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隆冬的北方乡村,初升的太阳就像躺在被窝里的孩子,父母喊
他起床,因为怕冷迟迟不愿爬出被窝。皑皑的白雪本是北方的骄傲,洁白如玉的雪地上却蒙了一层灰尘。狭窄的街道两旁堆满了积雪垃圾,路中间只有两条仅能走开一辆车的辙印。在村头有一幢破旧得眼看就要倒塌的土坯房,裂开缝子的墙壁用木柱支撑着。旧式的窗子倾斜得已不能打开,破碎的窗玻璃横七竖八的贴着各种颜色的纸条,窗外还罩着一层塑料布。室内一分为二,进门是厨房,碗橱简易得只用四块木板钉在一起,前边挂了一个布帘。里边的住室里一台几十年前的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是最值钱的摆设,炕上靠墙用打开的纸箱裱糊成一个炕橱,里边装着破旧的被褥。炕下靠墙放着两口几十年前才能见到的老式木柜,木柜上的红油漆早已褪落得变成黑色。正值春节,整个屋里只有贴在门上的对联、福字和墙上的财神爷是新的。
母亲一边为父亲整理行装,一边忧心重重地说:“孩子他爸,你
去煤矿挖煤,我这心里总不踏实。听说煤矿不是塌方就是冒顶,万一……”
父亲耷拉着腿坐在炕沿上,把嘴里的烟头儿拿下扔在地上,叹了
一口气:“唉!我也知道煤矿经常死人,可煤矿不但挣钱多,还不拖欠工资。以前我在建筑工地干了几年,到现在还拖欠着工资。咱们姑娘儿子又都考上了高中,一个人一年就得一万多元,光靠在家种这十几亩地,只能填饱肚子,孩子上学就没指望,我不出去打工挣点钱……”
母亲一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唉!如今这学校都把学生当成了
摇钱树,供一个孩子从小学到大学得几十万,咱农民砸碎骨头渣子卖了也供不起呀!”
正趴在炕桌上看书的女儿撂下书本,下了炕,走到父亲跟前,拉
住父亲的手:“爸,你别出去打工啦,我不上学,你和妈在家种地,我出去打工,供弟弟上学。”
趴在炕沿儿上写作业的儿子把手中的笔往炕上一扔,站起来也走
到父亲跟前:“不,爸,姐姐比我学习好,让她上学,我出去打工。”
姐姐把弟弟拉到一边:“不,弟弟,我是女孩,早晚要嫁人。你
是男孩,爸爸妈妈以后要靠你养活,你好好念书,将来考上大学,就能离开咱这穷山沟,到城里找一份工作,爸妈也能跟着你享福。”
弟弟又把姐姐拉到一边:“不,姐,你从小学习就用功,从中学
到高中考试从来都在全校前三名,你要考大学考不上清华北大这样的国家重点大学,省重点完全有把握。”
姐姐又把弟弟拉到一边:“不,弟弟,现在大学生都不包分配,
大学生找工作也非常难,女大学生找工作就更难。”
父亲眼含热泪连摆手制止:“好啦好啦,都别吵啦,你们姐弟俩
的心意爸知道,你们是心疼我,怕我吃苦遭罪。孩子,只要你们能有出息,你爸妈就是吃多大的苦心里也高兴。放心吧,孩子,你们就好好念书,只要你们能考上大学,爸和你妈就是讨吃要饭也得把你们供到大学毕业。”
姐姐弟弟同时抱住父亲:“爸……”
一家四口都热泪盈眶……
十
这天上午,学校的下课铃一响,姐姐和同学们说笑打闹着走出课
堂,却看见弟弟站在教师门口。姐姐看见笑着迎上去:“弟弟……”
弟弟扑到姐姐怀里,痛哭起来:“姐……”
姐姐惊异地:“弟弟,你,你怎么啦?是,是谁欺负你啦?”
弟弟哭得更厉害:“姐,妈打来电话,说咱爸,咱爸出事啦!他,
他们的煤矿瓦斯爆炸,咱爸,咱爸他,他死啦!”
姐姐先大惊,后痛哭,接着跑走:“爸,爸……”
姐弟俩和老师请假回到家里,安葬了父亲。到了晚上,亲友们都
离去,姐姐和弟弟胳膊上都戴着黑布,和母亲抱在一起痛哭。
母亲忍住悲痛,用手分别替姐姐和弟弟擦着眼泪:“好啦,孩子,
都别哭啦。你爸走啦,咱们哭也哭不活。”
弟弟抓住母亲的手:“妈,我爸不能就这么死啦,国家有政策,
煤矿得给咱们补偿。”
母亲摇摇头,叹口气:“唉!国家政策都是好政策,到了下边就
走了样儿。你爸挖煤的是个人开的小煤窑,煤窑一出事,不光老板跑啦,连县政府还瞒着不往上报。”
弟弟不服气的坚持说:“县里不管,咱们上市里,省里,市里省
里要不给解决,咱们就上北京国务院上访。”
母亲连声叹气:“傻孩子,俗话说当地衙门赛铁箍。你告到哪儿
都得当地政府解决,当地政府不管,你就是上国务院也解决不了。你们忘啦,前些年你爸他们告村支书多分土地,从县里一直告到国家信访局。结果在信访局门口不但挨了一顿打,还被县里抓回来关进拘留所。再说信访虽然不花钱,你推他,他推你,三年五年解决不了,吃饭住店车费咱都花不起。如今老百姓上访难哪!”
弟弟欲说又止:“那,那咱们……”
母亲用手拍着弟弟的肩头:“孩子,你们就啥也不用管,明天和
你姐都回学校上课,你们都好好念书,争取考上大学。让你们上大学是你爹的心愿,你爹不在啦,还有妈,妈拼了老命也要让你爹的心愿实现!”
姐姐和弟弟同时抱住母亲:“妈……”
三个人又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