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徐凤学的头像

徐凤学

网站用户

小说
201812/20
分享

哭泣的大山

 张铁铸死了。他是昨黑儿吊死在路边的大树上,早起才被人发现。一个村支书,好好的人为啥寻了短见?家里人报了警,警察领来法医验尸,从他怀里摸出一个小本本,人们一看本本,才解开了谜……

事情还得从三年前的一个暴风雨夜说起,那年的老天爷许是抽了羊痫风,

哗哗哗一连下了十几天雨还不开晴。那天夜里,雷像连珠跑,雨像大盆泼,人们睡到半夜,只听呼隆隆隆连声巨响,全村的人几乎都被惊醒,紧接着,便听到有人惊叫:“不好啦,孙三奶家房子倒啦!救人哪!快救人哪……”

    等人们从被窝里爬起,冒雨来到孙三奶家房子前,七手八脚从废墟中把孙三奶和她八岁的孙子找出,早已被房梁砸死。在孙三奶亲人的哭声和村民们的一片咒骂声里,村里那些有头有脸的都聚在村委会,商量着更换村干部。

原来这里是全国最有名的煤炭基地,地下的煤储量占全国十分之一,如今

煤价不断涨,早已成了最抢手货。为了赚钱,地方政府便以招商引资为名,出台最优惠政策,放手让人来开采。在他们这一个村子周围,国营的、集体的、个体的,大小煤矿十几个。由于过分开采,整个大山都几乎被掏空,地下水分严重下降,井里无水,池塘干涸。不用说种庄稼,就连花草树木全都枯萎,牛羊渴死,连老鼠都搬了家,村里人吃水得到十几里外去拉。更严重的是大山早已像开花的馒头一样,不知裂开多少道缝儿,村子里的房屋也有许多都被抻开一道道大口子,有的已经倾斜得眼看就要倒塌。县政府几年前就说要把村子搬迁到安全的地方,至今还是说在嘴上,写在纸上,落实没指望。村民们住房有危险,地还不能种,畜牧也养不活,没有了出钱的路,都穷的丁当响,只能靠国家救济糊口。人们为了能活下去,便集体上访。去县里,上市里,到省里,直至北京,成了上访专业村。村民们立下一条规矩,谁能领着他们上访,谁能给他们要出钱来,就选谁当支书。前几任刚当上还能真心为老百姓办点事,过几年就吃里爬外,胳膊肘往外拧,村里那些有头有脸的就明着暗里鼓捣换人。村支书没有超过三年的,最多时一年换几茬。现在房倒砸死了人,村里出了如此大事,支书自然逃脱不了责任,村民代表们就地免职。因为支书必须得是党员,村里的十几个党员几乎都当过支书,只剩张铁铸,代表们就决定让张铁铸暂时代理,等上报乡里批准后再正式任命。

张铁铸一上任,做出的事就与众不同。就拿处理孙三奶的事来说,依着亲

友们都嚷嚷着要去找县政府,他却背后出主意,让他们嘴说上北京,实际在家等。他知道县领导最怕老百姓上告,他们这个县老百姓上告是出了名的,连中央都挂号,被确定为重点管理县,县领导半年内不许提升。县委书记都已经被提升到市当组织部长,任命书都下来了,就因为被一个农民上北京告状泡汤了。此招真灵,消息一传出,乡长立刻坐小车来找他,让他去做工作,他还假装为难,挠着脑袋说人死了不给钱恐怕平不了。乡长立刻追问得给多少钱,他说每人最少得十万,乡长当即点头。他又去和孙三奶亲友商量,掰着手指头解释说人已经死了,就是告到北京也不能活,每人给十万虽不多,再告恐怕一分都得不到,人们觉得他说得在理,也就同意了。

以前村民们没钱总找政府告状,政府就像挤牙膏似的告一次给点,杯水车

薪,始终也解决不了问题。他却直接去找那些煤矿,先找国营大煤矿,见到领导后,开门见山提出他们瞒报产量。因为按照国家有关规定,煤矿每产一吨煤,就得给村里二角的补助。煤矿隐瞒产量,不光是少给村里钱,还涉嫌偷税漏税,煤矿领导坚决否认,他就掏出小本本,念出了最近一个月内煤矿黑天白夜一共拉出了多少车煤,连车的牌号都记得清清楚楚。煤矿领导立刻软了下来,递烟倒水,还请他下饭店,最后商定,煤矿每年再给村里增加二万元。接着他又去找集体煤矿领导,当面提出污染环境,使村里的生态遭到破坏,如不立即治理,村民们要集体到北京告状。集体煤矿又没有国营煤矿腰杆硬,又有错处攥在人家手里,当时脸就变白了,一个劲的说好话,立刻答应给村里每年再加一万元了事。随后他又去找个体煤矿老板,拿出村里盖公章的意见书,责令他们立即停产。原因是挖煤掏的洞已经掏到村民住房底下,村民坐在炕上就能听见地下放炮声,村子里地面多处蹋陷,已造成房屋倒塌,危及到村民的生命。那些个体老板都是违法开采,不是和当官的合伙,就是靠给当官的送礼,国家三令五申关停都关不住,如果惹恼了村里,真的到上边告状,说不定拔出萝卜带出泥。个体老板们个个猴精,二话没说,当即掏出五千元塞到了他的手里。

   当支书有得意,也有烦恼。比如刘三家的孩子放学在公路上和别的同学抢着拣车上掉下的煤被压死的事。他们这里虽到处是煤,也只有百十元一吨,村民们都穷得买不起。村子四周小山一样的煤堆多得数不清,村民们却一块都不敢动。不但有保安黑夜白天看着,还安报警器,摄像头,村民要是被抓住,派出所就出头,不但没收还罚款,争辩两句就送公安局蹲拘留。过去村民们靠秸秆,牛粪,柴草做饭取暖,如今地不能种,牛羊都死光,山上的柴草也都枯死再不长。村民们不但没钱,没水,也没烧,孩子大人只好到公路上去拣汽车掉下的煤块。那天刘三家的孩子和别的孩子抢一块煤,被那孩子推了一把,推倒在路中间,被正在行驶的汽车压死,而且不是一辆汽车,因为路上车太多,一个紧跟一个,刹不住车,有四五辆车从孩子身上压过,孩子都被压成了肉饼。

交警做事故鉴定,推的那个孩子家负主要责任,死的孩子家还得负次要责任,压死孩子的汽车只负少部分责任。法院判决,总计赔偿八万元,推的那孩子家负责四万,死孩子家自己负责二万,压死孩子的汽车负责二万。推的那孩子才八岁,父亲在煤窑挖煤瓦斯爆炸砸成瘫痪躺在床上,家里穷得连孩子的学费都拿不出,笔本都是同学送,别说让拿四万,就是四百都拿不出。自家孩子被压死,自家自然不能拿钱。肇事的五辆汽车车主看被压死孩子家实在太穷,每辆车出于可怜多给一千。活蹦乱跳的孩子被压死,只得二万五千元,家里人都觉得委屈,整天哭哭啼啼找他让领着上中院申诉,他明知上那儿官司也打不赢,却怎么劝也不听。

还有张二被县林业派出所抓去死在派出所的事。张二在全村也算个能人,

两口子买了辆旧农用三轮车,从县城拉蔬菜水果回来走村串户卖,赚几个钱盖了一所三间砖瓦房,房子刚盖三年,墙体就七裂八瓣。张二没请示林业部门,私自到山上砍了几棵死松树回来支房子,被林业派出所知道抓走。谁知晚上抓走,第二天早上就死在派出所。死尸全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几十处淤血,屎尿都屙在裤子里,法医鉴定却说是先天性心脏病突发死亡。全村人都认为法医鉴定有错,他带头领着全村老少抬着死尸到林业派出所说理,竟被抓去行政拘留十五天……

    当支书官不大,油水却不小。不光能天天吃饭店,泡小姐,还经常有人给送礼。就说那次个体煤窑老板为了买他们村地皮盖选煤厂,请他下大酒店,饭桌上一次就甩给他一万元。他不光上赶着给的全收,不给的还变着法儿去要。

比如逢年过节,他都要学那些大领导,挨个上大矿小矿看望看望。看就不白看

,小矿给拿个千八百买烟抽,大矿拿个四五千给孩子压岁……

他支书虽当满了三年,给村民们的实惠比历任都多得多,村民们对他的意

见却比历任都大。主要是他即为了公,也肥了私,三年不搂百八十万,最少也有四五十万,村里不但有人给县纪检委写检举信,那些有头脸的也正暗地串连要把他罢免。

    公安局的验尸报告出来了,他不是自杀,是他杀。先被人用绳子勒死,后移尸吊在树上。死因可能与他最近偷着给中央纪检委写的那封“招来一个商,肥了一帮官,坑了一方百姓”有关。纪检委立案调查也有了结果,他搂进私人腰包的几十万元自己一分没花,都给了那些贫困户和孤寡老人。小本本上一分一文都记得清清楚楚,还美其名曰“曲线救村”……

出殡这天,村民们几乎都哭了。老天爷也哭了,哗哗哗大暴风雨下了三天

三夜。大山也哭了,那些大大小小的裂缝里哗哗往出淌眼泪……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