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愁

 金秋十月，是小兴安岭脚下，诺敏河边农民最忙碌的季节。今年的老天爷也懂人意，不但一个多月也没下雨，还连续高温达三十度，这在历史上也是少见。湛蓝湛蓝的天空，像被水洗过一样洁净。艳阳四周飘动着的朵朵白云，千姿百态，变幻莫测，令人向往，让你遐想。小兴安岭独有的五花山，在爽人的秋风吹拂下，就像活了一样，充满神奇，美不胜收。诺敏河畔，遍地良田，五谷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沁人肺腑。辛苦一年的农民们正你帮我，我帮你，在田里收获辛劳的成果。放眼望去，田间，路上，村里，到处是四轮车，脱谷机，收割机，割晒机。大鞭子一甩嘎嘎响的牛车马车早就绝迹，男女老少挥镰收割的壮观场面也已不见。机器隆隆，人影匆匆，贪黑起早，饭吃不好，觉睡不足，汗津津的人们见面几乎都互相询问一句话：“今年咋样？”回答也都是：“还行。”

    这里是闻名全国的“大豆之乡”。因为以前大豆值钱，被称作“金豆子”，几乎所有的田里都是大豆。近几年大豆价格一路下跌，“金豆子”变成了“臭豆子”。去年每市斤最高才卖一元二角，今年大豆才开始收割，新粮价格还没有确定。豆农都盼着能涨价，谁心里都有个小九九。如今虽说党的政策好，农民种地国家不要钱，还给农民补助钱，可每亩只给补助十二点五元，种子、化肥、农药、柴油等生产资料却成翻论倍往上涨，补助那两个钱也是“杯水车薪”。政府虽然又发文件又下令，控制农业生产资料乱涨价，可上边喊得凶，下边抓得松，实际还是落了空。这里每个农民才分五亩地，大多数人家都是一对夫妻一个孩，三口人共计十五亩，丰收年每亩地才能产三百斤，总计收粮四千五百斤，每斤卖一元二角，才能卖五千二百元，除去种子、化肥、农药和机耕费用最少二千元，净剩三千多元连随礼都不够，要供个中学生上学就更困难，这一年的花销都没指望。种大豆不挣钱已成了让这里农民第一件头疼的事。

    最头疼的还是王铁铸，他因前几年大豆价格高，每市斤一元四、五角，自己手里没有钱，求亲靠友，连抬带借，强凑了二十多万元，抢着每晌（一公顷）地花二千五百元高价，一买十年，共买了十晌进城打工农民转让的土地种大豆。俗话说：“人要不顺碴儿，喝口凉水都塞牙。”也该着他倒霉，自他买地，大豆就掉价，还一年比一年贱。如今共产党的怪事多得数不胜数，别的不说，就说国家有那么多大粮库，国家宁可拿钱养着不让他们收粮，收粮的都是一些私人商贩。为了多赚钱，本来值一元他们只给八毛。去年秋天豆子打下来，刚开始收芽豆价是一元二角五分，前年价格是一元三角，一斤贱五分，他四万多斤豆子，就少卖二千多元。他觉着贱没卖，想等等看能不能涨点价，谁知越搁豆价越掉，一直到今年铲完地豆价也没涨，因为怕豆子过夏伏天发霉，没办法才以每斤一元一角五分卖给乡政府的个人收粮点。豆子因为搁得时间长水份自然蒸发掉秤，现在个人收粮点又都得过筛子，破瓣瘪粮都过下去，卖完粮一算细帐，肆万多斤粮食光掉秤就有十分之一，少卖将近五千元，再加掉价又少卖五千元，总计少卖一万元。加上种子化肥等花销，种一年地连抬款利息都不够。每年秋收，他都和亲友合伙，他十多垧地人家才一垧多地，人家割一天，他得割十天，虽嘴里不说啥，心里也都不愿意。今年村里有人买了联合收割机，连割带打，一垧地才要二百八十元，如果用割晒机，割倒了还得归堆，拉、打，算计算计和用联合收割机价钱差不多。他便用了联合收割机，谁知豆子打下来之后，他把豆子拉到乡政府个人收豆点，收豆的老板一看，却摇头不要，说用联合收割机收的大豆芽子都被机器震坏了，不出芽，只能卖普通豆，每斤才给一元零五分，还得过筛子。王铁铸一算不合适，没卖拉了回来，十几台车，二十多人，早晚在家吃两顿饭，中午在乡里下饭店，这里外一折腾，豆子没卖就花了一千多元。

   这工夫，王铁铸正搭拉着腿坐在炕沿儿上，一只接一只的抽着闷烟 ，不时抬眼透过玻璃窗 望着堆在窗户下小山一样的豆袋子，心里真像打翻了五味瓶，苦辣酸甜咸啥滋味儿都有。妻子见他愁眉苦脸，怕惹他发火，说话也格外小心，连走路都悄手蹑脚。五岁的儿子更吓得耗子见猫似的，坐在炕旮旯儿，想看电视，又不敢吱声，瞪着一对大眼睛看着他，嘴张了几次都没说出话。

    汪汪汪！汪汪汪……

栓在大门口的大黄狗突然狂吠起来，紧接着村长领着的几个夹皮包的县乡

干部出现在院门外。看样子是想进院又都怕狗，一个个吓得都直往后躲。村长胆子大一点，站在前边冲着院里喊：“铁铸在家吗？县里来人找你调查点事儿！”

    王铁铸坐着没动窝儿，一点下巴颏儿示意让妻子到院里去看狗。妻子虽不乐意，只白了他一眼，还是小跑着到院里把狗按趴在地上。村长领人进了屋，屁股一沾板凳就开门见山，说县里年年都统计农民的收入情况，以前乡村干部都是坐在办公室瞎添，今年县里来个新书纪不让再弄虚作假，必须挨家挨户调查，还得让户主签字按押。接着有一个干部就打开皮包，拿出一打印好的表格，像公安局审犯人似的一样一样询问。当问道他家养几只鸡几只鸭，妻子插了一句嘴，说那鸡蛋鸭蛋都自己吃了，一分钱也没卖。县干部说没卖也是钱，要不也得买着吃。就这样，家里养的带腿带毛的，除了耗子没算收入，全都算收入，结果一算，就有二万多元，再加上没卖的大豆，共计六万多元。全家三口人，平均每人二万多元，超过了小康水平。县干部像捡到了宝贝一样高兴，大大赞赏了一番，当场拍板让他当县劳模，过几天去参加县劳模大会，还能得到奖。县干部刚走出门坎儿，王铁铸就“呸”地冲着背影啐了一口，紧跟着还骂了一句：“他妈的，净他妈的白吃饱！农民粮食贱赔得叫苦连天没人管，弄虚作假一个顶俩！”

    县干部一走，儿子实在憋不住，就去央求母亲，妻子故意不看他，打开电视，屏幕上正播送省台新闻，节目主持人有板有眼地播送着今年粮食又获大丰收，大豆总产多少，水稻总产多少，农民平均收入多少。不知触了那根神经，

王铁铸突然冲着正趴在电视前看得有劲的儿子大喝一声：“快关了，别听！”

儿子被吓了一大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妻子急了，当胸给了他一拳，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损他：“你干啥？粮食贱卖不出去怨你自己！人家不让你买地，你非要买，买地赔了你拿孩子撒气！你，你还算个男人吗？”

  “你，你……”王铁铸被打得一肚子火全都蹿了出来，立刻蹦到地上，扬起的巴掌在妻子眼前晃了晃没敢打，却回手啪啪给儿子几个大嘴巴，“你哭，你哭，你再哭我就打死你！”

  “你，你干什么？”妻子更急了，用力一把把他推个大趔趄，“你疯啦！”

    妻子愤怒地随手关上电视机，抱起大哭不止的孩子进里屋生气，王铁铸又坐在炕沿儿上一支接一支的愁闷烟。做晚饭的时候，妻子的火气也消了，见他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心疼他怕憋屈出病来，特意到小卖店给他买了最爱吃的鸡翅膀，松花蛋，又给装了一斤六十度小烧酒。吃饭的时候，妻子为了逗他开心，本不能喝酒自己也倒点儿，和丈夫碰杯，猜拳行令，目的就是让他多喝点好睡觉，免得老寻思事。王铁铸本来心情就不好，再加多喝了点酒，酒没喝完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妻子收拾下碗筷，拿下桌子，铺好被褥，费了好大劲给他脱了衣服，放进被窝里他也没醒，仍呼呼大睡。

    昏睡中，王铁铸却做起梦来。梦中他堆在院子里的豆子卖不出去都烂成了粪，他坐在烂豆子堆上放声大哭，哭着哭着，他和那堆烂豆子一起飘上了天空

，飘到了一个外国的首都，落在了总统府的房顶上。把总统府的房顶砸了个大窟窿，亏得他两手抓住房梁才没摔下去，低头却见总统正在里边和一些首脑开会，会议研究的正是世界上的大豆问题。就听总统慷慨激昂地说，我们的大豆是转基因大豆，质量不如中国黑龙江的大豆，中国搞改革开放，加入世贸组织

，如果让黑龙江的大豆出口打入世界市场，我们的大豆就得被挤出去，到那时不但我们的农民得遭受巨大损失，我们的许多相关企业也得受连带亏损，甚至破产，就得有大批工人失业，我们政府的财政税收也会大大减少。中国的大豆已经对我们造成了严重威胁，因此我从咱们政府拿出一大笔资金补助豆农，扶持他们低价冲击中国大豆，让他们永远占领世界市场。我还要向大家透露一个秘密，趁中国大搞招商引资，我早就秘密和我国的一些有实力的企业集团总裁商量好，让他们出资买下中国最大的那些大豆加工企业，他们中国一共有七十多个，现在已经让我们买下一多半，我们的企业已经联合起来不收中大豆，专门进口我国大豆，造成了中国大豆大量滞销，积压，跌价，中国的农民种大豆已经赔得叫苦连天，那里的地方官们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津津乐道在所谓的改革开放伟大成就之中。现在据中国有关部门统计，农民种大豆的面积都在逐渐减少，中国还没有能力像我们这样拿出大笔资金给豆农补贴。中国的农民又是一家一户的小农经济，根本不能和我们现代化的大农场竞争。我计划用不了十年，中国的农民就因为赔本都不种大豆，自己退出市场，到那时我们就可以看到中国的大片土地因为无人耕种而荒芜，成百上千万的农民涌进成里。他们中国的政府现在不是大力号召农民进城打工吗，到那时真的都进了城，别说打工，就连饭都吃不上，恐怕都得饿死街头。我可以不客气的说，现在中国的许多地方政府官员还没有驾驭世界经济的能力，他们都是近视眼，只会搞政绩，不会看问题，只知道改革开放的机遇，不知道改革开放的威胁。还有更可喜的，他们中国已经出现了新的买办资产阶级，有一些大企业的老总们为了能投靠我们，卖主求荣，主动运作，低价把他们掌管的企业卖给我国的企业家，甘愿做我们的代理人。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他们中国有一个国有资产价值三十多亿，是中国最大的国有机械工程集团，却只以六千万的价格卖给了我国一个企业集团。还有他们一个全国最大的肉类加工集团也以最低价格卖给了我国一个企业集团，现在我国那个企业集团只从我国进口肉类，致使那个肉类加工集团周边的畜禽贱得没人要，养殖户们纷纷破产倒闭。那些被低价卖掉的地方政府官员们却因为给企业找到买主，“靓女先嫁”，政绩突出被提拔重用。这在我们外国人看来都是笑话，在他们中国却都是事实。我估计中国今后官商勾结，贱卖国有资产的人会越来越多，这对我们可是百年难求的大好事，真是是天赐良机呀！现在他们中国的地方中小企业几乎都已低价转卖给个人，国有的大中型企业再这样低价卖给外国企业集团，用不了几年，我们先辈预言的“用武力征服不了得中国，用经济征服”就会实现啦！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儿，王铁铸如雷击顶，浑身一抖，两手差点松开，惊得“啊”地一

声大叫，屋里开会的人都被惊动，立刻乱了套，东躲西藏，一起喊叫：“有恐怖分子，快，快抓住他……”王铁铸吓得两手一用力，攀上房顶，蹿房越脊，拼命逃跑。那个外国许是被恐怖分子吓破了胆，为了抓住他，出动了数百 架飞机，几百辆坦克，数万军队，就像进攻伊拉克一样，飞机大炮，狂轰烂炸，连导弹都用上了。王铁铸被吓醒，一身冷汗，赶紧推着睡在身边的妻子，一连声的喊：“快，快起来，咱们搬家，咱们搬家……”

    睡得正香的妻子翻了个身，没好气的说：“快睡你的觉得了！你不睡，也不让人家睡！深更半夜搬的什么家？你是不是又做恶梦啦？”

    王铁铸仍浑身发抖，牙齿打颤：“不是梦，是真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