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肥缺

为贯彻国家“村村通工程”，某县决定三年内把全县的土泥路都改造成用水泥铺设的白色路面。已退休的交通局工程师张大成又被聘请成为全县公路建设的总工程师，不但负责全县百余条大小公路的设计，还得管质量验收。县政府为了表现对“村村通工程”的重视，特意由主管交通的副县长牵头，成立了“村村通工程”指挥部，副县长亲自担任主任，交通局长和张大成任副主任。副县长和交通局长因为本身还有工作，实际上张大成就成了“村村通工程”的总指挥。如今在中国，恐怕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除了抢劫贩毒，就是建房修路最赚钱。改建全县乡村公路，最少的每公里二三十万，多的四五十万，甚至上百万，可以说是用钱在铺路。当这样的总指挥，简直是坐在钱堆里，不知有多少人托门子，找路子，甚至十几万，几十万花钱买。张大成一分钱都没花就得到了这样的肥缺，真让他做梦都想不到。

说起这个张大成，也是个有才无德的倒霉蛋，家住农村，上学时靠着刻苦读书，考上了西安交通大学，毕业时正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就被分配到县里交通局当了个技术员，干了几十年，一步步进级熬到了工程师职称也就退休了。工资从几十、几百到现在的一千多元，和如今那些日进斗金的同行们比较，真有天壤之别。就说住房吧，多亏几十年前某伟人提出“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英明论断，科技人员从臭老九一夜之间就成了香饽饽，县政府为了紧跟伟人的战略部署，咬牙出钱盖了一幢科技楼，让他们这些有工程师职称的每人分了一套七十平米的住房。如今几十年过去，当年那幢红砖水泥勾缝的旧式老楼已成古董，想卖出每平方米和平房一样价格都无人过问。再看他的家里，那就更显得寒酸，他虽有工程师的职称，可退休早，没赶上大把捞钱的年月，工资又没长多少，妻子也早就下岗，最近二年才每月给三百多元的低保，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两千多元，他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如果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他可算高收入，现在恐怕都不如收破烂的。如今的科技不但是第一生产力，也是第一赚钱力，第一掌权力。看看现在的那些专家学者，为了争名逐利，抄袭论文，文凭造假，五花八门，丑态百出。再看各级领导，几乎人人都有大专文凭，什么电大夜大，培训班，补习班，初中没毕业不但有大专文凭，有的还是硕士博士，和张大成那一代苦读寒窗的知识分子们比，用一句流行的歌词 “都说我们赶上了好时代。”

像张大成这样的“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车马稀”的老知识分子，被天上突然掉下的大馅饼砸在了脑袋上，高兴得简直合不拢嘴。特意到商店花了一千多元买了一套西装，又去洗发城洗澡，理发，刮脸，来到县政府，不光给他设了办公室，还配了个年轻漂亮的女秘书，又有一辆专车。刚坐到办公桌前想看看文件，秘书就进来告诉，等在外面找他的人已经排成了队。他没当过官，也不了解如今官场上的那些潜规则，更不会摆官架子。就让秘书把那些人都领进来，人们一开口，他才知道都是找他想承包工程的。这些人都是商场里混出来的老手，送烟送酒送红包，他没接也没答应。他知道按照国家的有关规定，承包工程要公开招标，他怕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到时候都找他要工程，他做不了主。让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县政府在工程发包时，根本没搞公开招标，都是县领导批的条子，他一分钱没得到，不但遭到家人亲友埋怨，还被承包商们背后笑骂，真应了那句“大伯子背兄弟媳妇过河，挨累不讨好”。

工程发包完，全都开了工，质量监督就成了关键。为了保证质量，张大成整天坐着车起早贪黑在各条路上跑，吃住都在路上。那些包工头们虽然表面上都对他客客气气，背地里却骂他娘，这一天他来到一条通往乡政府的路上，却发现施工单位没按设计图纸施工，因为此处是乡政府所在地，因地势不平，上下坡度很大，为了能让这里路面平坦一些，设计时低处用土往起垫，高处往下挖，最深处要挖一点五米，施工单位却挖不到零点五米，明显在偷工减料。张大成一见立刻大发雷霆，当场不但把领工的头头狠狠批评了一顿，还下令反工重修。停工还不到一个小时，承包的总头头就坐着轿车赶来，下车二话没说，张嘴就把张大成一顿臭骂，不但没让工人返工，还不让往下挖，就在原来的公路上用推土机推平，然后就铺设水泥路面。张大成当时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浑身抖得连手机都拿不出来，还是助手帮他拿出来，拨了主管县长的电话，县长安慰他几句，又把电话给了承包的总头头，在电话里批评了几句，路面仍没往下挖，还是按照承包的总头头意见施工。承包的总头头当场给他倒了歉，还硬拉他到饭店吃了一顿饭，塞给他一条软包中华烟，也就不了了之。事后他才听人说，这个承包的总头头原来是全县最有钱的大富翁，承包着县里唯一的打石场，沙场，还同时盖着几栋大楼，别说和主管的副县长，就是县长、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都像走平道一样。

吃一堑长一智，到现在张大成才明白，全县凡是能承包修路或是建楼等承包商都和政府领导关需密切，他这个“村村通工程”的副总指挥，只不过是个有职无权的牌位而已。因为聘用，除了每月的正常工资外，还要给他补助钱，只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每天照常上班，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吃粮不管事，就这样一混就到了十月一日，全县已开工修建的村村通公路都已完工，经检验合格，全都通了车。张大成没有事干也就回了家，谁知祸从天降，他正和老伴坐在家里看电视，突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却是几个公安人员，其中一个公安人员却亮出了县检察院的拘捕证，没等他闹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公安人员押下楼，塞进警车。等他到了检察院才知道，问题是出在一条刚竣工的乡级公路上的一座桥上，承包商修完桥后堆在桥头的积土没有清除，而且桥头两边的公路路基也没有回填，一辆载着三十多人的客运班车在路过桥头时，为了躲避迎面而来的大卡车，车轮掉到水泥路面下，因路基没有回填，车轮上不来，撞断桥两边的护栏，侧翻到桥下，造成十五人死亡，二十几人受伤。因属重大伤亡事故，省市政府都派人来调查，调查结果，承包修路的承包商因为桥头积土没有清除和水泥路面两侧没有用土回填，属于不符合国家有关规定，负有重要责任，被检查院批捕。而张大成也因在验收单上签了“合格”二字被认定为玩忽职守罪抓到了检察院。拘留期间，因突发脑淤血，被送进医院抢救无效死亡。火化这天，过去的那些老同学，老朋友和单位同事没有一个人来，只有自己那十几个亲友伴着一辆租来的出灵车缓慢的行走在通往火化场的路上。不知老天爷是看不过眼，还是极度愤怒，竟刮起了嗷嗷叫的西北风，下起了呼呼啸的冒烟雪。雪大路滑，出灵车掉进了路沟里，一家人使足了吃奶的劲儿也没抬出来，累得瘫在地上的儿子跪在灵车前嚎啕大哭，边哭边说：“爸呀，你就是有千屈万屈，人已走啦，就闭上眼睛走吧！老天哪，你就开开恩吧，我爸就是有千错万错，人已死啦，就让他顺顺利利的上天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