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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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时节，京城的天气比较寒冷。郑如玉几人所带的银两本来不多，除去食宿费用，添衣御寒，口袋里资财将尽，已经所剩无几。身在异乡，处境艰难，燃眉之急就是解决生存问题。
腊月初日的早晨，夜间下了一场大雪。天空上，灰白的云朵遮住阳光，天地一片浑然、就连空气也仿佛凝固成苍白的颜色了。
凄冷的街头，失去繁华的景象。郑如玉几人头顶寒风，脚踏冰雪，沿街四处打听，想要找点活干挣碗饭吃。然而，时逢隆冬，商家的生意十分萧条，买卖处于淡季之中。他们在街头徘徊了半天，却是歧路彷徨。
三个人心灰意冷，打算返回宿地。这时，拐过道口朝前望去，一条平日清冷的斜街路旁，摆出卖春联的几个摊位。
车夫有了想法，指着摊位说：“年近腊月，正是春联的旺销之际。眼下，我们凄楚度日，在为生计犯愁，若是写出好词好字，做起春联的营生，可是目前好做的一桩买卖了。”
“是啊，对于文词笔墨我们不算外行，而且力所能及。写好春联摆到街头来卖，也是一种赚钱的营生。”一经提示，郑如玉也是颇有同感，加快了脚步说：“走，咱们去到摊位跟前瞧瞧，想做春联的生意，就要了解行情，探知其中有哪些讲究和要求。时机适宜，我们完全可以发挥特长，挣点银两，从而缓解目前的窘迫困境呢。”
家燕随声附和：“是啊，卖春联就是眼下好做的买卖。这个营生可是本钱少，见效快。”当时，她不了解车夫，以为就是个不懂文化的乡间老粗。故意地夸赞主人：“车夫，你还不知道吧。我家少爷饱读经书，满腹文采，措词对句出口成章，而且精妙绝伦。对于书写春联可以说信手拈来，书法的技艺非常了得。”
庄润田心里明白，却含蓄不露，笑着“嗯”了一声。
走近摊位跟前，他们一边咨询春联的规格种类，一边探讨价钱。了解和掌握行情之后，越发增强了信心。
事不迟疑，三个人顺路去采购纸张、笔墨、砚台等书写用品。然后，将文具包裹好之后，提着物品返回客栈……
客栈的房间里，三个人一起动手，先将长方桌子腾出来，收拾擦拭干净。接着，他们分工明确，郑如玉与车夫按照春联的尺寸大小、长短规格，把红色纸张整齐细心地剪裁出来。家燕研好了墨汁，把文具摆放在桌子上。
冬日的阳光照进客房，郑如玉站在桌子跟前，执笔饱上墨汁写出：
瑞雪随冬去
和风伴春来
真是人如其字，字如其人。庄润田站在身旁，目光立刻被吸引住了：熟悉的字迹，娟秀的笔墨，恬美淡雅的措词风格。词句的字里行间，蕴含着充实和谐的美妙意境，也凝透出镌刻在心底里的那种文化潜质和风骨气韵！使人情痴神迷，醉入心脾，也感触在肺腑深处。想起童年的往事，仿佛就像一朵朵流云，一汐汐的潮水，一幕一幕地闪现在眼前，思绪沉浸在浪漫的情调之中。
墨香扑鼻，一种温馨的快意油然而生。庄润田执起毛笔，情有所至地蘸上墨汁，想要跃跃欲试，抒发一下心底里的炽热情怀！
家燕眼急手快，上前制止：“唉……车夫，你赶车倒还可以。可是，你没有笔墨功底，若想书写春联是根本不行的。你还是到一边儿歇着，免得弄不好浪费纸张。”
庄润田没有放下毛笔，谦和地说：“嘿，我乃一介车夫，自知才学浅薄，文笔不济。可是，你们忙着做事，我不愿意瞪眼闲着，总该让我这个笨手试试才行嘛。”
听说是“笨手”，家燕更是不依不饶。将其推到桌角，递给一块废纸说：“呶，你知道自己手笨，就用废纸在一边练字好了，免得在少爷跟前晃晃悠悠，碍手碍脚。”
郑如玉却看法不同，含笑地劝导：“家燕，不要这样。方才，车夫兄的拈笔姿势和蘸墨手法轻松随意、驾轻就熟。显而易见，他对于文赋笔墨并不生疏。”
温馨一语，庄润田的心里普满了阳光。他很想捅开两人之间的窗户纸，把内心的秘密袒露出来。可是，心上人身着男装，出口就以“兄弟”相称。他又思虑太重，情感不知该如何表达，满腹的话儿也不知从何说起？恍然之间，来京途中的一段情景，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之中。他直抒心境地挥笔写出：
鸟鸣啼声在寻伴
车夫的字迹书写流畅，运笔的手法纯熟自然。家燕瞧在眼里，惊异地说：“哎哟，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这一介车夫，怎么会有这般的笔墨功底呀？”
郑如玉转过脸，注目地瞅着字迹：笔墨飘逸洒脱，字体丰润遒劲。词语看似简洁，却是清新脱俗，别有一番韵味。稍稍地加以品味，就能领会和感悟到：措词寓意深刻，仿佛蕴涵着一种浓郁的爱情弦律。少女的神经十分敏感：难道车夫觉察出自己的女人身份，仿佛在有意地试探自己？她的外表故作镇静，却是面颊潮红，羞涩地低下头来。
家燕倒是看法简单，心直嘴快：“车夫的文笔不错，也是有些功底。只是措词稚拙平淡，缺少深刻意境。我家少爷若是就此对出下联，就会增添内涵和意境了。”
庄润田接着说：“家燕的建议十分中肯，很有根据和道理。我自知才学不足，知识浮浅。请求郑家少爷就此对出下联，这幅词语就会富有深远的内涵和意境了。”
其实，从火海相救，一路来到京城，郑如玉与车夫的感情在逐步加深。车夫一身正气，品行道德高尚，与其相处具有如沐春风之感。情感的积淀，满怀着感激，内心早就被对方的魅力所征服了。可是，情怀埋在心底，又是不能轻易接受也不能轻易放弃的那种女孩，这种感情怎么能够轻易地表露出来呢？心里矛盾，在徘徊之间苦苦地挣扎，却又不愿意回避这一真诚。她执起笔墨，理智地借词掩之：
树染绿荫亦有情
箴言省身，笔墨怡情。庄润田仔细地品味词句，笔者流露出一些切身感受，词语却是隐寓太深，内容包含广泛，心里的想法没有真正地袒露出来。他豪迈豁达，不失男子汉的风度，慢然地试探：“哟，郑家少爷对仗的词句，真是美妙含蓄，意味深长。这样娟秀的字体，这种清纯委婉的措词风格，在我的印象中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真真切切地见到过。”
家燕不懂情调，对于文墨倒是很感兴致。笑着捧场：“我家少爷对仗的下句，与车夫的上句词意连贯，合辙雅韵，真是太棒了。”随即，她将两幅字联放在一起，端详比对一下，瞪大了眼睛说：“哎……少爷你瞧，车夫的字迹与少爷的字体十分相似，如出一辙。”
郑如玉看在眼里，有了几分猜测：两个人字体如此相似，措词风格也是大体相同。一时大惑不解，有些匪夷所思。随即，抬起头默然地瞅瞅对方：车夫的目光异常灼烈，含情脉脉而又英气逼人。她的直觉在告诉自己：此人好像似曾相识，且又恍若如同隔世。
情感在心头激荡，庄润田借题发挥：“郑家兄弟，你我不仅字迹相同，措词的风格如出一辙，词句中的意境也是韵隽连贯，珠联璧合。我们互动措词，同时竟写，书写的春联一定会引人入胜。并且，可以从中体会一下，我们在措词方面还有很多的默契程度呢！”
郑如玉不禁怦然心动，脸上布满了红云。想起过去的婚约，一种难以言表的苦涩涌上心头，仍然是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她思虑沉重，感到羞怯，竟然一时不知所措了。
家燕瞧见主人的神态，赶紧帮助解围：“车夫，若想与我家少爷出联对句，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词联要求格律严明，对仗需要默契吻合。而且，必须气概贯通，要有水乳交融的意境才行。”
庄润田看似心静如水，却为情所迫苦于言表。他思绪起伏，记忆追溯到从前，郑如玉敬书给祖父的每一幅贺词，都是记忆犹新地印刻在脑海之中。他执笔运墨，写出最初的那幅贺词：
子孙受德之佑
寿考与福相迎
郑如玉瞧在眼里，心里蓦然一惊：车夫的贺词印象深刻，是如此熟悉。她痴凝了很久，唤起小时候的一些记忆：这幅词联与当初由母亲措辞，自己敬书给庄老太爷的寿词一模一样，怎么会一字不差呢？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难道这种离奇的事情仅仅会是一种机缘巧合吗？恍然之间，一个响在耳畔的名字，如同一道亮光即刻在脑海里闪现出来：难道此人就是自幼定下婚约、且又因为患病与之错过婚期的“庄润田”吗？她悬思多时，怔神地忖度半天、最后只有一个答案，眼前的人，一定就是未婚的丈夫庄润田。况且，事情如此这般，根本没有其他的解释。面对着救命恩人，又是自己的未婚夫。郑如玉顿时百感交加，兴奋的情绪已经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此时此刻，心中波澜起伏，感到五味杂陈。她的脸上写满了哀怨和忧伤，就像忍受饥渴在寻觅生路的孩子突然地看到亲人……很想靠上前去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把心里的苦楚和委屈全部地倾诉给对方。可是，转念之间，她又压制住冲动的念头，显得格外冷静。她没有表露自己的内心判断，而是运用笔墨，借词试探：
春雨润田庄园好
情感在沸腾，浪漫的情调是多么怡人！一句赞美风光的词语，将自己的名字巧妙地运用其中，且典雅自然，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词语里饱含深情，具有情感交融的意境之美，不仅传递内心的感悟和寄语，也是富有哲理的一种表达和试探方式。庄润田聪明睿智，悟性很高，能够领悟和体验出词语中的精髓和灵魂。心中互有灵犀，振奋的情绪已经无法掩饰。他无须思索，抒发情怀地对出下句：
秋月如玉郑家欢
纸上的交谈，内心的秘密不断地流露出来。两个人心照不宣，明言暗寓，都将对方的名字隐喻在措词之中。而且，词意连贯，默契吻合、精炼和巧妙极了。美好的情感蕴育着精神的体验，郑如玉打开心扉，恍然间明白了一切。可是，由于婚姻变故，郑兰玉嫁给了庄润田。心灵的那片天空弥蒙着灰霾的阴影，内心的伤感时常浮现在脑海之中。她思前想后，一时顾虑重重。况且，如今身陷异乡，货款的事情没有理出头绪。时机不合时宜，担心遭遇诸多的不便和麻烦，不能轻易地暴露出女人身份。知晓了对方身世，问题有待于考证和了解，感情之事还是暂时地收敛起来。她板住面孔，转移话题说：“车夫兄，时候不早了，不能慢腾腾地耽误时间，要尽快地把春联书写出来。明天一早，还要出去摆摊卖春联呢。”
家燕比对了两幅词联之后，似乎悟出了几分含义：“嘿，车夫的文笔水平，好像与文人墨客差不多了。你与少爷的措词风格默契和谐，有很深的内涵意境。你们互动措词，同时竟写，一定是妙笔生辉，好词连篇，明天摆出去的春联就不愁卖喽。”
此时，郑如玉沉静端庄，在极力地克制内心情绪。庄润田也是谦虚谨慎，格外理智、格外含蓄一些。
二人执笔运墨，互动竟写。一幅幅措辞新颖、字体遒劲的春联被书写出来……
翌日早晨，朝阳透过薄雾和云层，从东方升起来了。
郑如玉、家燕带着春联和用品，庄润田扛着桌子来到斜街。在道路旁边，他们在一块边角的位置放上桌子。把不同规格的春联，以及大小不等的红方福字，整齐有序地摆放在桌子上面，开始了卖春联的小营生。
冬雪腊月，北风袭来，天气刺骨般的寒冷。街上的行人，穿着皮衣棉袄都冻的紧缩脖子，将两只手拢在袖管里。
三个人寂守街头，冻得面色发青、瑟瑟发抖。一直待到晌午，别的摊位都有生意，自己的买卖却是经营惨淡、无人问津。
苦侯至下晌，偶有一位穿着粗布棉衣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
家燕大献殷勤，主动搭腔：“这位大嫂，您是想买春联吧？我家的春联字迹饱满，词句优美，薄利销售。您若有心想买，就在这儿挑选几幅吧。”
农妇戴着头巾，肤色黑里透红。瞅着字联询问：“我不大识字。但凡想买，也得听听词句合不合意，才好从中选择。”
家燕拿起一幅字联，展示在对方面前，爽快地朗诵：
情深普成同心曲
意合浇开并蒂花
农妇咂巴咂巴词句，摇摇头说：“这幅词联不合心意，不适合农户人家。”
家燕又抽出一幅字联，清了嗓朗诵：
福临寿星门第
春驻年迈人家
农妇仍然摇头说：“我们农户人家，新年贴上春联，就是表达心中的企盼和愿望。这些词联不很中意，我还是去别的摊位瞧瞧吧。”话音刚落，她迈开步子欲要离开。
家燕生怕失去机会，拽拽农妇的衣角说：“大嫂，这样大冷的天儿，您能出得门来、一定是诚心来买春联吧？”
农妇盛情难却，回首一笑：“如果词句合乎心意，我当然可以在这儿挑选春联了。”
庄润田机灵地开口商议：“这位大嫂，您若有心来买春联，就把心里的愿望说出来，我们可以现场为您书写春联。如果合乎心意，您就选择购买，如果不合要求，您再到别处选择。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这样做您觉得好不好？”
农妇被一番诚意打动了，说出想法：“我们农户人家，一年到头在田间干活，就是盼望粮食丰收，家畜兴旺。”
家燕掂量着身份，则是斐然成章：“呵，大嫂的要求很有勤劳喜庆的意境。田间耕耘，就是盼望庄稼丰收，六畜兴旺。首先，我为您出幅门联听听：
风调雨顺年景好
五谷丰登粮满仓
横批就来个：
喜庆丰收
农妇连连点头：“好啊。这幅词句好。”
揽下了营生，家燕从包裹里拿出纸、砚、笔墨。庄润田脱去棉手闷子，执笔泼墨，写出上联：
风调雨顺年景好
大冷的天，出手书写小一会儿，就冻的手指僵硬。随即，庄润田放下笔墨，手指靠在嘴边“哈”出热气，使劲地搓挲手掌。等到暖和一些，才能书写下联及横批：
五谷丰收粮满仓
喜庆丰年
随即，家燕将春联展现在农妇面前，朗读一遍。
农妇瞧着字迹，赞赏说：“春联的词句不错，字迹也好。我们居家过日子就是图个喜庆吉祥，丰收快乐。家中的院落大门、房屋门框、厨门、粮仓、碾坊以及鸡鸭猪圈都要贴上对联。请先生多写几幅，我就在这儿购买齐全了。”
生意开张，家燕的措词也是接二连三：“大嫂，鸡鸭猪圈的对联也为您拼好词了。上联是：鸡鸭成群，下联是：肥猪满圈。您觉得词句咋样？”
农妇笑着回答：“好啊。听起来喜庆热闹。”
庄润田执笔准备继续书写。郑如玉过意不去，担心他冻坏手指。自己脱下棉手闷子，抢先挥笔写出：
鸡鸭成群
肥猪满圈
这样一来。两个人相互照应，交替书写，冻手的问题就能缓解一些。
写好春联，等到墨迹风干。家燕将春联和福字整齐地卷在一起，递在顾客手中。农妇按数付钱，拿着春联离开了摊位。
生意接踵而来，三个人忙碌到傍晚，收拾起摊位，有了一些收入，食宿的费用就不用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