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踏入股市
这是二00一年的春天。
这一天是二月二十八日。这一天的天气晴好。太阳明晃晃暖洋洋的。这一天虽然是月末,但赵宝乐和徐莉丽认为二月二十八日是一个非常吉利的日子,所以他们决定选在这一天正式杀入股市。所以他们一出门就拦了一辆红夏利。坐进车内,赵宝乐颐指气使地对司机报了一个地名,红夏利便立刻平稳地向前滑行起来。徐莉丽小鸟依人般偎在赵宝乐怀里。她作姿作态地咬着他的耳根说,咱们今天先去把钱存起来,不急着买股票好不好?赵宝乐鼻子里顿时发出嗤的一声。他象一位胸有成竹的将军那样发表自己的战略见解道,这你就不懂了,什么叫兵贵神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所以这事宜早不宜迟,来不得半点犹豫。徐莉丽沉吟良久说,我觉得我们还是稳字当头好。赵宝乐听了这话,那永远都是八点二十分的眉毛立刻耸动起来:你这人,一天不挨批评都不行。眼看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胡扯什么稳字当头,说轻一点,你这是在扰乱军心,说重一点,你这是在犯罪你知道不知道?赵宝乐说得痛心疾首唾沫飞溅。徐莉丽连忙摆手说,行了行了,你老人家批评得对批评得及时,今天就照你的指示办事,但有一点你必须记住,赚了就抛,这你得听我的。赵宝乐的鼻子又嗤了一下,那意思很明显,赚了不抛是傻吊。
出租车很快就到了证券营业部门口,两人下了车,付过车费,就昂首阔步地走进营业大厅。大厅里早已人满为患,人声鼎沸。一个个头伸得象企鹅一样,眼睛紧紧盯着大显示屏幕上那些红红绿绿闪烁跳动的数字。叫好喝彩的,唉声叹气的,嘁嘁喳喳叽哩哇啦,喧嚣而又沸腾,热烈而又疯狂。怀揣二万元现金的赵宝乐,一走进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顿时就感到血脉贲张,心潮激荡。他象一条滑溜的泥鳅一样,不断地从人缝中穿梭前行。徐莉丽则象—只受惊的小猫,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后面。在营业柜台前办好存款手续,赵宝乐接过资金交易磁卡,拽着徐莉丽,又泥鳅一样挤到电脑委托交易机前。然而毕竟是第一次真刀真枪地闯进股市,究竟买什么能赚钱,他心里并没有底。为了稳妥起见,他决定还是先看看再说。徐莉丽见他只是呆头呆脑地傻站着不动,于是揶揄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临来的路上你火急上房硬撅撅的,这回儿怎么就草鳮了?赵宝乐不满地瞪她一眼,说你懂什么,打蛇打七寸,不找好炮眼,放了空炮算谁的?徐莉丽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不吭气了。
经过一段时间观察,赵宝乐发现前面一些人打的买单几乎都是“深宝安”,就忍不住问旁边的一位股民,怎么大家都在买“深宝安”?那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大庄家在炒它,现在跟进准赚。赵宝乐听了心里一动,这么巧,它叫宝安,我叫宝乐,真是天作之合,上上大吉。决定了,就买这个“深宝安”。但是在买进多少这一点上,他又犹豫了。全都买进吧,真能赚却当然是阿弥陀佛,可是万一不赚反赔呢?他望望徐莉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说这点家都当不了,还算什么男子汉大老爷们!豁出去了,全部买“深宝安”!因为是第—次真正面对和接触这一切,赵宝乐还不熟悉那套操作程序,于是就朝身边的股民客气地笑笑,
请他代劳一下。天下股民是一家。通过后来的交谈得知,那位股民叫王大林,是九二年进股市的老股民,股市里的酸甜苦辣都尝过,哭过也笑过,算得上是个老江湖了。受到邀请,他立刻满腔忱地接过赵宝乐手中的资金交易卡,在机子里一划,打出“深宝安”的股票代码,显示屏就很快跳出一连串的数据。按照赵宝乐的要求,王大林很快打出买进价格和买进数量,正准备打委托确认时,徐莉丽一旁突然作河东狮吼:死小宝你疯啦?一把全买它,万一套住怎么办?,赵宝乐想想也是,就不好意思地朝王大林笑笑,请他重新修改委托数量。到底买多少呢?徐莉丽脱口而出,1000吧。王大林就打了这个数,然后让徐莉丽来打确认。这第一笔股票委托交易就这么完成了。
他们当时以5.28元的价格买进1000股“深宝安”,帐面上还余下一万四千多元,赵宝乐觉得这样大小儿科,简直就象挠痒痒似的不过瘾,跃跃欲试着准备全线出击。但是徐莉丽却板下脸,非常坚决地夺过他手中的资金卡,要他彻底死了这份心。
这时候,营业大厅里的股民越挤越多,凝滞的空气仿佛都能挤出水来。徐莉丽感到胸闷气急,她拽拽赵宝乐的衣袖说,反正买也买过了,咱们出去透透气吧。赵宝乐伸手揽住她的腰,对她做了个难得的亲热动作说,作为“深宝安”的股东,咱们从此可要跟它肝胆相照同甘共苦才对啊。徐莉丽气得一扭头,说你别他妈酸拉吧几的,你那1000股,还不够人家一醋钱呢。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一个人走了。赵宝乐双眼紧盯着前面的大显示屏,嘴里讨饶着表示,再看过这一版就走。当那大显示屏再次出现“深宝安”的最新成交价时,赵宝乐惊呆了,前面一版显示的数字还是5.26元,这一版翻过来,却变成了5.12元。他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老子没买它的时候,它火苗儿似的呼呼往上窜,老子刚买进,它就象硬过的傻吊似的耷拉下来,这不是成心给老子难看么!徐莉丽一旁也注意到了这一情况,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嘴里不住地埋怨:叫你别卖醋,你非酸气冲天,这下好好去跟它同甘共苦吧。赵宝乐心里滴血,却仍然鸭死嘴硬,故作潇洒地叫道,好大事(合肥俚语,没什么大不了的意思)!当股价掉到4.91元,周围也响起一片抱怨声时,赵宝乐再也沉不住气了,他一把拽起徐莉丽,左冲右突出了营业大厅。
这杂种!这混蛋!这乌龟王八贼!来到大门外,赵宝乐一边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恶狠狠地咒骂着那该死的“深宝安”。徐莉丽见他这副嘴脸,感到又好气又可笑,挖苦道,看你这一脸倒霉相,你要是能赚钱,全世界早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了。赵宝乐听了这话,那八点二十分的眉毛突然抖了起来,他眼露凶光,一步一步逼近徐莉丽。他说你这娘们真不是玩意儿,当初不是你硬逼着我去向我老娘讨要这笔血汗钱,我又怎么会鬼迷心窍跑到这儿来做这断头梦?徐莉丽也不示弱,梗起脖颈叫道:你跟我凶什么凶?我要你炒股为了什么?我叫你今天先不要买股票你听没听我的话?要不是我刚才严格把关,你把二万块钱都拿去买“深宝安”,你想想这一会功夫要多亏多少?
这倒是实话,刚才幸亏听了她的话,只买了1000股,否则今天就亏惨了。这样一想,赵宝乐顿时没了脾气。他抖抖忽忽地掏出一支烟,点着后,一口气吸去了一大半,随即将剩下的那截扔到地上,用脚跟狠狠地踩成粉末,然后朝徐莉丽挥挥手说,走,咱们回去!
晚上6点05分,赵宝乐的外甥女,五岁的维佳信守诺言,蹦蹦跳跳地来到他的房间,大声道,小舅舅,小舅舅,6点05分啦!该起来啦!维佳把赵宝乐叫醒后,就立刻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收看电视动画片。赵宝乐三步并两步窜出来,见是动画频道,连忙抓过遥控器,把电视频道改到省台的“财经新闻”,等着收看即将播出的每日股市行情。维佳对此大为不满撅起嘴巴表示抗议,一个劲吵着要他把频道再改过来。赵宝乐心里本来就乱糟糟的正烦着,被维佳这么一吵,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他冲她一瞪眼,喝斥道,吵什么吵?要看回你自己家看去。维佳好心好意准时把他叫醒,谁知却落了这个下场,越想越感到委屈,鼻子不由一酸,眼泪就叭哒叭哒流了下来。赵宝乐想想自己第一天就这样出师不利,更不知道那该死的“深宝安”今天到底跌掉多少,现在旁边偏偏坐着一位哭哭啼啼的丧门星,心里顿时无名火起,冲着维佳就吼起来:这个家里又没死人,你哭什么丧?给我滚一边去!
到这时,维佳便再也忍不住,“哇”地大哭起来。在厨房里忙着做晚饭的赵宝乐的妈,听到哭声,连忙奔过来,一边将维佳搂到怀里,一边问怎么回事?维佳偎在外婆怀里,除了说我要妈妈,我要回家,就只是一个劲地哭,哭得揪心裂肺,哭得如怨如诉。
维佳还在她妈肚子里怀着的时候,她那狼心狗肺的爸爸就去了美国,当维佳生下来,家里正准备拍越洋电报,报告这一喜讯的时候,谁知道那边却寄来了一份离婚报告。全家人惊呆了。果然是人一阔脸就变啊!?可是,怎么早不变迟不变,偏偏就要赶在这种节骨眼上,给人当头一棒呢?这丧尽天良的狗东西,难道他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全家人都为此愤愤不平,纷纷表示,他想离就离啦,没这么便宜,咱们的答复只有三个字,不同意。但是,维佳的妈妈,也就是赵宝乐的二姐赵启茹,却表现出了曾经拥有别无所求的姿态,非常干脆地在那份离婚报告上签了字。事后她对大姐赵启莲和母亲韩桂芳这样解释说,我和他,一个普通工厂女工和一个留洋博士,两者之间差距太大,就是他不提出来我到时也会主动跟他分手的。大姐和母亲听了她的这番解释,都默默地点点头,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母亲韩桂芳接着问,你一个单身女人,带着这么一个孩子,今后怎么办呢?赵启茹苦笑笑,说到哪一步讲哪一步话吧。韩桂芳还想问点什么,大姐赵启莲忙用眼色制住了。大姐心里十分清楚,启茹虽然在那份离婚报告上签了字,但她的心版上却永远刻着这份生生死死的婚姻,这是任何时候任何力量都抹杀不掉的。在这一点上,只有她最了解最懂得自己的妹妹。
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五年过去了。前几年厂里生产情况良好,不仅工资按月正常发放,还能额外拿些奖金贴补贴补,母女俩虽然过着单门独户的孤单日子,但衣食不愁,便也余心踏实。这几年厂里每况愈下,不是接不到生产订单,就是生产出来的产品没有市场销路,偏偏庙穷和尚富。工人的工资一拖大半年发不下来,厂里的头头脑脑却照样天天穷吃海喝,象那句顺口溜所说的那样,上午围着轮子转,中午围羞桌子转,晚上围着裙子转,转到去年下半年,干脆宣布停业整顿,让工人们出去自谋生路。赵家一家,除了赵宝乐的大哥赵启明和大嫂王家翠在外单位外,其余全都在一只大锅里舀干的捞稀的。父亲赵振国和母亲韩桂芳早就退休在家,那本来就有限的一点退休工资,除了维持家庭日常开销,还要被赵宝乐刮去一半,捉襟见肘的窘境也就可想而知了。赵启茹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自然不便再向家里伸手。好在她天生一副傲骨,人穷志不短,把平常从牙缝里抠攒下来的一点积蓄拿去当资本,独自支起了一间简易帐篷,包些馄饱水饺,兼搞快餐供应。此举虽然本小利薄,人却陀螺似的忙得昏天黑地。父亲赵振国看不过去,叫她无论如何把维佳丢给外婆照看,他自己则天天晚上去给她搭搭下手,忙到晚上十点来钟一起收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