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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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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2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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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路(组诗)

母亲在山间小路担着光

 

母亲活在人世15000

至少有11000天,每天都

牵着145厘米的身影

像牵着一条牧羊犬

提着80多斤的体重

就像提着一团棉花

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担着

100多斤的水

100多斤的农家肥

100多斤的柴火

就像担着千年宝藏

 

担在肩上的星月之光

穿梭在她日益枯涩的发梢

一家人一世的梦想

都挂她深邃眼眶

脚下的身影悠然随行

匆匆的脚步如山顶上的流云

如期相遇的每一缕晨光

把烙在她身体里的梦想无限拉长

 

母亲担过的木桶

如今变成了

喷出清水的龙头

混浊的记忆

沉重的叹息

跟着清水哗啦啦流进我的心里

双手拢一掌清水捧在手心

我感觉到是母亲绽放的笑意

 

 

在山间公路鸣响的汽笛

我似乎听到了母亲

滴在路边小草的汗水声音

闻到了母亲

落在山路石阶上的喘息

回响在悬崖绝壁上的叮咛

都存在儿孙手机的抖音里

母亲当年在山林里轻轻唱的

都保存在村民的全民k歌账号里

 

故乡的路

 

想起小时候登上故乡的后山

看崎岖陡峭的小路

它们都竭尽全力

默默地从山脚爬向山顶

携手雾霭和流岚

插入天边的七彩虹霓

在鹞鹰和布谷鸟的助威声中

把山里的执着与坚韧

蜿蜒伸向山外

把山里的童真和梦想

从漏风的木屋

跟着袅袅炊烟升腾

融进不知疲倦的悠悠白云

飞向遥远而又陌生的蓝天

 

想起走在这小路上

翻山越岭走过的石阶

每一块石阶都收藏了玩伴

慢慢拉长的身影

踩下的艰辛

路边的狗尾草每天都数着

滴下的渴望

苦楝树默默记在心上

石阶烙下的狂想

木棉花每年春天都倾情绽放

深埋在石缝里淮山

至今都无法直面

被滚落的山石砸伤的同桌

嶙峋怪石中石螺瘪小

却能安抚灰暗的童心

在与蓝天交融的山顶采三七

冒险爬树摘枇杷叶

在野猪出没的深山里烧炭

换回渴望已久的

经典小人书、印有号码的球衣

能让脚步飞起来的球鞋

一同上街吃八分钱的米粉

一同爬树掏鸟蛋

一同用弹弓射打麻雀的童趣

树上的小鸟深情与我对望

 

SUV奔驰在故乡的柏油路上

灰暗的记忆跟随车窗外

摇曳的竹林

随风呼呼作响的杉木

泛起阵阵绿波的甘蔗林

迎着阳光傲视万木的蚬木

一幢幢刷上标语广告的洋房

嗖嗖嗖向后退去

向着昨天退去

 

迎面奔来的

是童声飞扬的校车

是一辆辆货车

吼出多年瘪在山里人

心里的呐喊

是摩托车后座上的姑娘

一边戴着耳麦听王琪的歌

一边搂着小伙子喀喀地笑

那随风飘逸的棕色长发

飘荡着新时代农村的浪漫与奔放

 

 

坐在马车上购买唢呐

 

我们的老祖宗

用马驮着鸡去换的不止是羊

他们想挽回更多的荣光

更多的骄傲与梦想

 

他们用马驮着贝壳去买牛

不止是换回更多的贝壳

他们想买回更多的牛

种更多的粮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随着时光的河

流向远方

 

有的羊没有换到

牛没有买到

却把生命留在了羊肠小道上

 

他们用马驮着金银去买枪

一心只想赶走列强

结果却被枪炮打掉了回家的念想

 

他们用马驮着成袋成袋的钞票

驮回的不止是铃铛声声

他们驮回的

是先祖五千年的期望

如今

我的农村老大哥

坐在马车上

和城里的人一样

用手指轻点手机屏幕

就可以边吹口哨边交话费水电费

边唱山歌边网上购买去深圳

看望打工儿子的机票

还可以网购

渴望很久的铜鼓、新唢呐

和红色唐装演出服

在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时

与村里的八音队一起演唱

新时代的小放牛

 

”的一声响

手机支付通知大哥

他卖牛的钱

他为邻村朋友办喜事

吹唢呐的佣金

他销往北京香港的水果款

为县高级中学做的课桌款

已经悉数转入他的帐户

马蹄声伴着《扬鞭催马赶粮忙》的口哨声

在蜿蜒如腰带的山村公路上

久久回响

 

陌生

 

故乡椿树苦楝树竹木和蚬木

从我离开家的那一刻起

除了变得高大和茂盛

跟我的眼睛和脸庞一样

还是老样子

它们一左一右迎着风

迎着它熟悉的车牌号码

迎着

它们没把我当陌生人

 

叫我二伯的小伙子似曾相识

可我却叫不出他的乳名

叫我二叔公的小女孩

穿着有破洞的牛仔裤

笑着告诉我不要把车停在球场

引导我停在新建的停车场

我上下打量着她

怎么看都看不出叫我二叔公的理由

 

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

我突然理解了北上的象群

它们可能要像眼前的小孩一样

抑或是去寻找新的乐园

抑或是去展示

人类没见过的萌魅姿势

但我始终相信

不管它们走得多久多远

当又回到休养生息的森林时

它们一定不会感到陌生

 

我身上总有一只虫在蠕动

 

有时是独自在阳台上

望着月亮和星星的时候

有时是靠在椅子上

陷入沉思的时候

有时是走在左江边看倒影

在水里的小城夜景的时候

有时是躺在床上

胡思乱想的时候

有时是看到别人

和父母一起散步的时候

有时是在树木里

听到夜鹰鸣叫的时候

有时是在大雨过后

听到窗外阵阵蛙声的时候

有时是闻到鸡鸣狗叫的时候

我总感觉到

有一只虫在我身上蠕动

在我的头颅里蠕动时

让我整夜辗转反侧

无法入眠

在我的血管里蠕动时

我浑身瘙痒

内心狂乱不已

在我的心里蠕动时

开始有些焦虑

慢慢地

我却看到一汪静静流淌的小溪

流进我的内心深处

 

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故乡

看到缠绕在村庄上空的炊烟

看到满山随风摇曳的竹林

看到球场上大姐大嫂弟媳在跳舞

听到小学校教室里飞出的读书声

听到大叔喊我的乳名

那一刻我就知道

身上蠕动的这只虫

它来自这深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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