面,枣红马伸着脖颈,发出一阵阵“嘶嘶”长鸣。
冯头慢慢地睁开眼睛,吃力地指着马棚说:“快去放开马儿。”
庄润田走进马厩,解开马栓。枣红马无须牵引,仿佛有种无法表达的忧伤,脚步沉重地走过来。
老马走近跟前,四条腿跪在地上。它用长脸贴贴主人,用鼻翼嗅嗅脸庞,眼睛里默默地流出了两行泪水。
冯头忘记了伤痛,颤栗地抬起手来,捋捋马耳,摸一摸老马脑门,两滴老泪顺着沧桑的面颊慢慢地滑落下来。
间或,枣红马发出一声声“嘶嘶”哀鸣,声音低沉哀咽,仿佛随时要中断一样。
冯头躺在那儿,耳朵在微微耸动,好像追逐着声音在回忆一些往事。由衷地感叹:“这匹老马我喂养多年,伴随我多少岁月。它的声音耳闻能祥,听着心里畅快!”
人畜之间的情感交流,难以割舍的情义,令人触动心魄感怀至深。郑如玉与家燕听得心碎,更是悲痛万分、泪流不止。
冯头用尽最后力气,轻声劝慰:“别哭,听……马嘶如歌。”
接着,老人带着笑容,安祥地阖上眼睛,嘴角触然地搐动一下,长满老茧的双手也陡然地垂了下去。他的气息默默地消失,就像在沉静中渐渐地独自睡去。
枣红马站起身子,舔去主人身上的血迹。它引颈朝天,拖了一股涕泣的鼻音儿、发出一阵“嘶嘶”的长啸声。这种声音凄凉低缓,震颤哀咽地响彻在天空之上,仿佛是在祈祷主人的灵魂步入天堂!随后,枣红马耗尽精神和体力,躺倒在冯头身边。它慢慢地闭上眼睛,口鼻的气息也完全地消失了。
夜色沉寂,高山庄严,茫茫的原野一片苍凉。秋风萧瑟,阵阵袭来,刮得树木嗡嗡作响。整个原野大地,仿佛在为老人举行一场隆重而肃穆的浩大葬礼。
郑如玉跪在跟前,拉着老人僵直的手腕久久地不愿放开,一阵撕心裂肺的恸哭声震荡了整个山谷。悲切的哭声,发自于心底深处,融汇着感情与血泪。庄润田站在一旁,也被深深地感动而流下心酸的泪水。
夜色退去,天边渐亮。郑如玉和家燕忍着悲痛,在老宅后面的阳坡上选择一块墓地。在庄润田的帮助下挖了两个坟穴,将冯头和枣红马入土安葬下来。
然后,三个人伫立坟前,默默哀悼,久久不肯离去。
安葬了冯头,三个人走回老宅。
院子里余烟未尽,一片狼籍。目睹灾后的情景,郑如玉与家燕万般心酸,悲伤的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庄润田走进马厩,牵出骑来的黑马。瞧着小兄弟痛苦流涕,叹惜地说:“咳,这片家宅被大火焚毁,两位小弟家徒四壁,身无居所,今后可该怎么办呀?”随即,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在郑如玉的手上说:“这点银子你们拿着,希望解决一点眼前困难。秋天即将过去,很快就进入冬季。你们还是离开这里,赶快去投靠亲戚吧。”
郑如玉接了银两,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庄润田告别之后,牵着马匹要离开这里。
家燕站在一旁,感到忧心和焦虑:这位恩人即将离开,剩下两个无助的女人,遇到意外情况可该怎么办呢?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地吐出实情:“大火焚毁了房屋,我们无家可归,也没有亲戚可以投靠。况且,我们两人身体单薄,能力不足。从今往后,还不知道应该怎样生活呢?”
庄润田刚刚地走出几步,得知情况则改变主意,牵着马匹又折了回来。小弟身处困境,势必想要求得帮助。他古道热肠,提出建议:“二位小弟,我和你们一样。也是身单影孤,离家在外,而且是漫无目的。如果二位不嫌弃,我愿意留下来出点力气,帮助你们重新搭建房屋,以缓解眼下的居住困境。”
郑如玉吟思良久,考虑和分析认为:这场突发的火灾事出蹊跷,绝非偶然。想必是有人暗中操作,刻意地加害自己。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离开老宅,而且要走的越远越好。不知是出于感激,还是出于一种莫名的信任,她毫不隐讳地说出想法:“多谢恩兄盛意,无须多劳大驾。家宅已经焚毁,我们不想在此久留,就没有必要耗费精力重建这座老宅了。天下之大,想要生存下去也决非无路可走。我们打算离开此地,准备赶往京城去承办一桩重要的事情。”
“小……少爷。”家燕一时性急,差一点喊出“小姐”二字。想到在陌生人的面前不便暴露身份,又改口称呼“少爷”。主人的决定,她能够理解,只是提醒说:“这次大火,冯头离开人世,枣红马随之而去,马棚里只剩下一辆空车了。我们前往京城,跋山涉水,路途遥远。少爷大病初愈,只怕徒步难以成行、身体吃不消呀?”
郑如玉没有认输,没有怨天尤人,淡定地回答:“不管路途多远,其中有多少艰难曲折。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要战胜困难赶往京城。”
也许是心犀相通,也许是缘份使然。庄润田与郑如玉偶然相遇,就有一种故人重逢的感觉。自己流离失所,即将沦落天涯,几乎是同命相怜。他牵着马走近车辆跟前,套上马车说:“二位小弟没有马匹,又要远去京城,徒步可是一路艰辛跋涉、困难重重。我路径此地,本来想去千山寺的朋友那里暂住几日,以后再做打算。在这里遇见二位,也许就是一种缘分。我套上马车,咱们一起赶往西北,可以顺路送你们一程。”
面对着救命恩人,郑如玉充满了感激和敬意。悄然地打量过去:这位兄长五官端正,眉宇间凝聚着一股正气,一双眼睛很有神韵。他身材挺拔,穿着褐色对襟服装。火中救人之际,裤腿和衣角被烧燎的有点零落,看上去气度豪迈,越发显出一身英武之气。一时间,心里的谢意不知该如何表达,询问说:“承蒙兄长火海相救,小弟没齿不忘。不知道恩人姓啥名谁,家居何处?”
庄润田私自离家,不想暴露身份,谦和地说:“家有祖训‘忠厚传家,厚德载福’。救人于危难乃是做人之常理。区区小事,小弟何足挂齿。”
此人坦率热忱,牵马套车十分在行。家燕看在眼里,机灵地追问:“哎呀,这位恩人大哥,火海相救,危难相助,我们已经成为朋友了。就是不受答谢,我们也该知道您姓啥名谁,年庚几何?不然,应该怎么称呼呀?”
“哦,我年庚二十二岁。”庄润田套上马车,拿起鞭杆轻轻一甩,幽默地说:“我们既然成为朋友,就不必客气。二位只管称呼雅号,叫我‘车夫’就行喽。”
“哟,你原来就是车夫。我与少爷不会骑马不会赶车,要能坐着马车前往京城,那可是再好不过了。”家燕有心留住对方,以便路上有个照应。指着主人为之介绍:“这位是我家的少爷,郑如……”话到此处,她猛然地意识到:出门在外,男女有别,不能过于直白。说出主人名字的两个字就没有报出全名。接着,她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家燕,与少爷同岁,比车夫大哥小三岁。”
听得“郑如”二字,与未婚妻“郑如玉”的名字只差一字。庄润田感到两人似曾相识,仿佛彼此间有着一份难以割舍的情义,越发拉近了心里距离。这个时侯,他萌生了相伴出征的念头,抬手示意说:“郑家少爷远去京城,坐上马车方便快捷。我就赶着马车,护送你们前往京城吧。”
女人遇到困难,大都需要强悍的力量支撑。郑如玉满怀希望却又心里彷徨,感觉实在过意不去。鞠躬谦让:“这位大哥,救命之恩不胜感激,怎能劳驾兄长再找苦吃?”
听了车夫的想法,家燕正中下怀。她扯了扯主人衣角,婉言地说:“少爷,我们此去京城长途跋涉,不怕艰难险阻,就怕魑魅魍魉。路上有了好心人照应,就不怕遇到不测,就会心里踏实。”
庄润田面容坚毅,仗义地接着说:“咳,二位不会骑马赶车,我对于骑猎赶车尤为喜爱。朋友遇到困难,不能袖手旁观,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哪怕小弟浪迹天涯,我也甘愿护送奉陪。你们不必推迟,赶快上车吧。”
于是,郑如玉不再推迟,与家燕登上马车。车夫扬鞭一甩,口谙“驾”语。车轮滚动,马蹄飞驰,三个人踏上征程……
兰得财几日不归,音讯全无。全家人聚集在上房,一个个愁眉苦脸,万分焦急。
佟氏擦眼抹泪,一直哭哭啼啼:“得财离家不归,以前没有这样过。不知出了什么事情,真是急死人了。”
王氏非常生气,怨声谩骂:“得财色魔缠身,一天不去窑子眼珠子就转不动了。这回倒好,去了几日不着家,就让他在窑子里鬼混,永远别再回来。”
兰小鬼也是心里担忧,唉声叹气:“我去窑楼里找了几遍,打听鸨婆和窑姐,都说得财最近没去窑楼。我四处寻找,却不知得财的去向,不见其踪影。”
这时,兰大成面色慌张地跑进屋子,急促地说:“阿发,我在街上听到消息,在西北滚马岭路段的河流洄湾下游,淹死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们描述的体貌年龄和衣物特征,与我阿玛的样子十分相似。阿玛会不会出事了?”
王氏惊憷至极,吓得脸色灰白,开始放声大哭。
佟氏也是傻了眼,嚎啕哭喊:“老爷子,快到出事地点探个究竟,得财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家里人可怎么活呀?”
兰小鬼怔愣了半天,两条腿不住地打颤。他喊上兰大成,走出屋子,奔向出事的地方……
兰小鬼与孙子来到滚马岭路段,到了河流浅滩的出事地点。二人走近一看,这具溺水的尸首已经被鸟兽钳食的面目全非,样子惨不忍睹。”
从死者身上的衣服以及鞋帽等物加以判断。兰小鬼确认了身份:这具溺水者不是别人,就是兰得财。
面对惨痛的情景。兰小鬼面目抽搐,瘫软地坐在河边悲声大哭。兰大成搀着祖父,也是嚎啕大哭。
兰得财去世之后。佟氏患了重风急症,开始是口鼻歪斜,呼吸不畅,喉咙里痰淤哽咽。几日之后,病情急剧恶化,最后撒手归西。
佟氏去世后不久,兰小鬼也相继患病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